好容易站稳的钟芫不禁松了口气,她正要继续上桥,却发现自己前面挡了个人,她等了片刻不见这人让开,便皱着眉抬起了伞。
    飞雪正盛,男人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玄色长袍,他手中似乎还是当日从长岁宫带走的那把红伞。
    “陛下?”
    男人看着呆住的钟芫,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
    “想去看灯会?”
    钟芫眨了下眼,心中却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她下意识抬起手,不过很快又放了下来。
    “……陛下怎么会在此处?”
    箫成玉闻言却淡淡一笑,然后拉起她往桥上走去。
    “想来便来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况且外面人多,就不要陛下陛下的了……”
    男人的步履宽大,钟芫脚下有些踉跄,她手中一松竹伞被风雪吹落在地上。不过箫成玉却不在意,他直接拉回了想去捡伞的钟芫。
    “一把伞而已,寻安会给你捡的。”
    说着箫成玉便把钟芫拉到自己伞下,长长的风雪桥上行人攘攘,没人在意同伞而行的两人,箫成玉把钟芫拉到捏泥人的摊位前,然后随便选了一个递到钟芫手中。
    男人低了下头见钟芫还是一副如在梦中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声。
    “平日里见你不是挺精明的,这么这会犯起傻来……”
    说着箫成玉解了披风盖在钟芫身上。
    此时风渐渐停了下来,漫天飞雪如银花飘然而落,钟芫下意识的捏紧了手心,掌心的刺痛让她清醒了些许,钟芫缓缓呼了口气,然后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泥人。
    泥人身上沾满了雪,有些地方的颜色显得有些氤氲。
    钟芫抬眸看了眼身边的陛下,男人的神色轻松,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她的印象里,箫成玉是不爱笑的,即便是她有时也得动些脑筋才能让他微微展颜。
    而今日的他似乎格外愉悦,钟芫却有点疑惑。
    “莫非是有了什么好事?”
    因为后宫即将迎来美人,还是有了对付世族权贵的办法?
    箫成玉一手拉着钟芫,一手撑着纸伞,他看着迎面飞来的大雪,那双细长黑漆的眸子似有几分迷醉。
    “我与你发过誓,我说终有一日,我会带你离开冷宫,带你去看壮丽山河,看风花雪月。”
    男人说着低头下,眼中笑意氤氲,“你看今日,我算不算是兑现了其中之一?”
    钟芫望着箫成玉,承诺这种东西,她其实从来都不信的,何况那时的箫成玉还只是个被她凶上两句便会委屈流泪的少年。
    一年一年,一岁一岁,当初那个忍辱不发的少年如今已是不可一世的帝王。
    而她也褪去了所有的狂妄无知,变成一个谨言慎行的宫婢。
    “是,婢子恭贺陛下。”
    钟芫扬着笑脸,说着又举起小人在空中舞了舞,那双明丽的眸子似是含着几分天真,“听说前面有灯会,陛下要随婢子一同去看吗?”
    桥下的长渠里,河灯幽幽远去。
    箫成玉看着女子脸上的笑容,抬手轻缓的点了点女子的眉心。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
    可是说罢陛下自己却又淡淡地摇了摇头。
    “罢了,还是不懂的好。”
    伞下的钟芫没有回答,既然箫成玉说不懂好,那她就当作没有听见。
    今夜的永宁街热闹非凡,钟芫用箫成玉之前给的碎银买了只雁灯,男人似乎怕她走丢了,一路上手都握得很紧,甚至回了皇宫还没有松开。
    眼看着要到荣华殿,钟芫悄悄挣扎了下。
    箫成玉一开始并未松手,不过在钟芫再一次挣扎后,还是松开了。
    时候不早,钟芫拎着自己的雁灯正要请退,可她抬眸却见到箫成玉隐隐有几分期许的眼神,她垂首站了一会,然后才借着阴影缓缓笑开。
    女子恭顺的站着,声音听着似有几分踌躇。
    “其实……婢子今日给陛下准备了生辰礼物,只是太过简陋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喜欢。”
    倒是险些忘记了,今日是箫成玉的生辰。
    刚知道的时候,钟芫便敷衍了他一个香囊,只是后来这个香囊就成了习惯。
    原本今年绣的被她给了箫怀执,所幸钟芫自己想想觉得不妥才又补了一个。
    看来是派上了用处。
    箫成玉轻咳了声,然后朝钟芫伸出手。
    此时他们二人站在荣华殿的那株老梧桐下,陛下的身形微侧,这手伸的是有几分屈尊降贵。
    树上的灯光并不明亮,所以钟芫只能看到男人摊开在面前的掌心。
    那微屈的指节修长,钟芫一边笑着一边从袖中拎出香囊。
    “愿陛下年年岁岁喜乐安康。”
    今年的祝词依旧和往年一样。
    倒不是钟芫懒得想,只是她自以为这句就很足够。
    好在箫成玉并不在乎,他拿走香囊后便快步往寝宫走去了。
    很快一大群侍卫也跟着守在荣华殿各处,钟芫看了眼拎着的雁灯,转身朝自己的居所缓步走去。
    今日回得有些晚,也不知殿下会不会在屋中生闷气。
    第13章
    ◎冷热◎
    打开房门后,钟芫才知道自己多虑了,箫怀执此刻正沉沉睡着,他手边还有本书卷微微先开着。
    钟芫上前把书拿开,这一动箫怀执才被惊醒,他看着满身寒气的钟芫,微微皱了下眉。
    “外面又下雪了?”
    钟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拎起手中的雁灯借花献佛起来。
    “今日婢子去看了灯会,只是可惜不能与殿下一起,所以便买了一只回来,也不知殿下喜不喜欢……”
    箫怀执看着钟芫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下才开口,“你一个宫婢在宫中也没有多少月俸,以后还是不要浪费了……”
    说罢他似又觉得不妥,便又改口道,“不过这灯确实很好看,放在屋中便是。”
    钟芫听着却缓缓荡开笑意,她抱着粗制的雁灯歪头望着箫怀执。
    堂堂东宫的太子殿下,什么样的稀罕宝贝不曾见过,又怎么会把这么把种街市玩意放在眼里,他不过是心软,不想她觉得难堪。
    箫怀执啊箫怀执……
    钟芫一边笑着一边柔声道,“殿下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婢子去热些饭菜来?”
    她今日离开前只备了些糕点茶水,看桌上还剩了不少,想来他是不和胃口,所以没有多吃。
    “这个时辰了,你在宫外游玩一天也该累了,早些歇息吧。”
    箫怀执说着便准备躺下,可钟芫却不放过他,她倚着床榻坐下,然后便开始与箫怀执说这一整天的见闻。
    “殿下知道吗,婢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宫,魏都这般大,婢子险些迷了路……”
    钟芫语速很快,恨不得将所见所闻都与箫怀执说完。
    当然除了关于箫成玉的部分。
    箫怀执此时已经有些困倦了,可看到钟芫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只得继续忍着困意听着。
    被抱在怀中的雁灯已经微微有些变形,可只顾着说话的钟芫也未注意,箫怀执只得亲自动手将那灯接了过来,然后小心地搁置在床边。
    男人的身体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可到底是伤了元气,稍微动作大些便会有些虚喘。
    女子看着却笑道,“婢子还想这般粗俗东西必是配不上殿下,想不到殿下竟是喜欢的。”
    箫怀执的动作微僵了下,他抬眸望了眼倚在身边的女子,然后又移开了视线。
    “少贫嘴,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说罢箫怀执便合衣躺下,钟芫却不急着休息,她靠在床榻边静静地望着阖目假寐的男子。
    殿下的睫毛纤长浓密细致动人,钟芫忍不住想要抬手轻抚。
    可正在她伸手的时候,箫怀执却突然睁开了眼,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指尖,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知晓自己是个女子,男女有别,不可如此逾越……”
    钟芫恍如未闻,那冰凉的指尖的还是落了下去。
    男人的皮肤白皙细腻,钟芫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在男人忍无可忍之前收回了手。
    “真好,殿下如今还活着……”
    女子的声音轻缓仿佛由心而发,箫怀执听着微滞了下,刚刚升腾的怒意也因这一句话而蓦然消散。
    他僵持了稍许,最后只憋出一句没什么威慑力的“莫再胡闹”。
    箫怀执说罢便背过身去,沿着床里躺下。
    看着男人背影,钟芫嘴角的笑意却渐渐延展。
    她的殿下,当真是容易心软……
    朦胧的烛火下,女子笑意却渐渐淡去。她望了眼搁置在床边的灯笼,此时灯笼中的烛火突然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没过多久那火便也跟着熄灭了。
    灯火灭去之后,钟芫也收回了视线。
    她望着窗外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
    今日箫成玉出宫的事,必是瞒不住各宫的娘娘,恐怕明日又要受一番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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