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完核桃剥松子,剥完松子拨杏仁,因为指头疼,她便不停地剥硬壳之物,以减轻手指头的痛症。
    她说剥硬壳得来的痛,与日常手指痛不同,日常手指头的痛,是由内而外的痛,剥了硬壳之物的痛,似能减轻那些痛。
    听得思筠头很晕。
    短短七日,雪苋剥了几麻袋的坚果仁,她不听曲子不贪食点心蜜薯,也不去外头瞧热闹,就没日没夜的剥坚果壳子。
    思筠已习惯性无奈,静静走下楼梯,拉住雪苋沁着血丝的指尖,“歇一会好不好。我告诉你个事,商弦月他没死,已经回了魔阴沼泽宫,不,应该改口叫魔阴王朝。”
    雪苋怔了下,抽回自己的手,捡起桌上剩下的几颗开了口的苦杏仁,又剥起来,“听你说这些,我的手指头更痛了。对了,他会来杀我么。”
    思筠摇首,默了片刻又摇首,“我觉得不会,他若想寻你报仇,早就来了。”
    “来便来罢。”雪苋努力拿渗血的指头,挤压一只干扁苦杏仁,“我每日都很疼,也不怎么想吃东西,活着颇无趣。”
    望着眼前毫无情绪,满指头鲜血的少女,思筠不由得忆起当初那个满脸灿烂笑容,津津有味食点心的雪苋。
    他至今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隐约觉得同她那个消失的婢女有关。
    雪苋说她的婢女叫桑桑,是一条金灿灿的小蚕。
    他却查不到有关桑桑身世的任何消息。
    没多久,魔阴王朝君主商弦月,率领百万妖魔大军攻入天界,斩杀仙将无数,摧毁仙阁楼宇,夺宝库兵仞、灵丹仙草。
    妖魔大军数量虽多,但因近些年欠缺统一训练,较为涣散,三十三重天,只攻至十七重天便败下阵。
    但商弦月却扶摇直上,直捣三十三重天,打翻锁妖塔,吸食塔内妖魔魂元,甚至将戾魔的一半元丹,强行吸收。
    上古神魔大战,四大上神镇杀七十二魔,七十二魔死前各留下一口魔气,这口魔气化作戾魔,好在被折丹上神,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魔元,镇至天界锁妖塔。
    锁妖塔内皆是犯了重罪的大妖魔,然塔内全数妖魔合起来,皆抵不过一个戾魔。
    戾魔乃上古魔气幻化,威力非凡,一旦任其成气候,可毁天灭地,非后辈小妖魔可与之相提并论。
    商弦月手持灭天长剑,即将掀了二圣寝宫时,因控制不住体内翻涌的戾魔之气而抱头嘶吼,天界第一护卫寂无道,趁机将其逼退,最终商弦月回了魔阴王朝。
    —
    天音坊请来个专讲神话故事的说书先生,每日从未时讲至申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好在听众十分给面子,场场爆棚。
    说书先生腰侧以藤条束身,众人喊他一声藤先生。
    仙魔大战,战场在天上,还未累及人界。
    人界虽为六界根本,地大物广,民众尤多,但却是最弱一族。
    仙魔的刀光剑影只存于脑海想象,戏文纸张里,离他们太远,他们也只是当故事听听。
    雪苋嫌吵,便不再下楼,只宅在二楼的房内剥坚果。
    一夜,雨吓得颇大,房檐被砸得哗啦响,对街塔上的风铎,被风吹得打旋。
    雪苋想起儿时在雪家村时,每到下雨天她就赖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哗哗雨声,不消一会就睡着。
    许是想起那份安逸,雪苋难得早早睡了。
    有位擅通奇症的蓬莱老仙来幽州,思筠专门去找老仙打听雪苋的怪症一事。
    那夜,寂无道开路,天后与桑桑落至天音坊。
    榻上的少女面色苍白,指尖肿胀通红、渗着血丝,难得睡得安稳。
    天后瞥一眼桑桑:“去吧。”
    桑桑怯怯上前,尤自不忍,掀开锦盒,内里飘浮一团软软的金色丝线,正是雪苋的情丝。
    情丝没入少女心口,无声无息,一日当日无声无息离体。
    天后瞥一眼眸底储泪的桑桑,“寻个适当时机,重回她身边,密切监视动静。”
    “是。”
    天后旋身朝外走,喃喃道:“也亏得你是清白之身,亦亏得商弦月对你余有旧情。”
    —
    翌日晨,雨歇。
    思筠前脚踏进天音坊,就见木梯上滚下个人。
    乐坊还未营业,只两盆化形的仙人球,于门侧守卫。
    思筠赶忙扶人起来,“我才离开一夜,你这是怎么了。”
    雪苋哭得满脸水光,紧扒着思筠的袖口,“我要去浩瀚渊,不,我要回沼泽宫我要见弦月哥哥。”
    见人满眼悲痛欲绝,与平日的淡漠截然相反,思筠攒着眉峰,“已经没有沼泽宫,现下已成妖魔归心的魔阴王朝,你的弦月哥哥亦不再是往日宫主,而是可同天族抗衡的妖魔之君。你先前刺伤他,害他坠跌浩瀚渊底,他不知经历怎样痛苦磨难才至重生,你现下去见他,岂不是去送死。”
    “死就死,哪怕他杀了我,我也要去,我想见一见他,我只想见他一面。”雪苋捂着心口,瘫跪在地上,“只要我想起我对他做了什么,我的心好痛,痛到快要喘不过气。”
    思筠俯身,扶稳少女不断耸动的瘦肩,“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你冷静一下。你没有错,他杀了你师父师娘,害了雪家村无数无辜生命,且一直想着利用你,你所做并没有错。”
    雪苋猛得摇头,又垂首盯着自己红肿的手指,“我已经不知何为对何为错,我现下只有一点想不明白,我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她复又死死抓住思筠的腕骨,“我是如何将那冰锤,刺入他心口的,我是如何做到的。”
    像是非要从对方身上问出答案一样,用尽全力反复问着。
    思筠唯有沉默。
    他瞧见她过于激动,甚至说话有些气短,泪珠不停地坠,似永远坠不完,突然她又抬手捂上心口,一口血喷出来,晕了过去。
    雪苋再次醒来时,已平静许多。
    鹤焉来瞧她,她还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就站在窗前,望着街景发怔。
    鹤焉退出房门,问端着汤药来的思筠,“我怎么瞧着,她比先前更严重了,似满腔情绪强抑着。”
    思筠摇首,端着方熬好的汤药进门去。
    方才雪苋道嘴里发苦,鹤焉打算去街头买几块蜜薯。
    他记得她最爱吃方烤出来的蜜薯,要长得瘦长的,要烤得流油的,剥开皮见黄橙橙的瓤,当即露出无比灿烂的笑来,好似天下最开心的事不过如此。
    那时,她缠着他,讨好他,剥好皮的蜜薯先送到他眼前,见他不吃,才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一个又剥开一个,他担心她一口气食太多,吃坏肚子,就收走剩余的蜜薯。
    她一脸幽怨地盯着他,像个可怜巴巴讨食的小奶狗一般。
    思筠推开房门的一瞬,便见雪苋瘫至地上,背倚着窗墙。
    他放了药,忙不迭走去,俯身握上她消瘦的双肩,“苋儿,你怎样。”
    雪苋缓缓摇首,眸光空洞道:“无碍,只是站着站着便没了力气。”
    思筠扶她起来,她却又摇摇头,说是一点力气使不上来,不要碰她,让她暂时歇一歇。
    她像是一碰即碎的薄胎娃娃,思筠不敢碰她,只得陪她在地上坐一坐。
    好一会,雪苋倏然笑了,眼泪却从笑眼里掉出来,“我想开了,我不去见他,我想我不知如何面对他。”
    好像说这一句话又废了她不少力气似得,歇了片刻,又道:“我刺伤了他,算是给师父师娘报了仇,他没死,算是造化了。”
    她咧嘴笑了下,“没死就好了。”
    鹤焉买回的蜜薯,她乖乖食了一半,晚膳又吞了一小碗粥。
    她还笑着向两位致歉,表感谢,谢两人这两年对她的关心及照拂。
    思筠鹤焉听后,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样的雪苋,还不如先前那个没情绪不会笑,只会喊手指痛喊冷的雪苋。
    思筠忍不住问道:“手指可还痛。”
    倒是未再瞧见她剥坚果。
    雪苋笑着摇头,“哪都不痛了,哪都好了。”
    说完乖乖上楼休息。
    自那之后,她每天作息规律,强迫自己看书吃饭睡觉,偶尔听琴师奏个小曲,或去后厨帮忙择菜。
    一日,雪苋与思筠去西巷口买蜜薯回来,请了几日病假的说书先生重回讲台。
    先生一拍惊堂木,道着商弦月一人战天宫三十六将的故事。
    那般,藤先生讲得眉毛直飞,大气磅礴。
    雪苋瞪大眼睛道:“是他。”
    她指向讲台上的说书先生,“他是那个山神,雪家村的山神。”
    —
    藤先生正讲至高~潮,被两个仙人球捆走。
    脸着地丢进二楼一间茶室,他一脸哭丧道:“我讲得哪里不对还请指教,这般粗暴对待,可是你们这些后辈不对了。”
    雪苋靠过去,“你还记得我么。”
    山神眼睛瞪突了,也认不出眼前的姑娘是哪个。
    “你是翠屏山的山神是么,我是雪苋。”
    山神这才打脑中搜寻出这么一号人物。
    也难怪,当年雪苋方六岁,生得圆润可爱,他的刺猬门童死了,给刺猬填着小坟包的土时,瞧见追着小人参跑的小姑娘,第一眼就想将人收了。
    只是小童儿倔得很,他拿出一堆吃食亦不领情,还咬伤他的手指。他一怒之下将人关入漆黑洞穴,欲吓唬吓唬小孩。
    不料,孩子家人寻来,个个身手不凡。
    当时翠屏山爬了满山的蛊虫,首先寻来的银发少年,更是一脚险些将他踢残。
    他盘坐洞府,老泪纵横,以符联络各大山头的山神土地公,将自己的悲惨遭遇倾诉。不到两个时辰,一百多号山神土地都晓得翠屏山脚下的雪家村来了俩会操控巫蛊的高人,还有一位神秘银发的少年。
    他未曾想到,他一通吐槽废话,竟引来杀身之祸,甚至间接害死了翠屏山脚雪家村一百零一口人命。
    山神感慨道:“整村被屠,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翠屏山也被屠了,我是唯一存活的灵,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您就不要再为那点小事记恨我了吧,况且我当初也只是吓吓你,并未伤害你,还给你吃的来着。”
    雪苋:“那日,发生了何事,为何只有你活着。”
    于是山神便将那日始末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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