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人回来笑道:“姜将军道,无事。”
    贾赦听了便罢了。
    原来今日下朝时姜文便将他直拽到一旁问怎么回事。
    姜武悄声道:“我耳朵灵光,今晨上朝的时候恍惚听见有人在说要提这个,我抢先一步说了。”
    姜文急道:“谁爱说谁说去,你凑什么热闹。”
    姜武道:“旁人我才不管呢!偏是那个贾雨村。我才不信他有那么好心想着阵亡将士家眷。”
    姜文倒是一愣,贾雨村委实不像能想着这个的,也不知谁让他说的。转头一五一十悉数奏明圣人。
    圣人自然更信姜武一些,便使了冯紫英去好生查查贾雨村。
    贾雨村家中早有密探盯着,也知道他近日与一个什么石先生交往密切,只不曾去查出那石先生的由头来。既然人手足了,自然好办了,不多日,跟着那石先生的人便见他悄然由后门进了三皇子府。
    圣人徒然一身冷汗。半晌,恨道:“好、好,没有半个消停的。”
    他们拉拢几个书生大臣,倒也没什么,只不该伸手到军队去。况那贾雨村是个什么东西,小人尔。
    此后二皇子猛地得了圣人眼青,一时压倒三皇子,成了最受宠的皇子。
    贾赦虽不明所以,也猜到想来三皇子惹了他老子,愈发躲在三味书屋只顾弄他的科学兴邦。
    数月后,章石鹿回朝献俘,一路热热闹闹的。
    白安郎来见贾赦,道是想去见见章老将军。
    贾赦道:“想来你们颇熟。那老头我见过,只有些痴罢了,看着心地不错,不像是个会卖了你的,只是当心让旁人看出来。”
    白安郎笑道:“国公爷不问我去见他作甚?”
    贾赦道:“你见见老朋友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是你的私事,我何须过问。”不过见见老同事罢了。“人非草木,咱们处了这么久,我信的过你。”
    白安郎眼圈儿稍红,许久才向他下拜,却不再言语,回去收拾了些东西出府了。
    次日夜晚,弯月如钩,明星洒满苍穹,京郊旷野一派恬适。章石鹿只身悄然夜出营盘,与白安郎会于无人处。
    白安郎笑道:“老将军别来无恙。”
    章石鹿叹道:“不曾想还能见得到白先生。”
    白安郎也道:“不曾想还能活着见到老将军。”
    章石鹿忙道:“你且告诉我,王爷可是遭了人算计?那么点子人怎么会逼宫?”
    白安郎点头:“委实让人误导了。偏事发突然,我压根没功夫去查。时过境迁,这会子大约都灭口了。”
    章石鹿又问:“听闻你让人拿入死牢了,怎么出来的?”
    白安郎唏嘘道:“一言难尽。本以为乾便是死在那里了,谁知世事多变。我如今为荣国公幕僚。”
    章石鹿想起贾赦当日的说降哭笑不得:“此人甚是有趣,是个好主公。”
    白安郎道:“我今日来见老将军,便是有一事相商。将军来看,司徒氏的江山与乐善王爷性命,哪个重?”
    章石鹿一愣,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白安郎道:“将军是看着王爷并小王爷长大的,他们被圈禁了这么几年,想来过得也不甚如意。我得王爷知遇之恩,谋划十载,如今虽改换门庭,也非不念旧情之人。我今日之主贾国公是个懒人,最恨麻烦。偏几位皇子数次麻烦他,他恼的很。这一两年虽消停了些,眼看着又闹起来了。赦公是个人物,有颠倒乾坤之能,不过平生无志罢了。来日圣上一去,保不齐那些皇子能将他惹恼了。”
    章石鹿听了脸上阴晴不定,半日方道:“贾赦欲反?”
    白安郎笑道:“将军说倒了。赦公不愿反,他委实懒得很。然他不是个能忍的。纵有一急了他他也不肯为天子。我揣度他日常意思,大约是欲使诸王分政。横竖但凡没人打扰他过舒坦日子,他便懒着。若有人扰了他,他便将人家灭了。不论何人。”
    章石鹿道:“白先生之意是,咱们逼他反,借改天换地之机救王爷出来?”
    白安郎摇头道:“很不必,我看那些皇子自能斗个你死我活。将军如有心救王爷,或是相助些心胸狭窄容他不下的皇子上位,那般新帝自能迫他出手。或是干脆相助荣国公,弄出诸王分政来。”
    章石鹿想了想又道:“诸王分政岂非也是司徒氏的江山?”
    白安郎道:“诸王分政了,只怕就再难归政了,来日如何却不好说。只是我平日听赦公所言,他倒是有法子使国中不内乱的,只是再难得有君主耸立于众人之上了。换而言之,他欲行西洋之法,使君王世代皆不得一人独断,须得与王爷、文武大臣共治天下。我听着,倒是个能防着后世昏君乱世之法。”
    章石鹿思忖了许久,终点头道:“诸王分政好的很。”因笑道,“说了半日,白先生是劝我相助荣国公的。”
    白安郎笑道:“我如今身在他府,自然替他谋划。”
    章石鹿叹道:“王爷早失了大位,能保住性命也不过看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罢了。如赦公能有法子救他出来、又不伤我国中将士百姓,助了他覆此天下何妨。”
    白安郎一笑,向他深施一礼,飘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今天金子自己查了一遍虫子,貌似没有。
    室友君拍爪,漏网三只。
    ☆、102
    话说这一日贾赦亲陪着壮壮立在桌案上数一盆水仙盆景儿到底有多少花瓣子,外头的门吏一脸异样来报有客。贾赦陪儿孙的时候最不耐烦被打搅,随口问是谁。
    门吏道,“看着倒是精神,说是旧年来过咱们府里的那位江南的李先生派来的。”
    贾赦瞥了他一眼,“这人有什么不对劲么,你脸上那是什么意思,”
    门吏苦笑道,“那位在门口大刺巴列说是在江南遇上了难事、来寻门路的。”
    贾赦就知道李三他们恐是麻烦了,忙让喊进来。
    不多时,领进来一个小子,个子不高,穿着寻常的青衣小帽,大脸盘子憨憨傻傻的,看见贾赦眸子立时亮起来。先行了个礼,标准的很,自称张豹子。
    贾赦笑指椅子让他坐下,问道:“小李可好?”
    张豹子笑道:“头领如今当着财主老爷,倒是好得很。如今我是彭将军打发来的。”
    贾赦忙问何事。
    原来李三这几年在江南生意做的颇大,尤其是他那纺织作坊,惹了许多人眼红。前些日子,终是让锦乡伯府看上了。因那作坊在无锡,他们府里便使了无锡县令勒令李三将作坊贱卖,李三自然不肯,那县令便留下话儿,限他细思三日。
    彭润当晚领着几个人摸去那县令府衙,果然听见他与师爷商议随便扣个罪名给李三,将他拿了抄家便是。
    次日,她让李三大张旗鼓的立在作坊门口喊,自己认识京里的荣国公,要去京里求门路,一面堂而皇之命张豹子收拾东西预备进京。当晚彭润也没跟李三商议,领了几十个人悄悄将县令宰了,搬空了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待县衙的人发现县太爷死了,师爷疑心到李三头上来,使人一打听,人家派去京里寻门路的下人一早刚走。偏这会子县令已死,锦乡伯府一时半刻也做不了什么,只得也派人上京来回报。
    贾赦自然知道李三这是要借自家招牌。这还用得着借么?立时使人去告诉锦乡伯府,那李财主乃是自家罩着的,请勿触碰。因张豹子在荣国府门前咋呼了半日,锦乡伯府这会子也得了消息,同无锡来的人说的话一对便对上了,不由得反而庆幸那县令让江洋大盗杀了,不然得罪荣国府却不划算;忙向荣府去的人说是一场误会。两府打个哈哈,贾赦便以为此事揭过,乃留了张豹子几日,又问了些话,打发他回去了。
    转眼便是春闱近了,各地举子渐渐往京城而来。寻常些的客栈都让户部包下来给进京的举子住着,上等的客栈户部是不包的,那等家境好的举子自己掏钱住去。总归寻常人家的考生多些,一时间称颂满京城。圣人无事去街上溜达会子,听听客栈里头各地举子激昂文字并称颂天子,心情颇好。戴权不由得怀疑荣国公出这个主意本是拍马屁用的。
    清明图书馆早推出了《清明录》系列,如《清明录本朝会试题库》、《清明录历届会试答卷精选》、《清明录名家点评会试考题》等,一时间在举子当中声名鹊起。
    忽有一日,荣国府外头来了位公子,自称是江南萍水相逢书生,求见贾赦。
    贾赦想了半日,没想起来人家是谁——他下江南好几回了,哪里记得那么多。可巧贾琮在一块儿陪着壮壮顽,便笑道:“大约是那个在扬州什么书院遇到的书生哥哥。”
    贾赦这才想起来,那个叫方什么乃是皇后嫡亲的侄子,早年曾向黛玉提过亲。想来他如今也是举子来,进京赶考的。只不知这会子来见自己这个已有一子的贵妃的大伯是何意。乃将壮壮托付给贾琮,自个儿往接待厅来。
    一见面贾赦便想起来了,果然是当日在扬州甘泉书院偶遇的那一位。因贾赦早忘了人家叫什么,只呼“方公子”罢了。
    那书生笑行了个礼:“靖拜见荣国公。”
    两个人寒暄了四五句,贾赦直问其来意。
    方靖道:“闻荣国有一侄子已经十七八了,特来提议咱们两府结亲。”
    贾赦不禁笑了。哪有这样提亲的?连他们家中有几岁的女孩儿、她爹是谁都不说。笑道:“你瞧着皇后母家与贵妃母家能结亲么?”
    方靖苦笑道:“国公只说应不应便是。”
    贾赦笑道:“不应。”
    方靖点头:“故此,我是来过的,也向国公爷提过亲的,只是国公爷婉拒了。”
    贾赦摇头:“我不曾婉拒,我是直拒了。”乃望着方靖无比怜悯道,“你这可怜的孩子,能回去交差了。这事儿怎么让你一个孩子来呢?你们家长辈都怕让我误以为是笨蛋、嫌丢脸么?”
    方靖一时啼笑皆非,半晌又叹道:“人人皆知之事……”。
    贾赦哼道:“你们方老爷子不像笨蛋,皇后也不像笨蛋,想来这个迫你前来的笨蛋是三皇子?往常也没觉得他这么笨啊。”
    方靖不曾想他说得如此直接,愣了会子,道:“三皇子乃是仁慈之人。”
    贾赦笑道:“我说他笨,你说他仁慈,这可是两回事。”
    方靖苦笑道:“他不过是近日让二皇子迫急了。前阵子也不知怎么让他算计上了,如今有几分病急乱投医。”
    贾赦哼道:“是么?我听人说三皇子旁的都好,唯有耳朵软。”这话是白安郎说的,三皇子优柔寡断,听不得旁人两句话立时便能改主意。偏他的出身与母家主力最强。
    方靖知道他不愿介于皇子之事,乃转头说起另一事来:“听闻近年新出来的肥皂与火柴都是国公爷那书院弄出的方子。”
    贾赦笑道:“不错,我们三味书屋发明的。”
    方靖笑道:“我们方家有意买这两种方子。”
    贾赦奇道:“此二物推出去都一年多了,你们这会子才预备做么?”
    方靖笑道:“不怕国公爷恼,因为是新鲜顽意儿,我们并不敢立时便做,且看悄悄旁人如何。眼瞧着都一年多了,处处供不应求的。我们家的铺子多,到能替国公爷宣扬些。”
    贾赦笑道:“那感情好,横竖不论谁来,都一样卖的。”
    二人又商议了会子,方靖也算完成任务,临要告辞,向贾赦道:“听闻无锡那位做大纺车作坊的李大官人乃是攀上了你们府里的?”
    贾赦道:“是啊,怎的了?”
    方靖道:“江苏知府汪大人听闻已写了折子求圣人禁了他的作坊。”
    贾赦一愣:“小李做了什么犯法的事儿么?”
    “那倒不曾。”方靖道,“因他那个作坊使的乃是大纺车,一昼夜可纺上百斤的纱锭,这几年得了许多银钱,也使江南许多商户效仿,这两年纱锭的价钱一降再降,已是伤了许多织户了。汪大人为民生计,预备请圣人禁了他那个大作坊。”
    贾赦嗤道:“岂有此理!既然那个纺的纱锭多,应当大举推那个才是。纱锭价钱下来了,衣服价钱自然下来了,于寻常百姓乃是好事的。”
    方靖笑道:“那个不便大举推的,乃是用水力驱使的,寻常人家用不得。”
    贾赦“啊”了一声,赞道:“劳动人民真天才!”
    方靖虽不明所以,也不多问,乃告辞而去。
    贾赦思忖了会子,转头将贾琏喊来,爷俩商议了好几日,又与三位书屋的丁鲁班并几个西洋工程师商议了许多日。
    过了些日子,果然汪大人的折子到了圣上案头,圣人细细思量了数日,终是拿到朝会上与百官商议。
    贾琏听完不禁嗤笑一声“井底之蛙”,旋即明白自己失态,赶忙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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