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那些匠人从莫、王两家忙完后,果然又去齐、姜两家了,仍是贾赦出钱。圣人闻信又大笑了一场,只道贾赦终是做了回亏本生意,此为后话。
    入暑不久,海商从西洋运来了蒸汽机。因委实太大了,若不是贾赦出的钱委实多,他们都不愿运了。终是将那玩意拆成无数块好容易才弄上船、又费了许多精神运进京来,还陪着来了一位英吉利国的顶尖匠人,专管替他们将这玩意装回去、并了教会他们如何使。
    贾赦见了吓了一跳,又想着原始计算机也是庞大无比,便觉得可以接受了。乃将其置诸三味书屋后头的一处大院子,请了那位海商之子为翻译,帮着这位英国工程师指挥安装。学生们见了也觉得甚是有趣,日日围着看,也时常爬上去细细研究琢磨。
    贾赦握了丁鲁班的手向他正色道:“此物看着粗、若先生将之做精细了,我国可天下无敌。先生非但名垂我朝青史、更可名垂世界诸国青史也。”又悄悄说,“先生帮我瞧着这位英吉利人可有真才实学,若有时,我自设法将他留下。”
    丁鲁班让他哄得豪情万丈,连声应了,自此与那位英国工程师日日耗在一处研究。因废寝忘食,数日后竟是贾环来寻贾赦告状。贾赦无奈只得专派了个人盯着他的饮食起居,方才好些。
    时间值盛夏,暑气正浓,各色花木郁郁葱葱的,凭贾茁再如何有本事也祸害不尽。贾琮因着他爹的一句话,“蹴鞠要从娃娃抓起”,领了他才两岁半的大侄儿在大江胡同的蹴鞠草坪顽。贾赦素来懒得管他们顽,大热天的自己弄了壶茶坐在西洋花园子里发呆。
    忽外头门房来报,有客人来。
    贾赦眉头一皱,这里他寻常不接待客人的,谁这么没眼力见儿的。
    下人回道:“外头那位老爷说他是在江南与老爷认得的故人,老爷还坐过他的船呢。”
    说得贾赦好悬没将手中的茶盅砸出去!这厮不怕死么?半日狠狠的道:“喊那小子进来。”
    那下人一听这称呼,便知道是熟人,回去笑嘻嘻将人引了进来。
    可不就是李三么?穿着一身竹青色衫子,摇着大约新买的描金折扇,怎么看怎么像装斯文的乡下土财主。贾赦一瞧就乐了:“谁给你收拾这么一身,傻的掉渣。”
    李三笑道:“我闺女儿替收拾的。先生看,像不像书生。”
    贾赦装模做样打量他了半日:“像土豹子。”
    二人齐声笑起来。
    贾赦因问他这是来做什么呢。
    李三自己坐下倒了盅茶喝了,方一一道来。
    原来李三依着贾赦之计,将水匪化整为零扮作寻常渔子藏到太湖四周,又设下套子引得官兵进了一座空寨,留下几张未曾来得及收拾的海图,还描了线路,又在路上留了些痕迹。官兵果然中计,以为他们逃去海上了,得了些金银走了。偏他们那领头的将军只道许是有不曾走得及的水匪藏在四围渔子当中,派了人细细搜了好几回,竟让他们搜出了些弟兄。
    为了救回这些弟兄,李三又领着些人劫了一回。非但没将人劫回来,反倒折损了不少。故此又引得官兵盯上他们了,无奈只得向外省逃跑。所幸他们素日装百姓装惯了,换了身衣裳、拿了些路引,装成商队或是镖局,分头离太湖远些,如此反倒没人疑心。李三有的是钱,这些年在各处置下了不少田产屋宅,将兄弟们悄悄安置了,自己往京中来向贾赦讨主意。
    “先生,我们离了水便打官兵不过。”李三如今愁的是这个。
    贾赦摇头:“纵在水中,你们遇上朝廷的正规水师必也打他们不过。人家乃是由正经的将军练兵的,自幼饱读兵书,你们不过是野路子罢了。一两个天赋强些也是有的,然成百上千的如何是人家对手?”
    李三道:“故此我来求先生指教。如何练兵?”
    贾赦瞪他道:“我乃是纨绔,哪里会这个?”
    李三讨好道:“我知先生无所不能,纵不会,必有旁的法子。”
    贾赦哪里有什么法子?总不能让姜武收他为徒吧。只得道:“你如今既然有一阵子闲,何不念念兵法?”
    李三喜道:“先生教我?”
    “不刚告诉你我不会么?”贾赦这才想起来兵法不是寻常的子曰诗云,随处可找到私塾,“我且想想,可寻的着人教你,一时半刻怕是不能,得日后蒙运气了。既来了京里,也去各处转转、见见世面。”
    李三忙谢了他,留下客栈地址,回去等信儿不提。
    待他走了,贾赦在脑中细细转了一圈儿,不曾想起合适人选,只得暂且撂下。
    因抬头一看,夕阳已将半目天染做胭脂色,有归禽鸣叫回巢,竟是黄昏时分了。忙往后头去寻那两个小皮猴子。
    过去一瞧,许多下人立在球场边上笑的东倒西歪,自家小儿子大孙子两张小花脸比那花猫儿黑多了。贾琮在一旁捞不着球,又不好意思犯规拿手去抢、更不敢拿脚去踢他大侄子,急的围着壮壮转圈儿嚷嚷“蹴鞠不得用手、用手犯规”。壮壮才多大点儿?哪里听得懂那许多话。凭他小叔叔怎么喊,只管四肢齐上滚着球乱跑。
    贾赦大乐。从来人遇见贾琮都是有理说不清的,如今换了他有理说不清了。又瞧了一会子热闹,乃喊他们两个吃点心。
    壮壮一听见“点心”二字立时将球撒了,爬起来就往祖父这头奔。
    贾琮好容易得了球刚在脚上黏了两下——对手没了!万般无趣,也只得捡起球过来。
    只见壮壮一头一身的灰“咚”的一声撞进贾赦怀里,贾赦哈哈大笑,抱起他抗在肩上就走。“咱们先去水池子洗白白,然后咱们就在水池子边上吃点心!”
    贾琮忙喊:“我也要!”将球一丢,赶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眼花了,睡觉去了,晚安~~~
    室友君抓虫毕,拍爪留念*^◎^*
    ☆、88
    话说这一日荣国府四处正摆晚饭,贾赦使何喜来贾琏院子,让他吃完饭过去商议事儿。
    当下贾琏正同凤姐吃饭,一闻呼唤不知何事,放下饭便走。
    何喜忙摆手道,“我的好二爷,您还是先吃饭罢,不然老爷见二爷这么快就过去了准啰嗦二爷,反耽误说正事儿的功夫,
    说得琏凤二人都笑了。
    凤姐儿笑道,“爷好生用饭吧,老爷疼儿子,凭天大的事儿也不肯二爷挨饿的。得了这么个老爷才是我们爷上辈子的福分呢。”
    贾琏一面吃一面笑道,“罢了,这话莫传到我爹耳朵里去,保不齐他吃醋的。”
    连何喜都低着头直笑,忙告辞退了出来。
    一时吃完了,贾琏反倒不急了,收拾了会子说两句闲话儿方才过来。
    进了贾赦书房一看,白安郎坐在他老子下手,满脸啼笑皆非,又甚是无奈,便知道他老子不定又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馊主意。
    白安郎见了贾琏如得了大赦一般,忙起来请安。
    贾琏笑道:“不知父亲唤儿子来有何要事?”
    贾赦哼道:“你这臭小子,犯不上将‘要事’二字咬的那么重。”又向白安郎道,“这难道不是要事么?于我而言没有比这更‘要’的‘要事’了。”乃指了椅子让儿子坐下。
    待贾琏坐了,白安郎方苦笑道:“如今有了些消息,太后只怕这个把月的便要薨了。”
    贾琏一惊。朝中方传出信儿来,太后病了,他老子竟连日子都知道了?莫非此事并非老天爷的意思?忙瞧着他老子。
    贾赦撇了他一眼:“我恐你露出痕迹来,不曾告诉你,预备太后出殡之后再说给你。”
    贾琏脸上露出几分不服来:“我哪里那么好让人瞧出痕迹了。”
    贾赦不由得笑起来。这模样儿倒是与贾琮时时常抱怨“爹小瞧人”有七分相似,果然还是哥俩。因说:“我想着你总归才这么大,国丧上出了首尾不是闹着顽的。罢了,只说几句。太后算计朝中一位重臣,竟欲利用圣人身边的另一位心腹、让圣人营中自相残杀。不料人家两个都知道了。此番是大约是那另一位心腹出的手。圣人许是知道的,只装作不知道罢了。”
    贾琏听了愈发不服,瞒怨道:“这有什么不好告诉我的。”他倒不曾疑心到自家头上,因他眼中他老子尚算不得朝中重臣,颇有几分怀疑与齐周姜文有关。
    贾赦笑道:“或是你丧礼上见了人家,面上露出什么来。人家定然不欲许多人猜到的。”
    贾琏不以为然道:“那么些人,谁瞧我去!我也不是什么大官儿。”
    贾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罢了,先不管这个。听闻到时候五更便得起来,后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这是要了你爹的亲命呢!我正与小白商议如何装病或是寻个什么借口不用去。”
    贾琏听了怔了半日,方知白安郎何以那么一副尴尬神情了,也啼笑皆非道:“这等借口哪里是好找的,爹是国公,不论如何也得去的,国礼不可违。”
    贾赦叹道:“若一日两日或是三日五日也罢了,你爹还没那么娇气。这般得一个多月呢,保不齐回来就得替你爹出丧了。”
    贾琏只觉好笑:“满朝文武都得去的,人家比您年岁大的、比您身子骨弱的不一样得去么。”又看了看白安郎,“爹也莫为难白先生了。”
    贾赦抱怨道:“人家的娘死了我出什么殡!”
    吓得贾琏白安郎齐声低呼“收声”,贾琏怨道:“这话岂是能说的!”想了会子,又望着白安郎苦笑道,“白先生可有主意么?我竟有些不敢让父亲去了呢。”
    贾赦笑道:“如此你们替我想个法子出来便是,横竖圣人也不会真心介意我不去,又不是他亲娘。”且是死对头的亲娘。
    白安郎终于也苦笑道:“这会子我也有些不敢了。”
    才说着,忽然何喜在外头喊了一声“谁呢?探头探脑的?”忙问何事。
    过了会子,何喜进来回道:“见前头有个小子一探头,我已将他领来了。”
    原来是守西北角那后门的一个小子,说是有人在那头求见老爷。
    贾琏与白安郎都愣了,哪有从后门求见家主的?
    唯贾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翻了个白眼子:“是不是南边来的一个土财主?”
    那人笑道:“正是,说是老爷头回下江南认识的一位做粮食买卖的。”
    贾赦好悬让他噎死!那是偷盗国家粮库好不好?
    “他说咱们家前门太大太威风,他不敢过去问,特绕了两条街寻到后门。”
    贾赦哼道:“个没出息!拎他进来。”
    那人行了个礼下去了。
    贾赦忙对贾琏白安郎道:“你俩就去隔壁商议去,不许走。”又让何喜多送几个冰盆过去,再备几碟子水果点心,一副不替他想出法子来不罢休的架势。
    他二人无奈,面面相觑了一会子,只得去隔壁屋子了。
    不多时,果然见李三换了身鸦青色箭袖,依然摇着那描金折扇,还带着一块玉佩,比那日见着愈发像土财主。
    贾赦指着他骂道:“半分出息没有!有大门不走走后门。”
    李三赔笑道:“这不是怕给您老丢脸么。”
    贾赦好笑道:“走后门就不丢脸了么?”
    李三笑道:“我大模大样走后门的。”因说,“在京里见识了这大半个月的,我预备回去了,来向先生辞个行。”
    贾赦点头道:“总归你在这里不甚安全。让人认出来不是好顽的。”想了会子道,“你不来我过些日子也预备去找你。”
    李三忙道:“求先生赐教。”
    贾赦道:“官兵与匪兵之别在于官兵多听上司指挥,能令行禁止。匪兵遇上打得顺手还罢了,不顺手的时候易化为一盘散沙,你回去多练练这个。”他并不敢随意将后世那些法子交给这家伙,恐露了陷。先让他们学学纪律再说。
    李三点头:“我记下了。”
    “然官兵较之匪兵也有弱处。便是匪兵若当真是劫掠客商百姓的土匪也罢了,若不是这等的,而是替天行道的好汉,”说得李三双眸发亮,“却有一种好处,便是匪兵愈发与寻常百姓亲近些。你们须好生待百姓。”他想了想,道,“他国曾有一支绿林军因着亲近寻常百姓、待百姓好、渐渐从极小极弱的些许人,终于得了天下。”
    李三忙问:“我们可能依着他们这般行事?”
    贾赦摇头:“他们那会子本是乱世,如今是盛世呢。”不由得叹了一声。乃将毛太祖传下来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细细说给他听。终道,“这些虽不能使你得天下,却能使你不让人灭了。如许多年后你的水匪还在、还能做到这般,天下却乱了,必能得了江山。”
    说得李三心动神摇了好半日,又思忖许久,向贾赦行了个大礼:“盛世造反不可成,我知道了。”
    他自从有了钱粮人马,又得了贾赦许多指点,竟也动过大念头。直至前次让官兵打了个惨败,虽有几分丧气,仍不曾死心,特来京中向贾赦求助。今番终是死心了。这会子若是乱世,先生必是第一个反的。先生既然不反,足见事不可为了。
    他两个又说了些话,李三琢磨多耗一会子,贾赦有些倦了,正欲打发他要么回去要么弄间客房让他呆着,李三忽然站了起来。“先生,似乎有什么人方才过去了。”
    贾赦莫名瞧着他:“什么人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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