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告诉他你为何要助小五,捡能说的都说给他,横竖你不说他也能猜着。”
    司徒塬苦笑:“那我大约明日就圈禁了。”
    “然后你告诉他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缘由么,你自己想一个极简单、极无聊、极不似理由的理由,什么看小五顺眼、他长得像你儿子云云,总之越不像越好。”
    司徒塬一愣。
    贾赦微笑:“圣人已经赢了。不论你帮着他儿子是为了什么,横竖他都是赢家,你并不能将他如何。故此,如今只看他愿意相信哪个缘由。不靠谱的缘由看着无聊,他却宁愿你是为了那个。因为那样他心里更舒服些。”
    司徒塬半晌不明白。
    贾赦摇头:“真笨!换了你是他,是宁可你处心积虑的要使什么幺蛾子、还是愿意你不过瞧他五儿子顺眼才帮了他两手?他不过想知道个缘故罢了。你并无余力再与他争夺那椅子的。”
    司徒塬皱了皱眉,终叹道:“罢了,信你一回。”
    两个人竟无事人一般商议了会子如何在圣人跟前掩下口风,横竖他们利用与互相利用罢了。司徒塬又赶着回去。
    他前脚刚进门,天使后脚便来传他入宫。
    司徒塬这会子早已想好法子了,淡淡披了件大衣服,随着老太监去了。进宫含笑见了他皇兄,无事人一般请安。
    圣人冷笑道:“你可知道今日宣你来所为何事?”
    司徒塬苦笑:“贾赦把我卖了,还特使人来告诉我他把我卖了。”
    圣人哼道:“这等机密你竟让他知道了,可见你这个精细人未必精细。”
    司徒塬叹道:“他就不怕猜错了么?”过了一会子又说,“当日请郝先生换个名字就好了。”
    这么藏头露尾的两句话,圣人自然脑补成司徒塬无意露了什么口风让贾赦疑心上了,今日忽然猜出来的。想来他二人因着两个学校常来常往,世人都知道的。不由得心下得意:贾赦虽懒,仍是忠心的。因等着司徒塬回话。
    司徒塬笑道:“皇兄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圣人问:“真话如何?假话如何?”
    司徒塬想了一会子,慢慢的说:“二殿下为母家所累,想来太子是轮不到他的。三殿下为中宫嫡子、人又聪明、助力足的很。且不说他稀不稀罕我助他,便是我助了他又能得多少好处?四殿下无心太子之位。”说着他以余光偷瞄了圣人一眼,“五殿下母族不强,人么也有几分笨笨的,又有几分礼贤下士。郝先生如今是真的跟了他的。”
    圣人听了“礼贤下士”四字眉头微蹙。
    “唯有他为太子我才能有好处,没准能得些实差耍耍、或是惠及子孙。”司徒塬笑道,“这是假话。”
    这是假话么?圣人奇道:“真话呢?”
    司徒塬苦笑:“真话皇兄未必信,然那才是真话。”
    “你且说了朕听听。”
    “他老五。”司徒塬利落道。
    圣人一愣。
    司徒塬又说:“真话便是小五他行五。”言语颇有几分萧瑟。“乃因小五他也是老五。”
    圣人瞪大了眼睛,分明不信:“只因为这个?”
    “没错。”司徒塬不再说话。
    圣人细思许久,见司徒塬跪在下头越来越悠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约朕想多了。这货,早输净了。
    是夜,五皇子谋士郝石悄然离去,留书一封,信中唯有一句话:前途绝于女人之手。
    次日五皇子得书又急又茫然。一叠声的使人四处打听,又去问后院出了何事,忽然前头有圣旨下来,又赶着出去接旨。
    谁知圣旨竟是狠狠一番斥责,说他不学无术、专走旁门左道,因去了他的差事令闭门读书!五皇子整个人都糊涂了。欲追着传旨的太监打探一二,等他明白过来人家早走了。他这些日子顺风顺水的,哪里受得住这个?随口喊道:“请郝先生来!”
    半日无人应,这才想起来郝先生昨夜走了!因忽然忆及他的留书,恐怕今日之祸与女眷有管,立时往后头来问其正妃梅氏。
    梅氏可巧在烹茶,见他进来巧笑倩兮:“殿下来得可巧,莫不是闻着茶香来的?”乃舒袖子翩然倒茶。
    五皇子一拂袖,案上茶具哗啦啦碎溅一地,吓得梅氏跪下了。
    “我且问你,后院出了什么幺蛾子?”五皇子俯□捏着她的下巴。
    梅氏惊惧半日,颤声道:“后院……一切安好,妾身这几日身子不爽,不曾出门。”
    五皇子阴狠的盯着她:“别人呢?”
    梅氏道:“唯有王氏昨日去了一回施家,施家二奶奶长女周岁……”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了一声。
    “何事!”
    梅氏思忖道:“听下人说,王妹妹昨日曾失礼于荣国府女眷,我正打点礼物去赔罪呢。”
    五皇子大惊:“怎么不早说!”贾赦那是个睚疵必报的,只怕今日之事与他有关。
    梅氏委屈道:“不过是女眷小事罢了,送份厚礼便是。王妹妹年轻些,殿下多担待。”
    五皇子哼道:“她那性子我还不知道么?失礼?怕是得罪吧。她得罪荣国府的谁了?”他心道,但愿是贾政的那女儿便罢。
    谁知梅氏笑道:“不是荣府的正经主子,竟是寄住的一位表小姐,姓林的。”
    五皇子愣了一愣,忽然狠狠一脚踢翻了一边的茶几子。
    次日下午,忠诚王爷悄然去了一座别院,有位先生悠然坐与红枫白石之下,石桌上搁着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并两个成窑的杯子,自斟自饮。见他进来笑道:“原五爷安好。”
    司徒塬也笑道:“郝先生安好。”因细问在五皇子处的各色事务。
    郝石一一回了,乃道:“今后我可不用这名字罢?傻的很。”
    司徒塬笑道:“本是为了让贾赦知道才用的这个。”又叹道,“虽原是我们的计划,竟早了这许多日子。”
    郝石道:“王爷须小心应对荣国公。此人行事与众不同,换了旁人如何肯为一件这般小事大动干戈?”
    司徒塬苦笑:“你不知道,他那个甥女儿是他眼珠子。本想着各处井水不犯河水,待他甥女两年后嫁到姜家,再让小五媳妇与她闹一出什么事,姜隽之再如何也不会太狠的报复小五,如此贾赦与难免对姜文心生不满。他是个懒人,又莽直又狠厉,必会使最省力气的法子。况若小五媳妇得罪了他甥女,他必不欲小五得太子之位。难免想起你与我来,卖了我顺道给小五狠狠一下子。我那皇兄一旦知道小五那般得他的心乃是我教的,小五便再无前途了。咱们也可多些功夫布下暗局。”
    郝石问道:“王爷何须绕这么大圈子?抬五皇子又让他落马,只为骄兵之计?”
    司徒塬叹道:“小三不是好对付的,母家人才无数,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若不使大力气,他谨小慎微,老四全无机会。幸而他有几分耳根子软。原先预备让小五与他相抗个二三年,再借贾赦之手忽然除掉小五,是个人皆难免自得,况他那般年纪?当年义忠亲王如何不是人物?此时小四再出来跟在小三后头,一副做贤王的样子,方能使小三抛下戒备。与人争斗惯了,一旦没了对手,便会去寻对手。你说,一个不用夺嫡的太子,对手会是谁呢?”
    郝石连连点头。不用夺嫡的太子,对手自然是他老子了。
    “当日我对贾恩侯言道,预备二十年后才动手,那是哄他的。我如何肯让我那好皇兄活那么久?至多十年。只要老三走上义忠亲王那条老路,老四又有咱们帮着,那位置迟早是老四的。老四性子阴厉多疑,贾赦决计不肯奉这样的皇帝。大不了让老四上去坐两日再下来、给他尝尝苦头便是。万般无奈之下,贾赦也只得同我一道扶持贾贵妃之子。”司徒塬不禁笑起来,“贾赦能过得这般舒坦,无非他一不是权臣二不是外戚。若他一日成了外戚,姜文成了权臣……权臣、外戚、少主。对老皇帝愚忠的权臣、不把小皇帝放在眼中的外戚、你家王爷我的人教大的少主,那可有乐子瞧了。中间还夹着他甥女儿,要挑事儿还不容易?”
    郝石接口道:“到时候他们乱成一团,唯有王爷方能平定这天下。”
    司徒塬笑着摆了摆手,因问何故忽然小五的侧妃去得罪了林家姑娘。
    郝石笑道:“当日五皇子向荣公求林小姐不成之事,我悄然露给他正妃梅氏了。那妇人记在心中,便趁五皇子醉酒去套话。谁知五皇子被驳了面子满心不虞,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梅氏竟以为五皇子惦记上了林姑娘,偏林姑娘很不识抬举、狠狠落了五皇子的脸面。”
    他抿了口茶,接着说:“昨日那位王氏侧妃本是个棒槌,却因愚笨美貌尤得五皇子宠爱。梅氏故意在她跟前露了口风,糊弄的王氏对林姑娘一腔不忿。又有施家二奶奶是个不俗的,设计使她丈夫在五皇子跟前露了脸,自己也设法见了梅氏一回,还说她与荣府有亲。梅氏只做不信,道是未曾听说她们往来。施家二奶奶原与荣府交往渐少的,听了这话心下多少有几分不痛快,她长女周岁才向荣府去的帖子。梅氏听说了,特赶着那一日让王氏往施家去,便是诚心算计她与荣府女眷起尴尬。如今荣国府风头正劲,她男人拉拢还寻不着门路呢,遑论得罪。大约这会子正设法露口风给五皇子、好让王氏吃排头呢。”
    司徒塬这才明白,叹道:“放在谁家都是小事,左不过小五将王氏臭骂一顿,让她上荣国府端茶赔罪就是了。偏遇上贾恩侯那个莽夫,半点不吃亏。”
    郝石摇头道:“王爷,仍是防着他些吧。说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每回下的都不是枪,是锤子。”
    作者有话要说:呼~~~好吧,我相信我自己做不到先码字再打游戏……
    ☆、82
    话说五皇子忽遭圣人叱责,撸了差事命其闭门读书,惊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近日三皇子与五皇子斗得势均力敌,论起来还是五皇子更得圣心,如何风向转的这般快的,三皇子一系更是不明所以,反倒互相询问了两三日。
    众人随即稍稍一查便知,五皇子受叱前日傍晚,有礼部编程司郎中贾琏急急的赶去宫门,先是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公公出来见的他,后来也是戴公公亲将人宣了进去,再后来圣人急召忠诚王爷入宫,次日五皇子便一败涂地了。立时各色猜测都冒了出来,朝中暗流汹涌,不少人暗中揣度荣国公是否投了三皇子。
    三皇子听说了不由得大笑,向皇妃道:“荣国公惯常不偏不倚,想是小五惹了他。怪道父皇常说他是福将。”皇妃笑着恭喜他有大福、不用出手、对手自己捡了堵墙撞去了。
    他们能查着,五皇子自然也能查着了。再有郝先生留书所指,不用问,自己是遭了荣国府报复了。
    他疑心侧妃王氏坏了他的事当日便直将其关在佛堂跪着,水米不予。那王氏身子有些弱,时下又是深秋时节,次日便病倒了。五皇子正欲亲带她去荣国府赔罪,这下又去不了了。只得命人请大夫,吩咐“越快越好,只管用猛药,旁的不相干。”
    却说宝钗当日也没料到有那么一桩事儿,虽万般无奈又有几分无措。不曾想转天便听到她公公下朝时说,五皇子恐要失势了,不知怎的立时想起黛玉那似笑非笑的话来,“我可急着回去告状呢。”这几日,因她丈夫得了五皇子眼青,二房在家中势头正劲;忽听五皇子倒下,她那大嫂子便开始有些酸言冷语了。宝钗只作没听见,依然孝敬公婆服侍丈夫如故,她公婆心中反是暗赞其识大体。
    次日宝钗便向婆婆禀道:“大姐儿周岁那日,因着五皇子侧妃不知为何忽然发作,恐是有些误会,倒让我那林妹妹受了委屈。我想明日瞧瞧她去。”
    施母笑道:“亲戚间时常走动总是好的。”况是那么一门贵戚。娶了这个媳妇还能攀扯上荣国府,这竟是想不到的好处。
    宝钗笑应了,回去预备了厚礼往荣国府来。
    谁知贾赦让凤姐儿领着一群姑娘外带小叶子上大江胡同顽去了,只有李纨邢夫人在家。宝钗本欲打探些朝中之事,偏她二人万事不知,颇有几分失望,只得留下东西回去了。后来李纨倒是说与了凤姐儿,凤姐儿冷笑两声。
    当日显见是黛玉受了委屈,她又是东道,连个圆场都不曾打,只顾上赶着送那个也不知猫窝狗窝爬出来的侧妃出去。虽说不与她相干,竟连人之高低都不择,可见不是个有眼色的。乃一笑置之,旁人自全然不知了。可怜施母还盼着他们府里拉扯她儿子呢。
    又过了几日,那侧妃王氏终是好了,五皇子预备下厚礼、亲领着她往荣府来。
    贾赦那日恰无事,自个儿在书房研究物理教材,听了门吏来报冷笑两声:“来的好,我正愁无处探听。”遂丢下东西往前头去了。
    五皇子见他们家下人只将他领到接待厅便不往里进了,颇有几分恼怒。
    他身边有个得用的小厮望着贾府的人怒道:“这里可是荣国府待客之所!”
    那下人笑道:“自然是的。前两日忠诚王爷来时,我家老爷也是在此处相待。”
    说得五皇子一惊,忙喝退了那小厮。
    不多时贾赦出来了,向五皇子拱手道:“不知殿下光临,有失远迎。”
    五皇子忙上前作揖道:“久仰荣国公大名。”
    贾赦笑道:“我最不拘俗礼,请殿下坐下喝盏茶可好?”
    五皇子笑应了。
    本来贾赦是臣、人家是皇子,落座时应以五皇子居上的。偏古代这些规矩细节贾赦完全不知,穿来这么久也没接待过司徒塬以外的皇族,仍依着习惯坐了主位,五皇子心中暗怒。
    贾赦惯于主动,乃先开口道:“殿下不来寻我,我也欲过些日子去见殿下。”
    五皇子扯着笑问:“不知荣国公寻我何事?”
    贾赦道:“凡事但与我家孩子有关的,我都要弄个明白。故此我想知道当日令侧妃在施家的举动究竟从何而起。”
    五皇子大为尴尬,他只知道王氏得罪了林家小姐,并没细问经过,只得道“不知”。
    贾赦道:“我这么一大把年纪,琏儿他哥哥若还在,都够当令侧妃祖父了。可否让我见见令侧妃?”说是见见,实乃审问之意。那日之事很是莫名,他总要搞清楚这里头有没有人推了两把。
    王氏因是女眷,避在侧室了。五皇子自然也想知道,忙令人将她唤过来。扭回头见贾赦闲闲的饮茶,忽然觉得他此番做派过于淡然,反拿不准是不是他黑了自己一下子,面上露出狐疑来。
    贾赦随口笑问:“殿下在琢磨什么?”
    五皇子咳嗽一声,乃道:“有一事……不知如何开口相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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