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薄南为了让薄玥开心,开始尝试理解人类的心思开始,有些变化便必然发生。
    好比他明白了喜欢是什么,讨厌是什么……独佔又是什么。
    伴随薄玥年岁渐长,能力越发成熟,能回到家的时间便越来越晚,有时甚至一个礼拜只回去一两天,让薄南自己守着屋子发楞。
    往日,他独自待在一个地方是常态,在赖悦禎印象中,他甚至许久才肯挪动一点,不说还以为是座雕像。
    没料到,现在薄玥仅仅几天没回去,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心头竟开始有些委屈。
    偶尔,薄南会从窗口往外看,看人类结伴同行,忽然开始思索更换化形的事。
    似乎要想能光明正大出现在薄玥身边,得有人形才不会让人起疑?
    神灵定下外貌后,更再改变化形不是做不到,不过得花费大力气,即便是拥有巫族眾多信仰的薄南都有困难。
    为此,他头一回主动出击,每天到外头,用读心术辨别族中是不是有需要帮助的人,暗中出手给予帮助,以此赚取达成愿望后的信仰值。
    本是好心,却不想他最后弄巧成拙,铸下再也无法挽回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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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薄玥回家,还以为薄南会在,但叫唤好一阵子,都没等到动静。
    她正思索着,该不该到外头寻找,就见毛团子从她还没掩上的门板边跳进来,似乎心情不错,是薄南鲜有的分外活泼。
    一愣,她赶忙迎过去,「你今天怎么会从外面进来?」
    薄南念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便没说实话,「闷得慌,去晃晃。」
    换平日,他大可探查薄玥要回到家的时间,事先赶回来,就不会担心被看破马脚。但为了存到能幻化出人形的力量,这阵子他十分保守,能不浪费力量就不用,警戒心松懈不少,这才没能提早回家等她。
    幸好,薄玥对此没有起疑,还点头附和,「要很无聊,出去走走也好。」
    和薄南说着话,她扭身闔上门,两人都没注意到屋外一闪而逝的人影,在看清门后景象后,飞快拔腿向族长家跑去。
    一把抱起团子,薄玥又缩到熟悉的炉子边,上头咕嚕嚕煮着水,就等着晚点泡茶用。
    想起因为她喜欢喝茶,薄南虽然对那股入口微涩的茶味很是不喜,仍然会为了体验她喜欢的东西,板着脸一起喝的憋扭模样,她就忍不住发笑。
    两人都没说话,却不显尷尬,而是将目光齐齐落在壶口涌起的波波白烟,感受着屋内顿时瀰漫的暖意,顿感愜意自在。
    良久,薄玥曲起膝盖,下頷一压,把毛团关在自己怀抱,想跟他分享自己今天的体验,一起感受她的喜悦,
    「我今天替一个女人接生,还帮那个婴儿祈福啦!」她轻声说着,即便嗓音再怎么放缓放柔,都回不到他们初见的清脆娇柔,而是渐低渐沉,平添了些年轻时候没有的磁性。
    知道她还没说完想说的,薄南没应答,而是在她怀中扭了扭,蹭了蹭她的肌肤,当作鼓励。
    感受到他的心意,她收紧手臂,与宽阔无关的怀抱,在这一刻成了她与他专属的天地,里头尽是满足欣喜,「那个妈妈和婴儿都对着我笑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看着他们,我就觉得自己能当大巫,能做这些事真好。」
    能做这些事是好的吗?
    薄南想起最近自己帮助那些人,他们完成心愿后的笑容,心中隐有触动,但也不过如此,并未往下思考那刻确切感想代表着什么。
    「那么,为了庆祝,明天我买东西回来,看我大显身手办一桌好吃的给你!」好不容易之前忙碌的事告一段落,薄玥当即拍板明日行程,要待在家与薄南好好庆祝。
    一直期待能有时间跟她好好相处的薄南自然不会推拒,还为了让她感受自己的赞同,雀跃地左摇右摆,像团随风波动的棉花球,看得薄玥憋不住手痒,又是一顿搓揉。
    庆祝吗?薄南想,他也差不多存能化形的力量了,明天还能一起给她惊喜,当作礼物!
    两人各有盘算,太过兴奋的下场,就是一夜过去,谁都没能好好休息。
    隔天一早,薄玥早早就起床,换上好看的衣服,说要去买菜。
    「别乱跑,要待在家等我呀!」她对着跳到门边要送自己出门的毛团说,脑中已经列出不少等会该买的东西细项。
    毛团答应,事实却是计画好,待薄玥一出门,便要到自己事先寻好的隐蔽山洞,把化形给改了,用人类的模样,好好跟她吃一顿饭。
    只要想到之后能够正大光明与眼前人并肩同行,薄南心中嚐了蜜似的满是温馨喜悦,目送同样心情大好的薄玥离开后,他也不多加留念,跟着关上门赶往目的地。
    一别二离,此时此刻的两人,都没想过这一刻再简单不过的道别,迎来的结果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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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胎换骨的滋味并不好受,赖悦禎有幸跟着体验了一回。
    相较于稳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除了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能隐约看出身体状况不对的薄南,她是一点形象都没有,把毕生所知脏话都骂了个遍。
    如果控制身体的是她,大概已经打了无数个滚,把自己弄成泥人了。
    她不知道痛苦持续多久,直到薄南模仿人类摇摇晃晃站起,蹣跚走到洞中因为漏水,在下雨天蓄成的小水坑前,往下一看,果然浮现她所熟悉的妖王面孔,她才松了口气。
    总算熬过去了,刚刚的感受她有生之年绝对不想再尝试一遍,实在太销魂。
    在薄南仔细观察自己与人类外观看来有没有差异时,赖悦禎也跟着查看,当年那个她没机会认识的他。
    分明五官轮廓相同,便是连身形体态都一般无二,但比起许久而后的薄南,这时候的他愣是温和活泼不少。
    对人类长相没有概念,美观与否都比不上一团光球更合自己的心意,薄南没花太多时间看自己的新模样,很快就收回目光,神色尽是兴奋,快步往薄玥家前进。
    按理,与薄南共情的赖悦禎本该受到他情绪调动,跟着期待躁动。
    但莫名的,她心中频生不安,尤其是薄南在踏入村庄后,大多族人匆匆往一处奔跑,无暇顾及他这个生面孔时,那股焦虑更是到达顶点。
    接着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也证实了她的直觉。
    一路匆忙赶到薄玥家的薄南,先是发现她家门板大敞,露出里头凌乱倾倒的家具书本,走近一看,门后还滚着一地的新鲜食材。
    很显然,薄玥是回到家后,被什么人袭击了。
    心头大乱,无奈刚化完形,薄南身上没有多少力量,要找人也不知从何找起,无法思考的头脑只知道不断催促他往前跑,到每一个他与她去过的地方。
    一次又一次的扑空,正当他徬徨盘算着还有哪边没去过,忽然一大股力量涌进体内──某个不好的预感,顿时窜进他脑中。
    薄玥说过,她今天没事,不会去祭坛,族中其馀人没有这么大本事,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力量传送给他?
    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再不敢逗留,薄南扭身就往祭坛方向而去。途中,他与不少族人擦肩而过,从他们留下的隻字片语,拼凑出一个叫人不敢置信的真相。
    「为什么要突然这样对大巫?」
    「你没听说吗?族中不少人都看到大巫家有一隻白色妖物,她从小就叛逆,会偷偷和妖物勾搭也不奇怪。」
    「你们怎么知道是妖物?」
    「大家都在说呀。之前大家遇到困难时,那隻妖物都会出现在他们身边,还以为自己躲很好,殊不知那一身白毛非常明显,大家早就发现了。」
    「对对对!他一走我们做事就顺畅不少……你说,这是不是代表,那妖物是不祥之物?」
    「嘶──没想到大巫居然会跟那种不祥妖物串通,肯定不安好心。」
    「没错!一个不怀好意的大巫绝不能容忍,要是她惹怒神灵,让神灵迁怒于我们身上就糟了。」
    「所以族长才决定把大巫抓去祭天?」
    「能在最后用自己赎罪,已经算是族长开恩,对她很好了。」
    祭天?白色妖物?
    倒抽口气,薄南脚步渐缓,忽然不敢接近。
    直觉告诉他,前面的一切,肯定不会是他能接受的结果。
    但凭藉心中最后一丝侥倖,薄南浑身发抖,还是迈开步伐,与逐渐远去的族人逆流前行,穿过貌似一片平和的绿意树林,远远向祭坛投过视线。
    所见,不过被烧得乾净的木架子残骸,及被燻出焦黑痕跡的石塔祭坛。
    他想见的人,成了一具骸骨,再也不会出现他想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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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巫族诡异地发现,本该西落的太阳滞留天中,一连七天七夜,不曾移动渐弱,似是要烧乾部落中所有阴暗不堪,无论族长如何和神灵祈祷都没作用。
    他们不知道,祭坛内的神灵,已选择拋弃自己的身分,自堕成妖,不落的太阳便是一场专属于神灵的丧礼。
    神之将落,馀暉尽洒,尔后便是无神的混沌降临。
    忍过剥皮断骨之痛,薄南硬生生抽离灵魂中,属于从前巫族给予的信仰之力,再不愿意那股力量多于体内停留。
    离开部落前,薄南本想报復巫族,但每每即将出手,又会想起薄玥对部落的喜爱怜悯,便无法动作。
    心中煎熬,进退维艰。反覆悲痛之中,他最终抢走了薄玥的遗骸,在祭坛边落下一点瞬即蒸发消失的泪珠,便不再回头。
    神灵本无泪。
    泪流之际,便是动心坠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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