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她的天,是她最为敬重之人,但铁证如山,这满眼的瑰宝,就像一根烙铁刺入她原本坚持了一生的信仰,翻开皮肉,然后面目全非。
    “你为何会知道此地,那张图纸究竟是谁给你的?”宁文远阴郁之色更浓,“此乃通敌叛国的重罪,可是长乐王?”
    苏嫣摇头,脑子里如炸开一般,她不愿相信,不能相信。
    原本是想要找到父亲的遗物,谁知却得到如此的真相。
    那么她所恨的,所执着怨怼的,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父亲能留下如此宝藏,那么当日,段昭凌没有冤枉他,冤枉他唐氏一族!
    真相揭开,连皮带肉,如此可怖。
    满屋的宝藏,好似吃人的厉鬼一般,一口一口吞噬着苏嫣的意志。
    宁文远见势头不对,连忙将她抱出洞穴,后又将洞门关上,隐去一切踪迹。
    如此滔天至宝,他亦无所适从。
    但再看苏嫣情状,更是担忧。
    “嫣儿,说句话,到底是不是长乐王?”宁文远喂了她一口水。
    苏嫣猛地张开眼,用力将他推开,近乎嘶喊,“不是他,不是…”
    宁文远见她受惊不小,连忙起身追去,但苏嫣似拼了命一般往远处沙漠中奔去。
    他只能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滚在黄沙之中。
    他止住她乱挥的手,用唇封住她的口,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人终于安静下来。
    他抬头,竟看到大颗的泪珠子挂在睫毛上。
    苏嫣静静地盯着天幕,“这是丞相唐正清留下的遗物。”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预想之外,回想起未入宫时,苏嫣奇怪的举动,宁文远心中的恐惧也在逐渐放大。
    苏嫣仍是纹丝不动,她道,“还记得六年前,我对你说,我并非你所认识的苏嫣。”
    宁文远俯身撑在她身侧,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你认识的苏嫣早在入宫前,就被宜妃处死了,而我,是同在冷宫被赐死的蓉妃,唐正清的女儿,唐婉若。”
    宁文远身子一晃,侧坐在地。
    108
    虽然很早以前,宁文远便对苏嫣的性情大变起了疑心。
    现下细思,她当初让自己陪她去唐府、到冷宫寻清敏,还有宜妃的死…这些所有解不开的疑惑,如今终于有了根由。
    苏嫣静静起身,拍去满身黄沙,定步朝城内走去。
    从后面看去,身影单薄,在瑟瑟秋风中,愈发显得清越。
    因为用力,宁文远紧绷的俊颜上,薄唇抿成一线,他坐在漫天黄沙中,如泥雕一般。
    苏嫣拖着步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宅院,她只觉得此刻好像将要撑不下去了…脑子里混乱不休,一方面父亲的遗物,倾覆了她所有的信念支撑,而另一方面,宁文远如今知道了真相,定会恨她怨她,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也将失去。
    其实,她不应该再回宁文远的住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如此突然来到,是到了该收拾行李,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欢儿开门,却见苏嫣独自回来,灰头土脸。
    径直走入房内,她四下环顾,却才发觉,竟然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带走,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该是她的。
    想了想,仍是寻出一件儿毛披风,而后将些散碎银子装好,还有那把可以开启无数秘宝的铁钥匙。
    欢儿迎上来,苏嫣若无其事地道,“将军差我回来取些东西,他还在外头等我的,不必跟来。”
    将信将疑时,苏嫣早已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大约一刻时辰之后,院门再次被推开。
    宁文远步履缓缓,星眸中隐隐绰绰,欢儿连忙跟上,替他取来换洗的衣袍。
    坐在榻上,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对欢儿道,“去打上热水,备上新衣,服侍嫣儿沐浴罢,炭火烧得足一些,她身子弱怕寒。”
    这些话,说的极细,说完,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不料欢儿却疑惑地问,“嫣儿姑娘说出去找您,怎地没和将军一起回来?”
    宁文远面色一寒,“她没有回来?”
    登时大步往苏嫣房中而去,欢儿才发觉事态严重,便道,“姑娘回来时瞧着心情不好,奴婢也不敢多问,后来没多久,她就出门说将军还在等她,是以…”
    她分明是说了谎,在宁文远看到满屋陈设都没有改变,唯有她随身带的银子和披风消失不见后,才可以肯定,她这是不告而别!
    “她去哪了?为何不拦着!”欢儿从来没见过将军发过这样大的火气,登时吓得跪在地上,“奴婢这就去找!”
    宁文远再没看她一眼,风一般地掠出宅院。
    他几乎是奔跑着,街上人来人往,可,苏嫣又在哪呢?
    站在喧闹的集市中,举目四顾,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所在意的,从来就是她的人,而不是那副躯壳。
    扪心自问,嫣儿为入宫前,性情虚荣,贪慕荣华,若她没有死去,只怕时日久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消磨殆尽。
    可就是唐婉若的出现,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那样的女子,才是让他甘愿一生。
    蓉妃当初得宠之时,他没有机会接近,只是能教皇上独宠多年的女人,定是极出众的。
    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原来的苏嫣入宫,也许能激起皇上一时新鲜,但绝不会长久…
    颓然停步,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方才,若再快一步,嫣儿也不会走到绝境。
    众叛亲离的滋味,他不忍心去想,唯有一个信念,那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寻到她。
    一架驷马辎车,正缓缓入了天水镇,车子行的极缓。
    布帘从里面悄然撩开一角,一道女子清丽的声音响起,“停下,退回去。”
    那女子身披水貂绒长裙,回仙髻盘的整整齐齐,略微丰润的脸庞,皎皎如月。
    正是苏芷。
    她知道宁文远来天水办事,多日不见,她忽然顽心大起,想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教他措手不及。
    却不料出门时,李副军不过是多说了一句阻扰的话语,已经足以让本就心细多疑的苏芷,敏锐发觉了异样。
    夫君不归,长居外地,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难道,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但她旋即便否定了,他忘不了苏嫣,就连自己都不屑于碰,又何况别的野花草?
    是以,她决意要来天水亲眼看一看。
    谁知就在她不经意地望向车外时,竟看到了苏嫣匆忙擦身而过!
    莫不是自己眼花了?这是在漠南边陲,而自己的姊姊如今身为贵妃,正在漪澜宫养病。
    绝不可能…但内心的恐慌却逐渐放大,苏芷连忙调转方向,那细弱的身影已经没入人群。
    走到城门时,守兵盘查。
    苏嫣一摸腰间,才发现从高敏身上偷来的令牌不见了,她才猛然想起,当日已被宁文远取走。
    守兵再三催促,苏嫣只好硬着脸皮,将银子塞到他手中,道,“这位官爷行行好,我一介女流,是从城中探亲归来,还要赶回家中,还望您行个方便。”
    那守兵离斤一瞧,登时胸中一荡,这小娘子长得着实标致,皮肤水嫩透白,身段窈窕,他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人。
    即便是十个翠花楼的头牌也比不上。
    登时淫心大起,遂佯作同意,亲自引了苏嫣出城。
    苏嫣毕竟从没经历过外面的世界,饶是心眼儿再多,也只道是银子起了作用。
    她微微谢了那人,就要离去,谁知他却趁四下无人,一把便捏住了自己的手,还用力揉捏着,“小娘子要能陪一陪官爷我,保准你以后进出城门,谁也不敢拦着。这银子你拿好,要是不够,等会咱们快活一场,我再多给你些…”
    那些下流话不堪入耳,苏嫣羞愤难当,猛地收回手,反手便给他一个耳光,“无耻之徒!”
    所有人都抛弃了她,而如今,却在此地,连一个个小小的守城卫兵都来欺负她。
    浑身颤抖着,她提着裙子往远处官道上跑去。
    “呸!你这j□j敢打我,今天官爷我非得治了你!”
    苏嫣哪里有士兵跑得快,没出多远,就被他追上,从后面一把抱住,拖到城门死角。
    拳打脚踢,根本无济于事,苏嫣拼命挣扎中,只听身上人惨呼一声,应声滚到一旁,再睁眼,满目鲜血飞溅,方才还欲施暴的守兵抱着一截断臂,惨呼不已。
    苏嫣踉跄着往后挪了几步,才看清那鲜血顺着宝剑滴滴而落,那持剑之人,正是宁文远。
    他一张俊脸几近青紫,挥脚踏在那守兵背上,“还有哪里碰过她?”
    那守兵哀叫连连,但不等他多说,只见剑光一闪,另一条胳膊也应声滚落。
    这下,那守兵彻底昏死过去。
    苏嫣看着眼前极血腥的一幕,一时无法回转。
    宁文远已经上前将她紧紧抱住,“为何要不告而别?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
    苏嫣推了推他,纹丝不动,“我不是你的好青梅苏嫣,别再自欺欺人了,苏嫣已经死了…”
    他却箍地更紧,“你就是我的嫣儿,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苏嫣双手渐渐垂下,“多谢你几番相助,如今是谁已经不再重要,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保存好这副身子,还有苏家的地位。”
    宁文远见她如此,心里比火烧还要难过,他径直打横抱起她上马,往远处走去。
    凛冽的风割在脸上,“不论你是谁,都是那个我要的人!”
    苏嫣闭着眼,猛地一歪,就从马上滚落。
    宁文远大惊,连忙飞身下马,苏嫣已经摔在地上。
    她抱着双腿,将他推开,“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丝情分,请将我送回京城,我将感激不尽,天水镇、漠南郡,我都在不想回去。若你不帮我,仍是要谢你数月来的照顾,总之,我心意已决。”
    宁文远以剑抵地,单膝跪下,一遍又一遍抚着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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