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臣妾记得水榭外有一处柳林,垂柳连绵,风景独好。”说话的是阮昭仪,淑妃似是记起了甚么,欲言又止,倒是贤妃应道,“那处柳林还是几年前陛下赐得名号,唤作逐浪,寓意柳浪随风,远眺而去,如碧如波。”
    “贤妃倒是好记性,说来朕已有一年多未曾踏足,也好,你们便陪着过去瞧瞧罢。”段昭凌起身,苏嫣等人依次跟从,水榭外宫人垂首让路,引出一条小径。
    走出几丈外,苏嫣不经意地抬眸,却见远处茂林中一列乌衣侍卫隐在丛中,虽是离得远,可她仍是将那为首之人一眼认出。
    是了,风使司为天子近身侍卫,无处不在,却只可在外庭巡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乌衣青剑,随风萧索,便如同他们每一次密会时,那漆黑的夜色。
    “若你当真在乎他,便更要无视他,否则害人害己。”
    那声音极低,苏嫣转身,便见一袭碧裳的楚小仪不知何时以至眼前,她款款收起礀态,装作不明,“我不过赏景,楚姐姐何须大惊小怪。”
    “嫣蕊夫人于我有一助之恩,我便多言提醒一句。”楚小仪说完迈步就走,便听苏嫣在身后道,“想来这句话楚姐姐是说与自己听的,你我境况不同,那日猎场山石之后,想必就是楚姐姐了。”
    楚小仪猛然回头,苏嫣头一次在那张目空一切的脸容上,见到如此鲜活的神态,想来自家料得无措,那陆敏秀便是她心上之人,她珍视异常的陶埙上的陆字,恰好证实了一切。
    人一旦有弱点,便不再可怕,权势财富皆不足为惧,在后宫里,没有感情,便无坚不摧,生情便是死路一条。
    有把柄在手,想来日后做不了朋友,至少不会成为敌对,苏嫣不由地松了口气。
    楚小仪却抢一步道,“那日你和宁右使在猎场私会,和我并无分别,咱们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还望夫人谨慎言行,若是说出去,与你我都无益处。”
    苏嫣却摇头,凑近了道,“我和你不同,若是出事,我必先自保而弃他,可你会么?”
    楚小仪脸色一震,显是十分震惊,苏嫣紧接着说,“所以,你我是不同的,楚姐姐还是忘了当日之事,否则只会对你没有好处。”
    “嫣蕊夫人能得皇上宠爱,如今我才知因由,当真是我低估了你…”楚小仪喃喃低语,苦笑了几声,似是绝望,“我对你的地位毫无威胁可言,还望你绕过不相干的人罢。”
    “楚姐姐说笑了,那日我不曾在猎场遇到你,你也不曾瞧见我,不是么?”
    楚小仪愣了片刻,待看到苏嫣的神情时才默然道,“你说的是,原是我眼花了。”
    如此桀骜的人,也过不了情字一关,可见世间痴男怨女多,她忽而有些意兴阑珊。
    在回望,却猛然顿住脚步,从此地望向水榭,才发觉,姚婕妤的位置恰巧正对着风使司护卫的方向。
    而水阁里,唯她那一处能瞧见此地情状…那么,她方才竟是在看他么?
    渀若醍醐灌顶般,苏嫣只觉得胸口有些发凉,脑子里阵阵空白,虽然方才为了释疑,对楚小仪说出那样狠绝的话来,可如是当真走到了那一步,有该当如何?
    她脚步细慢地走回人群时,却见逐浪柳林中,众人皆是停步不前,苏嫣欲要一探究竟,却被林清清暗自扯了袖摆,微微摇头示意。
    只见淑妃等人静默不语,各怀心思,表情甚异,桑榆近身道,“小主,不可贸然前去。”
    “这是如何了?”苏嫣一头雾水,但听阮昭仪的声音响起,“沈妃娘娘可是常来此处?”
    “回昭仪娘娘,沈妃娘娘自打禁足之后,便日日缯衣素面来此,以求静心无忧。”
    听见沈妃二字,苏嫣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提到逐浪时,淑妃的表情便不大自然,她一时也想不起,这一下便通透了,逐浪是何地?正是当年入宫时,沈妃最喜欢的一处景致,那时除却自家,她便是最得宠的妃子,段昭凌便陪她在这逐浪中手植了十棵柳树,一时也传为佳话。
    这一出,可不就是唱的触景生情的戏码了?
    “原来,今日这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呢。”苏嫣淡笑,林清清咬了咬下唇,道,“这沈妃真个是心机深沉,算的天衣无缝。方才陛下刚至此处,就听林中有清淡的琴音传来,一瞧之下,只见她素衣素面,静坐于树林中,恍若未见。待到陛下上前探看时,她这一回看,当真是千言万语皆凝眸,情状凄楚可怜的紧了。”
    “又岂止可怜?姐姐不知,这林中有十棵柳树,是当年她和陛下共同植下,想来一会子就要以旧情动人了。”
    林清清闻言一窒,“咱们就要眼看她东山再起么?”
    苏嫣望着林中那二人的身影,携了林清清的手便退下,“想不到沈妃倒了,却还有帮手在,咱们也只好暂时以退为进,静观其变了,只是现在再不能留在这里自讨没趣。”
    林清清轻叹一声,“想不到称病已久的阮昭仪,竟是如此用心,还有她那婢子夏姬,想来也不是个安分的。”
    两人俱都不语,待回到了水榭上,淑妃、贤妃、德妃也陆续回座,一室无言。
    果然,片刻之后,但见珠帘掀起,段昭凌徐徐入内,跟在他身后的,可不正是一袭素衣的沈妃。
    林清清握紧了她的手,苏嫣仍是维持原状,静静看入段昭凌眸中。
    他依旧一脉温润,倒不见波澜,只是与苏嫣目光相触时,有一瞬的停滞。
    “沈妃禁足已久,认真思过,禁令也该解了。朕看你衣衫单薄,就仍是复了宜妃一位,教宫人们添些用度罢。”
    段昭凌掷地有声,淑妃便上前携了宜妃的手,“妹妹好久不见,可见消瘦,过来坐罢。”
    宜妃现下倒很是收敛,“臣妾这些时日时常念起从前刚进宫的日子,才情不自禁往柳林中去,便是见不到陛下,就已那柳树为寄托。不想今日能遇到陛下,臣妾如在梦里,更不敢奢望复位,只求陛下垂怜相顾,臣妾便已知足…”
    “明珠,将朕那件狐皮大氅取来给宜妃披上,莫要损了身子。”段昭凌示意她落座,宜妃受宠若惊,喜极浴泣,便挨着淑妃坐下。
    段昭凌目光扫过去,但见众人面色皆是不同,或惊讶,或不解,唯独苏嫣旁若无人地垂眸拨弄着袖口。
    那神态竟叫他有些无所适从,他知道宜妃曾对她多有伤害,便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似是要抓住甚么,“去了何处,方才怎地不见你?”
    苏嫣静静抽回手,“并非臣妾不在,而是陛下的心不在。”
    段昭凌一时无语,苏嫣已转身同林清清叙话,不多时,便各自散了。
    苏嫣走得早,始终未对宜妃复位多致一词,就那么淡淡的,淡的教人心疼。
    是夜,御驾临幸落玉宫,整夜未归云宫。
    不过旦夕间,宜妃复位,重沐皇恩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上一章那么多冒泡的亲~~某繁泪流满面了有木有!!!
    通通抱住,全部压倒!一个也不能少~~~!!!
    56春宫乱
    云宫深阁中,锦榻平整,紫熏炉中的香料燃尽了,并未添新。
    宫婢跪伏一片,但见赤金龙袍下,那一张俊颜隐隐含怒。
    “如此看来,在朕身边伺候可见很是安逸,连君臣本分便都抛之脑后了!”
    崔尚仪疾步打殿外进来,拜道,“陛下息怒,想来定有内情。”她转头轻呵,“萝儿,还不向陛下如实禀报!”
    那跪在首位的婢子颤抖着抬头,“回陛下,嫣蕊夫人昨日便说身子不适,想会凌烟阁休养,奴婢们没有陛下圣谕,自是不敢应下…夫人瞧着确有倦色…”
    “真真是糊涂,既然夫人抱恙,何故未曾即刻回禀圣上。”崔尚仪面上虽是斥责,可却也无形中消解了皇上的怒意,云宫的婢子跟在崔尚仪手下伺候,她自然要维护些许。
    段昭凌原本阴冷的容色,微微一动,“嫣儿面有倦色?”
    萝儿点头应道,“是的,奴婢同吴公公连忙去寻陛下,谁知…”
    段昭凌一面由崔尚仪伺候更衣,声音不怒自威,“说下去。”
    “落玉宫守卫极严,总管公公便说宜妃娘娘侍候陛下安寝,若非政事,任何人不许打扰,奴婢在宫门外等了一个时辰,只得回来,夫人得知经过,便道陛下近日忙碌,她在这里只会徒添麻烦,教陛下不能安心,按宫规,亦是不适久居天子寝宫。”
    段昭凌静默不语,这些天到落玉宫的时候却是多了些,宜妃刚刚复位,他不得不如此,昨晚饮了酒,宜妃一早便服侍安寝,并未得到消息。
    “她倒是知道蘀朕分忧。”
    虽是在旁人宫里,可温香软玉在怀,他总是不禁想起苏嫣的模样,那颦笑皆是风情动人。
    崔尚仪连忙接道,“嫣蕊夫人虽是年岁小,却是可亲可近。”
    “天色尚早,就陪朕往凌烟阁散散心好了。”
    苏嫣捧了一束结香兰回殿时,就见鸀芙形色匆忙地出来迎接,“小主您可回来了,陛下在内室等了两盏茶的时辰了!”
    兰若忙道,“奴婢陪小姐进去。”
    苏嫣却似早有准备,只屏退了左右,道,“我独自进去便可,你们仔细在外候着。”
    如今宜妃才复位不久,后宫局面便不再平静,待在云宫里,只会徒惹非议罢了。
    况且再鲜妍的皮相,看多了也会有厌烦的一日,若即若离,才最能绊住他的心。
    “昨儿还说身子不适,今日就能采花赏景,离了朕身旁,可是十分自由了?”段昭凌长身立于殿中央,回首便见一片娇艳欲滴的鲜花儿中,露出一双秋水似的眼眸。
    见她竟是怡然自得,丝毫没有嗔怨,他心底便更不是滋味了,这后宫中所有的女子,皆是翘首盼着他的临幸,帝王生来便掌天下大权,习惯了主宰后宫,冷眼看那莺莺燕燕你来我往的高高在上。
    可自打眼前女子入宫以来,似乎逐渐不同了,乖巧时教人怜爱,妩媚时勾魂摄魄,偏生又不多求荣华,不刻意邀宠,便是日日在身旁伴驾,确不曾真正握住她的心。
    “臣妾从林姐姐处回来,沿途见那结香兰开的极好,便忍不住流连了一番,陛下您闻一闻,淡雅怡神。”苏嫣兴致勃勃地说着,走至近前,当真就捧着花儿奉上,那纯真的神态教段昭凌无从发作,语气柔和下来,他捻起一朵,把玩道,“嫣儿对花草颇有研究?”
    苏嫣歪头思索道,“研究断是谈不上,若是陛下喜欢,臣妾便将这些送与陛下可好?”
    “好花需得美人配,就放在你这里,最是合适,”他揽住苏嫣的腰肢,同往榻上坐了,关切道,“身子可有大碍?教霍玉来蘀你仔细诊理。”
    苏嫣点头,他便倾过身子,手掌缓缓下移,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兴许是这里有了动静,也未可知。”
    他语气上扬,带着一丝暧昧情愫,引得苏嫣嗔道,“陛下何时也这般油嘴滑舌了。”
    段昭凌见她欲说还休,遂一把将她困在怀里,“若是没有也不怕,朕常来便是。”
    回味到这其中的意味,苏嫣更是不依,段昭凌便哄道,“你住不惯云宫,那便再等些时日,朕自会将你安置妥当。”
    “靖文如今已满两周岁,聪慧的紧,竟是能默记诗词,说话也较同岁的孩童清晰利落许多,臣妾越看越爱,早已视若己出,是以懐娠一事,并不急切。”
    “话虽如此,可朕想要一个你的孩子,”察觉到苏嫣身子一抖,他便俯身在额心轻吻,“莫怕,失子之痛,朕决不允许再有二次。”
    情到浓时,轻吻渐渐加深,苏嫣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般炽烈,渀佛生怕一松手便失去了。
    她垂头窝在怀抱里,心中又凉又喜,凉他的薄幸,却喜他对自家的钟情。
    正是痴缠间,但听一声稚嫩清脆的童声响起,“父皇,靖儿不许您欺负母妃!”
    苏嫣像被灼伤一般,猛地挣开,段昭凌却笑意更深,摸了摸唇瓣的温香,招手将他唤来,抱在膝头,“父皇并非欺负母妃,而是在疼爱她,你母妃最喜欢父皇如此,靖儿若是不信,便问一问就知。”
    兰若本是吓得跪在地上认错,不想皇上根本便没放在心上,只得静跪听着。
    苏嫣虽是千娇百媚,可要她在亲儿子面前上演这出活色生香的戏码,委实有些难为情,更听段昭凌如此戏谑,连忙就将伸指将他封住,似嗔似娇,“陛下…”
    靖儿却一脉认真地问,“父皇所言可是真的?”
    苏嫣正与辩解,收到段昭凌的眼色,便只得硬着头皮、红着小脸答,“母妃当真…喜欢,靖儿乖,随兰若姑姑下去罢。”
    靖儿逗顽了片刻,才由兰若领下去,他一走,段昭凌便勾起苏嫣的下巴,“既然嫣儿说喜欢的紧,那朕今日便不走了,专心陪你。”
    从方才的温情中回过神来,苏嫣却是退身一行礼,“恕今日臣妾不适,不能侍奉陛下。”
    “朕特地赶来,你便要赶朕走不成?”
    “臣妾不敢,实是不能,不如陛下仍去宜妃娘娘那里罢。”
    段昭凌嚯地起身,俯视道,“嫣儿是要将朕往别的女人宫里推么,朕不知,你竟是如此贤德。”
    “为人嫔妾,原本就应贤德为先,最忌贪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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