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料到这女子会有此举,未回过神儿来,苏嫣便已提了裙裾跑开,站在廊下回眸巧笑,半撅起小嘴儿,“可你堂堂男子汉,却欺我小女子,也不嫌害羞的。”
    说罢,不等他回话,便如雏燕似的逃开了,再没回头,留给他几丝未完的兴味。
    段昭凌摩挲着掌中玉石,又望了望消失在大门外的窈窕身影,好一阵子沉默。
    这一双明月耳珰,与他七年前赠予唐婉若的那对儿,丝毫不差。
    王忠明见状这才缓缓跟来,跪拜道,“皇上万福,吉时已到,可行祭祀之礼。”
    段昭凌将耳珰收于袖中,面沉似水,凤目微挑,“即刻便去查问,方才是哪家女眷在偏殿祈福。”
    王忠明怎能不明白圣上心思,眼活道,“老臣进来时,见抚远大将军的车马停在观外,方才那位小姐,便是往那车中去了。”
    “姚祁峰京中家眷几何?”段昭凌暗自点头。
    王忠明便答,“京中女眷,只有一位内侄女儿,年方十六,闺名姚夕岚。”
    段昭凌这才敛起眸色,下旨行礼,宫人纷纷入殿,一场皇家祭祀盛大开场。
    苏嫣一步未停,方小跑至大门外,却教卫兵拦了下来,“好大的胆子,胆敢惊扰圣驾!”
    “民女不是有意的。”苏嫣急着要走,那士兵却不愿放行,正值焦灼之时,但听身后有人道,“圣上正于殿内祭拜,放她出去。”
    苏嫣回头,眼前人软甲卫衣,乌纱冠发,姿态锐利如鹰。
    宁文远正各处巡视,恰巧遇见,那士兵见了他连忙行礼,“右使大人,这女子来路不明…”“放她出去,再有多言者,军法伺候。”
    宁文远扫过苏嫣,眸子里的温存一闪,复又冷傲如初,径直撩袍入殿。
    那卫兵只得应下,将她放行。
    苏嫣瞧着他背影出神儿,只觉得此刻的宁文远,周身肆意张扬的光华,如灼灼曜日,直刺人心。
    她出了观门,只见将军府的车子挨着苏府马车,不知作何。
    回头望了一眼,观门紧闭,禁卫森严。
    林清清打车内探头唤道,“你怎地去了这样久?方才道长驱逐闲杂人等,我们只得在外头等你的。”
    “我以为姐姐还在偏殿,不想却遇上了官兵,险些被扣押了,可吓死我了。”
    苏嫣佯作惊惧,林清清忙地掏了帕子替她拭汗,马车缓缓起始,她便问,“方才可是求了上签儿?”
    想起明悔大师的箴言,她遂道,“哪里是甚么上签儿,不过平平,那大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我这会子一慌,竟是尽数忘了,可不白来了一趟!”
    林清清笑着安抚了几句儿,将话题岔开了,问,“你出来时可曾见了那贵客?好大的阵仗了。”
    苏嫣附在她耳畔一笑,卖弄道,“天子出行,可不是千拥万喝的了?”
    果然,林清清忙地坐直了身子,脸色忽而又晕了红,掀了帘子回头望,“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出来时见那王忠明在内,便妄测所来之人,自是只有当今圣上了。”
    “那…皇上此刻便在观里了?”林清清声音渐渐弱了,苏嫣却笑道,“天子龙颜,岂是咱们这平头百姓就可轻易见到的?想来姐姐也不必心急,再过月余便到了选秀的日子,到时候皇上整日招见,便是不想见也得见了。”
    林清清嗔道,“就属你口没遮拦的,可不嫌害臊?再说,便是当真入宫,岂有不愿见皇上的道理。”
    “算我说错了话,姐姐别放在心上才是。”苏嫣偎向她撒了娇,两人便靠在一处儿,皆是累了半日,便闭目养神。
    先将苏嫣送回家中,告别时,林清清左右端详了片刻,道“嫣儿你的耳珰怎地不见了?”
    苏嫣扶了扶耳垂,道,“出门时还在的,想是落在太岳观里了。”
    “怪可惜的,你那对很是好看,我本想照着也做一对儿的,现下自是不能够了。”
    待送走了林清清,她便只身回房,掩了房门,独自歪在榻上定神。
    本以为要到殿选时才能与他相见,却不想竟在如此情境遇上,一时百味杂陈。
    而那副明月耳珰正是她私下寻工匠,替她照着原有那副打出来的,带出宫的首饰,她皆是各自仿造了,虽是样貌一样,可材质却不同。
    日后带进宫中,便备不时之需了。
    天子殿选秀女的诏书,很快便昭告天下,凡正六品以上官家小姐,年满十五岁者,便会录入御册,十五日后,于华清殿初选。
    若得留用,即册封位分,享六宫荣华,若遣返归家,则可自行婚配。
    苏复接到圣旨那日,很晚才从宫中回来,他与赵氏商议许久,便将苏嫣唤来问话。
    那赵氏只女儿志向,少不得苦苦相劝,入宫断非良策,待那选侍嬷嬷一到,她便在房中称病不见客,再暗下里送一份厚礼,指望她帮着搪塞过去。
    天下美人儿万千,皇上自是不会深究,若能避过此事,便将苏嫣许给宁文远,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赵氏见女儿静默异常,一句也不反驳,听完便独自回房去了,遂隐隐担忧。
    第二日,方用了早膳,苏嫣便被关在房中,院外有家仆守着,不许她露面儿。
    ☆、宫门咫尺
    却说苏嫣哪里能坐得住了?她暗暗托兰若将苏芷唤来,兰若本不答应,可想着见见二小姐,也不会出甚么大错的。
    苏芷顽心很重,一听长姐唤她,自是乐的过来,苏嫣便将以前从市集买来的蝴蝶纸鸢取出,似是不经意地摆在案头上,纸鸢花花绿绿的,十分显眼。
    小苏芷虽是吃着茶,可眼神儿却直往那纸鸢上瞟,苏嫣见状便道,“今日天气这样好,可惜不能出去放了。”
    “我…”苏芷正想答应,又想起赵氏的话来,只得说,“夫人说不教姐姐出门。”
    “我娘是怕我顽淘,冲撞了客人,咱们到后花园去,决计不会被瞧见的。”苏嫣进一步哄道,“便是教人瞧见了,我就躲到别处儿,蒙混过去,左右不会算到你头上了。”
    句句说到苏芷心里头了,见她仍不动弹,苏嫣便将纸鸢收了起来,说,“入秋之后,这样晴好的天气恐是不多了,还是收起来,明年开春再顽罢。”
    “长姐,那咱们道后院去罢,只顽一小会儿,别教人发现了。”苏嫣便与她勾了勾手指,道,“你知我知。”
    出门前儿,她将兰若支走了,后又装扮一番,二人沿着回廊溜了出去。
    后院人烟稀少,蒿草繁茂,许久不曾有人陪她顽,苏芷愈发似那出巢的鸟儿,拉着线圈儿,放的十分起劲。
    苏嫣则做于花丛中,望着苏芷那天真的模样,想到日后许是相见无多,不免有些个感怀。
    “长姐,你也来和芷儿一起顽呀!”苏芷一面儿跑着,一面冲她挥手,苏嫣便提了裙摆,笑着跑了过去。
    一双姊妹笑闹着,渐渐地就移到了院墙下,苏嫣手中一抖,那纸鸢在空中摇摆了几下,径直斜落到内院去了。
    “怎地掉了!”苏芷将小嘴儿嘟起,苏嫣便安抚,“无妨,姐姐偷偷去捡回来,你替我好生守着。”
    苏芷用力地点点头,便蹲在墙角下等候,直到苏嫣裙摆一晃,消失在门内。
    苏嫣疾走了几步,转过院门儿,手里攥着在那纸鸢,沿着回廊直直往前厅去了。
    却说苏复正同赵氏一道接待客人,好劝了几回,对那选侍嬷嬷说女儿久病缠身,颜面不得以见人。
    起初那选侍嬷嬷不为所动,赵氏便道,女儿咳疾未愈,恐污了圣体,铸成大错儿。
    见选侍嬷嬷松了口,苏复便使了眼色,李管家便端了方寸打小的银盘上来,红色绸布下,隐约可见数块儿明灿灿的金条。
    赵氏陪着笑,正要开口,忽听门外哐啷一声儿响,侧门儿便教人撞开了,几人回头定睛一瞧,那门外站着的,可不就是称病的苏嫣了?
    苏老爷干咳了几声儿,赵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很是难堪,忙地冲苏嫣使眼色,李管家就过去掩门,选侍嬷嬷却先一步站起,“这位可是苏大小姐?”
    苏嫣便上前行礼,歉疚道,“我大病初愈,没能听得父母教诲,还望嬷嬷见谅。我久病于房中,今日才感觉好些,不想却扰了客人。”
    选侍嬷嬷瞧了瞧苏复,笑道,“如此看来,小姐病体痊愈,想是十五日后的殿选,自然是能去得了,苏大人盖了印,我还有几家要拜访,就不多叨扰了。”
    “嫣儿的病情时好时坏的,只怕有损圣体安康…”赵氏急着辩解,将苏嫣推了推,可她只垂手站着,一言不发。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小姐若是入了宫,想是很快便能大好了。”
    待了片刻,苏复终是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由她去罢!”
    说完再不犹豫,径直盖了官印。
    赵氏心中万分不舍,也只得听那选侍嬷嬷说完规矩,人一走,她的泪珠子登时便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你这孩子,怎地如此不听话,那宫里有甚么好的,教你迷了心窍,非要进去不可?放着好日子不过,硬要往那火坑里跳…”
    苏嫣只静静答,“女儿志向若此,只求父母体谅。”
    “为父不指望你如何风光,亦不指望你光耀满门,你好自为之罢!”苏复叹罢,拂袖而去,留得赵氏独自抹泪儿。
    因着此事,苏芷被苏老爷狠狠地责罚了,罚她数月不得出门顽耍,周氏虽是心疼,却不敢在这关头上触了霉头,只得苦水往肚里头咽。
    苏嫣拿了点心去瞧她,见苏芷伏在床头,一语不发。
    她走过去唤了几声儿,将她身子扳过来,苏芷却是双眼含泪,瘪着小嘴儿,忍着气儿。
    “都怪姐姐不好,以后天天给你送好吃的赔罪,可好?”苏嫣哄了哄。
    谁知苏芷仰起脸儿,问道,“爹爹说,因为芷儿犯了错儿,全家人就再见不到长姐了。”
    苏嫣一愣,抚着她的发道,“姐姐就在这儿,怎会见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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