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卖的都是铅粉,只能一时的变白,长期敷在脸上,反而会叫人长斑。咱们自己在家用,用大米蒸熟研磨,比外头卖的好。我这个方子里还要添加胭脂,益母草和蚌壳磨成的粉。”
    “这样细细研磨,你闻一闻,香不香?”
    她用指甲捻起一点,凑到沈妙贞鼻子下面,让她嗅。
    “诶,好香啊,还有一股桂花的香气。”
    “正是呢,我在里面还添加了干桂花,这样香味便更加圆融,磨好了后晾晒几天,也可以压成饼子用,你瞧,我这里有以前做的,有依兰香的还有荔枝香的。”
    陈夫人对着自己做的这些胭脂水粉如数家珍,兴致勃勃的样子,叫太青先生都为之侧目。
    他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没什么好脸色的瞥了一眼裴境,本来还想叫这小子赶紧走,可是夫人如此有兴致的样子,他却也不好赶人了。
    “太青先生,好像不是很喜欢学生。”裴境笑的眉眼弯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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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 你既知道老夫不喜欢你,你还在这里待着,脸皮也是很厚的。”
    裴境笑的眉眼弯弯, 脸上犹如戴上了一张假面具一样的笑容:“学生倒是很想走,只是学生的丫头跟您的夫人, 倒是玩在一处, 学生也不好扰了她们的兴致。”
    太青先生冷哼一声, 很不雅观的翻了个白眼。
    “学生自忖并未做惹您生气的事, 不知为何,您为什么这么讨厌学生?先生在北方仕林中的声望,可谓是如日中天, 学生虽然远在洛京, 却也听说过您的大名,一直都对您抱有憧憬, 没想到这次来云州,学生专门来寻您, 居然被您这样讨厌,学生真是伤心。”
    太青先生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这小鬼头伤心个毛啊,他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你这话可骗不了老夫, 裴六公子,你跟老夫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就算强聊, 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你陪老夫聊天, 你也很难受, 这是何必装样子呢。”
    裴境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垂下头,显出一副受教的模样。
    “你这小鬼,左眼写着野心,右眼写着名声,老夫却对权势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你跟老夫,完全不是一路人。生了一张雪白的,云淡风轻的皮子,可骗不了老夫。”
    “……”
    裴境挑眉,果然,全被他看透。
    什么出尘淡然,全都是假象,他要考取功名,不仅仅只是考中进士,还要考中前三名,这才算是随了他的心愿。
    他想要出仕,要做青史留名的忠臣。
    他不仅要配享太庙,死后牌位要入凌烟阁,更要在史书上留下他裴境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便是他裴境的野心!
    太青先生说他是为了求名,倒也没有说错。
    裴境并不恼怒,反而笑得越发温和,若是沈妙贞瞧见,便知道,这是公子一肚子坏水,想要呛声谁或者整治谁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笑容。
    “学生的确有野心,就像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身为读书人,为的却不是权势富贵,若要只求做个富贵闲人,学生出身也并不算很低,这辈子不愁吃穿,可既考取功名,为的便是匡扶天下,为黎民百姓谋求福祉,这种野心,也算错的吗?”
    太青先生冷哼一声:“巧言令色的小鬼头,你那灵活的舌头,在老夫这里可没什么用。”
    裴境完全不生气,他看着院中与陈夫人一起,在那里认真研磨玉女桃花粉的沈妙贞,忽然笑了笑。
    “太青先生若真有心完全隐居,何必在仕林中闯下这么大的名声呢。北方读书人,以先生为尊,这般苦心经营,怕并不符合先生隐居的本意吧。”
    陈太青气的吹着胡子:“你这小鬼好生无理,老夫说你一句,你便回老夫十句,看来萧直那个小子让你来做说客,是来错了。”
    裴境笑而不语。
    陈太青望着院子里,自家夫人那张年过半百却仍旧显得很年轻,风韵犹存的娇美面容,沉吟片刻,忽然道:“很久,没有见窈娘,这般真心的笑过了。”
    他隐居,乃是为了窈娘,因为窈娘的出身,不被西京的交际圈所接受,那些世家出身的夫人动辄便对她冷嘲热讽,办个什么赏花宴,将窈娘隔绝在外。
    他在宗族里,宗族的长老时长羞辱窈娘,拿窈娘的身份说事。
    当初博得这个名声,就是为了救窈娘出教坊司那个火坑,而最后他又被名声所累,惹得心爱的女人,爷爷哭泣。
    陈太青一气之下,便带着窈娘隐居起来,他要让陈家宗族知道,是宗族需要他陈光,不是他需要陈家。
    然而窈娘其实是爱热闹的,这么多年,哪怕当年沦落教坊司,也是锦衣玉食,这些年跟着他过这种粗茶淡饭,什么家务都要自己做的日子,虽然她嘴上不曾说什么,可到底是委屈了她。
    而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没有孩子,窈娘也很寂寞吧。
    “你身边这丫头,跟窈娘倒是投缘。”
    裴境也望过去,见那两人在一处,沈妙贞坐在桌子前,陈夫人为她在脸上涂抹着胭脂,还用镜子照着给她看。
    这样看来,倒很像一对母女。
    他之前就发现了,沈妙贞这个丫头,非常容易就能得到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喜爱,就比如他们家的厨娘柳嫂子,绣娘苏娘子。
    她嘴甜,学什么都认真,逢年过节都不会忘了这些人,所以不论是柳嫂子还是苏娘子,都愿意传授她一招半式。
    她的厨艺现在之所以能这么好,跟柳嫂子不藏私的教她,也脱不开关系。
    而现在,她对于这些老年女性的亲和力,又体现在陈夫人身上。
    陈太青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窈娘的那个孩子能留住,长到现在,大概也跟这丫头一样大了。
    裴境在一边轻轻说道:“只要先生答应为殿下出仕,以先生在北方仕林的号召力,定然能助殿下完成大事。”
    “哼,你当老夫是个傻子不成,自来卷入立储夺嫡的争斗之中,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光空口保证,老夫便会上当吗?”
    “小鬼,别怪老夫没有劝你,你想挣个从龙之功,也要看有没有命去享这个富贵。”
    裴境不以为意,在他打定主意上萧直这条船的时候,早就把结局想好了,也有了觉悟。
    “从龙之功什么的,学生倒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不过学生与殿下聊了许久,殿下也很赞同海大人在隆安年间的变法,只可惜当时阻力重重,变法的一系列政策没能完全推行,海大人和他的许多学生,当时支持变法的官员,全都当了替罪羔羊。”
    “殿下有心重启变法,也愿意为隆安事变中,被降了罪的官员们沉冤昭雪。”
    裴境瞥了一眼陈夫人,压低了声音:“学生没记错的话,您的夫人家中,就是因为隆安事变而全家获罪,好好一个官家小姐却沦落教坊,若是能翻案,夫人不就能恢复原本的身份……”
    陈太青面色沉了下来:“你这能言善辩,巧言令色的小鬼,现在是想利诱老夫?”
    裴境叹了一口气:“先生怎么能认为是利诱呢,殿下的理念,与学生,与先生,不正是不谋而合,当年您为海大人仗义执言,也因此事,您被贬了官。您做的这些,天下的读书人不曾忘记,若是能重启隆安新政,那便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而且,就算您不想翻案,为何不问问您的夫人,毕竟夫人也不想到死,都背负着沦落教坊的名声吧。”
    “学生言尽于此。”
    太青先生黑着一张脸,像是赶鸡赶鸭一样,把两人赶走,连送都没送。
    倒是陈夫人很舍不得沈妙贞,亲自将两人送到篱笆门外,还叮嘱沈妙贞以后要常来寻她。
    直到他们都走了一会儿,一回头,仍然能够看到陈夫人在门口站着,寂寞的身影。
    沈妙贞得了好些瓶瓶罐罐,都是陈夫人手作的胭脂香粉,送给她当做了礼物。
    “这么高兴的吗?”
    裴境看到她脸上挂着灿烂又明媚的笑容,是在裴家大院里,难得一见的,如此真实,如此肆意的笑。
    沈妙贞一愣,将手里把玩的小瓷瓶放起来,开始有些局促,她是不是太过得意了呢。
    “公子……奴婢……”
    “无妨,我们这也算是出来玩,开心自在一些,很好,不必像在府里那么的拘束。”
    沈妙贞愣了一下,重新露出笑容:“嗯,开心,陈夫人真是是个很风雅的人,她会用荔枝壳这种东西制香,还会自己做水粉,做胭脂,咱们喝的那个好喝的果茶,也是陈夫人亲手制的。”
    “陈夫人还生的那么美,太青先生为何不带陈夫人在城里住,非要隐居在山里呢,奴婢觉得,陈夫人的性子,应该是爱热闹的。”
    此时的裴境拿着手杖,身上白衣飘逸,胸口处衣裳也并未严丝合缝的拢在一起,他今日没有束冠,只将头发炸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在这山清水秀的幽林中,他穿着白裳木屐,黑发在微风中荡起,没了平日被规矩包裹,谨言慎行的模样。
    倒是颇有几分魏晋风流名士的狂放不羁。
    也许也是因为环境的不同,他也不再端着姿态,跟沈妙贞之间说话,也开始随意了起来,至少现在,他便是跟她,在说着太青先生和他夫人的八卦。
    “太青先生之所以在山里隐居,一是因为当年他为海大人说话,被贬官,而且是一贬再贬,直到被贬官到了云州做个小小县令,他一气之下便辞去官职,带着夫人要回西京老家,谁知陈氏一族虽然够不上世家大族的边,却也有宗祠,对太青先生娶了这么一位夫人颇有微词。”
    “陈夫人人很好啊,她犯了什么错?”
    “不是她犯了什么错,陈夫人家里卷入海大人的案子,全家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太青先生是个痴情人,与夫人青梅竹马,非她不娶,可陈家族中怎么能忍受,赫赫有名名声正盛的太青先生,娶教坊女子做正室。”
    “当年的官场,太青先生娶这么一位夫人,便不能为官,一直被嘲笑,当年他被贬官,也有一部分是陈夫人的原因,太青先生也是倔,觉得西京权贵容不得他夫人,与其让夫人白白受气,还不如隐居于山中,从此不再过问朝廷事。”
    沈妙贞默默的听着,眸中露出歆羡的神色。
    “太青先生能为夫人做到这种地步,如此爱夫人,陈夫人,真是个幸福的女人。”
    裴境冷笑出声,却不赞同她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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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境在冷笑, 沈妙贞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不安的沉默了下来。
    裴境语气颇有些不屑:“我却觉得,太青先生虽然是个痴情人, 却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作为一个男人,他也饱读诗书, 也曾在朝为官, 不思报效朝廷, 却与妻子隐居在深山老林里, 虽说人各有志,他愿意为了妻子放弃前途不要,可未免也太没有志气。”
    沈妙贞默然片刻, 仍是觉得这样说太青先生不太合适, 忍不住为他辩解。
    “可是公子不是也说了,西京的权贵圈子, 还有陈氏宗祠都没办法接受如此出身的陈夫人,太青先生为了心爱的女人, 连前途也不要了,这难道不是至情至性的人,才能有的表现吗?”
    “他的确至情至性,不过为了女人这种理由, 着实让人有些瞧不起。”
    裴境并未看到沈妙贞黯然的表情,接着说道:“陈夫人本就身份不够, 难道还不让别人议论排斥吗?太青先生若是理智, 便该娶一位身份相当的世家贵女,哪怕只是清流小官之女, 也总好过, 他非要让沦落教坊的陈夫人做正室, 平白叫别人议论嘲笑她。”
    “他若是喜欢陈夫人,不过平日里多宠爱一些,也就罢了。而今却为了一个女人,自废武功,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放弃,显得实在可笑至极。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若不是太青先生的学问实在很好,我是瞧不起他这种行为的。”
    “……”
    公子的言语间,透露着,太青先生为了一个女子妥协的鄙视。
    沈妙贞不敢与公子呛声,然而作为一个女人,她却羡慕陈夫人,世界上有几个女子会不羡慕嫉妒她呢。
    至少她的爱人,为了她,愿意对抗西京的权贵,愿意对抗家族,坚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做正室,哪怕一生无子,也没有纳妾。
    如此一个可敬之人,在公子的嘴里,却成了胸无大志,不够男人的人。
    她实在觉得气愤,想要反驳公子,然而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许,太青先生只是觉得,若娶正室,那位正室夫人若是待陈夫人不好,岂不是委屈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裴境不以为意:“大丈夫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也是君子之品德,不论娶了正室夫人,是不是有心爱的妾室,男人作为一家之主,自然要使妻妾和睦,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怎么能在朝堂上施展抱负呢。”
    妻妾和睦,公子说的很是云淡风轻,仿佛是个很容易就能达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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