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丹药散剂造价昂贵,也只有世家大族的人,才能享用,因此,服用丹药散剂也被认为是种身份的象征,王萧岳请沈长林沈玉寿去同享五石散,是真心倾慕二人才华,是亲近拉拢他们的意思。
    但在沈长林看来,所谓丹药散剂,就是令人成瘾的毒药,他想也没想便直接拒接:“王兄的好意我等心领了,下次旬休我与小兄要去拜访故人。”
    王萧岳一脸可惜,眼珠一转,又提起一桩事来。
    “我这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做,二位兄台如此贤良有才,自要加入进来!”王萧岳穿着一件宽袖长袍,不知是不是五石散一类的药物服多了,他总显得很亢奋,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如扑翅的飞蛾,“一件能载入史册,青史留名的大事!”
    沈长林暗自蹙眉:“我等渺小如蚍蜉,能做怎样的大事?”
    “方才不是说到立嗣之事么?以大乾国祚为重,早就该立太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缠绵病榻,若无太子监国,臣民之心不安,既然王公大臣请立无用,那么我等大乾士子,就要再次请立!”王萧岳慷慨激昂道。
    沈长林沈玉寿听完,内心翻涌的只有一个词——疯了。
    并且还疯的不轻。
    见沈长林沈玉寿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王萧岳继续游说:“我们准备弄一份千人血书,待大寒祭祀那日,齐跪在皇宫正门之外,请圣上立太子!二人不妨设想看看,届时将是多么宏大的场面,我们会在文武百官、无数百姓面前,完成这史无前例,拥立太子之壮举,将来史书工笔,自有我等一席之地!”
    沈长林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那么,你们准备请立谁为太子?”
    王萧岳拱了拱手:“自然是誉王殿下。”
    果不出所料,沈长林摇头婉拒了王萧岳的邀请,他和小兄也绝不会蹚这浑水。
    王萧岳看着沈家兄弟远去的背影,幽幽叹息:“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人,虽有才学,胆子却特别小,没有大局观。”
    沈长林直到走远了,到了僻静无人之处,才扭头问沈玉寿:“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沈玉寿随时摘了几片枯叶在手中,揉搓着道。
    “健在的三位皇子中,三皇子有胡人血脉,五皇子年幼,他二人出局,便只剩誉王殿下,看起来誉王成新君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圣上却一直没有他为太子,这便说明。”沈玉寿顿了顿,将手中的碎叶抛向风中,“说明圣上不看好他,或者说,还没有下定决心。”
    因此,王萧岳他们搞千人血书并在宫门前长跪不起请立誉王的行为,无异于将圣上架在火上烤,是一种赤裸裸的逼迫,真龙天子一国之君,会轻易接受这样的逼迫么?
    一阵冷风吹来,寒风顺着衣领灌进去,冰冷刺骨。
    沈长林不由的裹紧衣袍,他们现在人微言轻,还是明哲保身罢。
    随着除夕来临,华京城里过节的气氛浓郁起来,各大书院也准备放岁假了,
    恰在此时,淮华书院的首席大师姜无戈从南方云游回来,姜无戈乃皇族人,是当今圣上的堂弟,身份尊贵却是一心向学向道,是名动两京十三省的文人大家。
    不过,姜无戈一向不爱收徒,他在淮华书院也只是挂名而已,偶尔回京时才开堂授课,多数时候神龙见尾不见首。
    “要是能做姜大师的弟子,叫我死也甘愿了。”
    “哼,做弟子?兄台可真敢肖想,能够听一听姜大师的大课,我便此生无憾了。”
    淮华书院的一众学子激动的议论着,期待这次姜无戈会开堂授课。
    但不久后一个轰动的好消息传来,姜大师此番回京,不仅会在夫子殿开课三日,还会选一人做他的关门弟子,继承其衣钵。
    一时之间,整个华京城的士子圈,全部都轰动了,连一些白鹿洞书院、国子监的学生都跑来打听,姜大师开课的三日,他们可否来旁听。
    对此,姜大师表示,可。
    他们不仅可以来听,还可做他关门弟子的人选。
    沈长林沈玉寿自然也为之欢欣鼓舞,并将这好消息告诉了赵悲煦于文平宪,邀他二人到时一起去听大师的课。
    文平宪十分开怀,连连感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去淮华书院听顶级大师的课。
    淮华书院腊月十二开始放岁假,姜大师的课则从十五日开始,岁假期间学子仍可留宿,但沈长林沈玉寿想清净一些,便在十一日晚上,搬回住处。
    四人再度聚齐,温书、吃酒、做诗,在北都的严寒之中,照样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除了会客堂屋外,这院里还有三间正房,其中一间是套间,比较宽敞,沈长林沈玉寿同住,另有两间则各归赵悲煦和文平宪所居。
    这日夜里,沈长林就着烛光,在看一册试论合集,体会着前辈先人的才思,沈玉寿则在一旁读诗稿,夜深人静,各自静静的读书,别有一段静谧温馨之意。
    街上更夫走过,听那打更声,是到子时了。
    这时院门吱哑细响一声,是文平宪回来了,最近两日,文平宪都早出晚归,行踪莫辨。
    不一会,他那屋亮起了灯。
    沈长林撂下书籍,想了半晌,披衣走到文平宪房门外,轻叩几声。
    “若云,有何事?”文平宪迅速拉开房门,请沈长林进去。
    沈长林站在门口未动,他担心文平宪行踪诡异,是卷入了千人血书一事,王萧岳等人有家族托底,输得起败得起,但像他们这样寒门出身的人,棋差一着,就将万劫不复,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文兄,一切以春闱为重,嫂夫人和侄儿侄女们,还在平昌城等你的好消息。”
    文平宪一愣,妻儿老小是他的命根子,寒窗苦读,也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若云,你是不是也听到什么风声?”文平宪低声询问,显然在暗指血书之事。
    沈长林捏紧手指,他所料果然不错。
    “我一无所知。”沈长林垂眸,盯着廊下的石阶,“我只知道,似我们这般出身的人,并无捷径可走,好似这石阶,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步子迈太大了,容易摔跤。”
    文平宪瞳孔一缩,有种被沈长林窥破心事的羞愧。
    “时间不早了,请文兄早些安置,我回屋了。”
    响鼓无需重锤,话说到这一步,文平宪该明白了吧?
    沈长林叹息一声,相交一场,做到这一步他已问心无愧。
    十五日,姜大师正式开课。
    当日淮华书院人潮涌动,来了千余人,寒冬腊月里,姜无戈只穿一身单薄的道袍,却完全没有畏寒之意。
    他相貌极有威仪,深目直鼻,满头乌发黑亮,一眼望去,不过而立之年,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年轻十多岁。
    “历史经义、四书五经、君子六艺、五行八卦,乃至奇门遁甲,想必你们都听得厌烦了,今日,我不讲这些,我说人之起源,从盘古开天地,到女娲补天,再到史前社会,王朝建立,礼法次序,一一说来……”
    姜无戈口才极佳,思维敏捷,描述准确,沈长林盘腿听了整整三日,听姜无戈几乎将这个世界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王朝更迭,浓缩在三日的课程中。
    所言之事,并不稀奇,但是能从开天辟地,讲到太/祖立国,无需梗概,不看资料,全凭口述,非一般人可做到。
    就连沈长林自己,虽读书千卷万卷,还是第一次从头至尾,将这个世界的文化历史过一遍。
    在场的千余人,无不赞服,这便是大师的魅力。
    “我说过,这次我将收一人做关门弟子,择日不若撞日,今日,我便要收此徒。”
    话音一落,满室哗然,都知大师要收徒,还以为会举办一场公开考试取人,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许是大部分人都没准备好,夫子殿喧哗声一片,夹杂着一些抗议。
    姜大师轻笑,视若不见,吩咐童子分发纸笔,接着说道:“将我刚才口述之内容,写在纸上,越快越好,字越少越好。”
    “什么?这是什么要求?”
    “越快是多快,一天,一个时辰,还是一炷香?字少,又是多少字呢?”
    大家有数不清的问题,姜大师一个不答,沈长林接过童子发下的纸笔,见姜大师走下讲堂,入了内室。
    身边的人还在喧哗议论,沈长林扯了扯小兄的衣袖:“我们答题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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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大寒至
    ◎退出淮华书院◎
    沈长林沈玉寿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 寻了个僻静角落,开始答题。
    和他们一样清醒的,还有赵悲煦, 并将观望情况的文平宪也拉出人堆。
    “姜大师的话已说得很清楚了,快快答题为妙。”
    不一会, 很多人也看破了这一点,拿着纸笔纷纷寻位置答题,可这会儿, 能提笔写字的角落几乎全被人占据了, 为争地盘,人群中响起无数吵嚷声。
    整个夫子殿闹哄哄,简直比菜市场还要拥挤聒噪。
    而一墙之隔的厢房中,姜无戈点完香,啜饮着清茶,正透过木窗凝望院中雪色。
    分发纸笔的小童进来,嘴里嘀咕着:“外头吵嚷不休的,他们简直没个读书人的样子了。”
    姜无戈莞尔一笑, 回转身来。
    这小童是他云游时从路旁救下的乞儿, 不通文墨, 未读诗书,今日倒议论起读书人的样子来了。
    “读书人应是什么样子?”
    小童捧着下巴想了片刻:“应是斯文有礼, 风度翩翩, 和和气气的, 像师傅您这样,便是读书人的典范。”
    姜无戈淡笑摇头:“哪有那般简单, 利字当前, 人自会露出本性。”
    小童眨了眨眼睛, 显然不很明白:“那他们也不需吵吵嚷嚷呀。”
    正说着话,门外又响起一串脚步声,另一童子捧着宣纸疾步入内:“师傅,有人答完了。”
    姜无戈看了一眼角落的燃香,一炷香时间未到。
    他接过宣纸,上有一首草书写的诗。
    “妖神怪力开鸿蒙,赤子炎黄立周公,雪泥白驹度日月,今朝乾秋定山河。”
    姜无戈看完后,拿着诗稿向外走去,站到高台:“此诗作者,便是我姜无戈的关门弟子。”
    一语惊醒诸位还在答题中的士子,他们有的刚写几字,有的甚至还没找好位置。
    “姜大师,我等还未答完,可否通融半个时辰?”
    “没错,先答完者一心图快,不一定是最优异的,请姜大师三思。”
    姜无戈站在高台之上,睥睨环视众人,一袭青灰色道袍在寒风中猎猎飞舞,明明穿着布衣,身上的气势却比台下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强出十倍不止,他将手中的诗稿随手往人群中掷去。
    诗稿借力翩翩飞舞,无数只手举起来,想抓住诗稿一睹为快。
    姜无戈抛完诗稿,复又转身走下高台:“做此诗者,随我来。”
    “长林,快去呀。”
    沈玉寿用撞了撞沈长林的胳膊,他的眼神中一丝羡慕,但更多的是与有荣焉的自豪,和单纯的高兴。
    “嗯。”沈长林觉得今日的际遇,简直似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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