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小案首怎么还不开口,难道是怕露怯?”
    “哈哈哈哈哈——”
    对方你一言我一语,捧哏逗哏的轮番上,激的永清县几位学子满脸通红,连一向沉稳冷静的沈玉寿也暗自咬紧了嘴唇,性子本就急躁贺青山更是忍不了了,他相信沈长林的文采,悄悄的扯了扯小兄弟的衣袖,眼神暗示很明显,是鼓励沈长林赶紧作诗一首,打一打这群人的脸。
    沈长林深吸两口气,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清了清嗓子,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面对你们这样一群怪物,我无需自证。”
    说罢对身边的同窗道:“走吧,我们去面前看看。”
    “怪物?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怪物?”
    “沈小案首,站住!你解释清楚!”
    沈长林停了下来,轻轻一笑:“急了?想说你们不是怪物?那证明给我看啊,哈哈哈哈,不过我们现在没空看,再会。”
    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林月贤终于开口,十五岁正是少年的变声期,因此他的嗓子有几分沙哑,但也不失低沉,变声结束后想必也是温润清朗的,“诸位,不打不相识,一起去吃吧。”
    沈长林微凝眸,淡淡看去。
    “不必了,兄台好意我等心领。”
    “长林,你方才说他们是怪物,何解啊?”
    两行人刚分开,贺青山便迫不及待疑惑发问。
    “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可笑滑稽,是为怪物。”
    沈长林说着,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青园是个饭馆,偏搞出一些规矩来分割阶级,将人分成三六九等,那些学子明明被是被青园划成下等的,却还对青园顶礼膜拜,一副奉为神祇的狗腿模样,简直令人作呕,甘愿自轻而不知,反为上位者说话,不是怪物是什么。
    “长林,你说的太好了,所以,你不肯做诗,也是这个原因了?”
    沈玉寿被小兄弟看问题的深刻所折服,方才他心里也很不舒服,除了觉得他们聒噪无理,却又总结不出什么,直到长林总结了才豁然开朗。
    “我不做诗,不全是他们不配叫我做诗,还有一点,是我无需自证,难道无关痛痒的人质疑一句,我便要费力气去证明给他们看吗?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按照他们的逻辑行事,我管他们怎么想,这是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前世今生的经历加起来,让沈长林的心智逐渐趋于成熟,但诸位同窗们还是年少恣意,要证明自我的年岁,乍然一听沈长林的观点,纷纷有石破天惊,语出惊人之感,然后越琢磨越是那个道理。
    “长林,你年岁最小,看问题却最通透,难怪连得县案首,府案首,我心服口服。”
    “是啊,亏我还比你大几岁,简直……惭愧啊。”
    沈长林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咧嘴笑笑:“胡诌的胡诌的,这家馆子看着不错,咱们快去吃饭吧。”
    民以食为天,什么事情都不比饱餐一顿重要。
    入学考评第二日巳时出成绩,因此大家收拾好行囊,带着行李坐上马车,先去看成绩,随后便要出城回永清县了。
    今日看成绩的人少了许多,也就百来人而已,贺青山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过了,他竟然过了,不过毫无意外的,又是最末一名,以第十名的成绩擦线进入府学。
    而沈玉寿有惊无险,是第六名,还有一位同考乙等的学子,名叫王君尚的则以第八的成绩入学,剩下两位则落榜了。
    喜的喜,遗憾的遗憾,但事情尘埃落定,也没甚好纠结的,一起再坐上马车,出了城去。
    回程比来时慢了三日,来的时候轻装上阵,归家的时候各自都带满了礼物,自然都的艰难,但是一想到家人亲朋收到礼物时开心欢喜的样子,又觉得这一切辛苦都很值得。
    依旧是陆路水路交换着走,来时沱水河两岸的山色还有几分晦暗萧瑟,归来时已两岸郁色葱葱,山风掠过,那些树叶就如水波一般层层涌动。
    沈长林站在甲板上看风景,心里又是不一样的感受,风呼呼从耳畔刮过,吹了满脸的江水气息。
    虽然回去的路走的更久,但诸学子却觉得很快,见到永清县城门的时候,又觉那矮矮的破旧的城门是那般不起眼,没有景安城门十分之一的气派。
    但是进入县城内,听着熟悉的乡音,见到熟悉的人,那种人在故乡内心安宁平静的感觉,是在外绝不会有的。
    因不知他们具体的归期,一直到县学门口,诸人将行李搬进去,也没人来迎接,但是很快,住在县城的学子家长便知孩子们归来了,贺青山的祖父便是其中一位,听说孙子过了府试,还过了府学的入学考,老爷子激动的一直敲拐杖。
    “咱们贺家,出了能人啦,列祖列宗保佑,青山,今日便随我去祖坟前祭拜,告诉他们,你中了童生的好消息。”
    贺青山高兴的点点头,看着爷爷高兴的样子,这才觉得他也是很优秀的,只不过他一直以沈家兄弟为参照,才显出自己的平庸,十五岁中童生的学子,不仅在永清县不多,就是放到景安城这样的大城市中,也是不输人不丢脸的。
    “顾训导,回来啦。”
    听说消息的县令大人也来到了县学,他还不知道府考的结果,但是景川府知府衙门给他发的借调文书,前日已收到,万万没有想到顾北安此去还有这样一番际遇,他也为这位属下高兴,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府考成绩如何?”
    顾北安微颔首:“一共过了六人,丙榜三人,乙榜二人,甲榜一人。”说罢招呼沈长林过来,“沈长林不仅身跻甲榜,还是本次的头名,府案首。”
    县令大人立即将沈长林上上下下打量一遭,一边看一边激动的说:“好,很好,今晚就摆席庆贺!”
    府案首,那可是府案首,近十年府案首的位置一直出自景安本地学子,翻看永清县志,上一位府案首已要追溯百年了。
    没办法,谁叫他们永清是个学风不盛的小县城,在景川府的十五县两属州中根本排不上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一百位童生中他们县独占了六名!终于勉强追上了平均数。
    并且,沈长林,不负众望很争气的得了府案首,想到这里县令大人内心便涌起一股自豪与狂喜,在调任之前县里出了个小神童,哈哈,增光添彩,他浑身舒畅,决定在走前要好好修一修县志,将咸水村沈氏一脉沈长林十一岁考取府案首的事情,写上去,流传百年。
    “长林,你做的很好!”县令大人一激动,手上的劲儿便不小,拍的沈长林有点想龇牙,但想到身旁这么多人看着,他忍住了。
    并小声的对县令大人说:“离家数月,大人,我想先回家看看。”
    三月离开家,如今已经是四月底,沈长林和沈玉寿早已归心似箭,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小村子里去瞧瞧,看一看。
    县令大人沉吟片刻:“对对对,这倒是我疏忽了。”
    说罢唤了随从过来,让他们套上马车,去接沈家双亲和老太太到县城来,晚上的庆功酒席,他们也要参加。
    钱氏是爱热闹的,定然喜欢这样的场合,至于罗氏,可能会害羞怯场,但是心里也会欢喜,沈如康亦然,于是沈长林和沈玉寿对视片刻,都点了头。
    “多谢县令大人。”
    四月底,庄稼该种的都种了,也都顺利的扎根发芽,进入了相对稳定的生产期,这时候按时施肥浇水、除虫除草便是,有了雇来的汉子帮忙,加上和沈大郎一家合作互助,钱氏家里的活儿倒也轻松。
    唯一惦记的,就是两个跟着先生远赴景安城考试的小孙孙。
    每过一天,沈如康就用碎瓦片在泥墙上划一道痕迹,一家人就这样数啊盼啊的,痕迹从十几条,二十几条,再到现在的四十多条,越累计越多。
    偶尔钱氏会驾着车去县城里打听一下,县学的人都说至少要四月中旬人才会回来,并且景安城太远,很少有人来,永清县也很少有人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自家两个小孙子,真的是了无音讯。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罗氏是个眼皮子浅的,做针线活的时候做着做着,太想念自家两个孩子,会不自觉的抹眼泪。
    一起做绣活的沈大郎妻子曾氏安慰道:“顾先生年年带学生去赴考,从来没出过事情,你放心吧,再过些天,他们就回来啦。”
    但罗氏还是会忍不住的多想,万一路上遇了强盗,或者坐船遇到风浪等等,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都叫她琢磨了个遍,曾氏只得继续好言劝慰。
    钱氏可不惯着她胡思乱想,劈头盖脸一通骂:“哭哭哭,哭个什么玩意?好事也叫你哭丧了,再哭,你就给我滚出去哭,省得我瞧着碍眼。”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钱氏一通骂,反叫罗氏不敢再哭了,比曾氏的无数句劝慰好使多了。
    自家人有些担心,村里的人也记挂着,当日沈长林得县案首,俩兄弟一起赴景安考试的余波在咸水村还未散去,大家都期待着二人这回考试的成绩。
    周氏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些天又有点翘尾巴了,这日下午,正抱着绣箩在村头树下做活儿,一边做一边嘀咕。
    “我听说呀,从咱们永清县去景安城的路上,有好几伙强盗呢,遇见他们不仅抢钱,连命都不会放过。”
    “古话说的好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顾先生带着一群小孩儿走来走去,哎呀,叫我说,还是不保险的,万一哪回就那么寸,遇见了强盗,你们说这可咋整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指望路上发生点什么事。
    有人跟着杞人忧天的唏嘘,也有看不下去直接怼的:“那为安全着想,你家玉堂一辈子别去考啦。”
    周氏一瞪眼:“你咋说话呢?咒我家玉堂?”
    “不是你说嘛,万一哪回就那么寸,遇见强盗谋财害命,既然那么危险,叫你家玉堂不去就得了。”
    正拌着嘴,突然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两辆马车从村口驶来,高大健硕的枣红马迈着矫健的步伐,哒哒哒的迈着步子,一派睥睨的威风气质。
    “沈如康的家在哪儿?你家长子幼子皆中了,一个是府案首,一个是乙榜十九,一门双童生,可喜可贺!”
    什么?都中了?村口的人都欢呼起来,纷纷跑到沈如康家报喜,高兴的像是自家孩子中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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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庆功宴
    ◎再赴景安入学【合更】◎
    钱氏正和儿媳罗氏在灶房里做晚饭, 粥已熬好,正炒着菜,家里虚掩的院门突然被村人推开。
    脚步声、贺喜声、议论声等等纷至沓来, 叫钱氏一怔。
    为首的是衙门的公差,一声:“贺喜了贺喜了。”家里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一定是孩子们争气, 考了好名次回来了。
    “沈老太太,夫人老爷,别做饭了, 今晚县令大人设席, 请你们去县里吃酒呢,走吧,快上车!”
    衙差们见天色不早,估摸着贺喜宴就快开始了,一边连声贺喜,边簇拥着钱氏等人上马车。
    听见县令大人请他们去吃饭,村人又是羡慕,又是高兴的, 这是多大的造化啊, 县令大人是何等大人物, 他们平日里见都不曾见过,竟要请钱氏一家子去吃酒了, 这全是托家里能干子孙的福啊。
    “等等, 让我们换身衣裳吧。”
    钱氏被哄的脑瓜子嗡嗡响, 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但是欣喜之余, 也没忘了体面, 丢自己的脸就算了, 两个小孙孙的脸可丢不起,说罢喊上媳妇儿子进屋,换上了最体面的衣裳出来。
    这才像样子嘛。
    “走了走了,都让让。”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咸水村的人几乎都拥了过来,村里出了个府案首,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梦中都不敢想的事情。
    衙差分拨开人群,簇拥着钱氏等人登上马车,马不停蹄的要往县里去。
    钱氏掀开帘子冲沈大郎媳妇曾氏喊:“记得帮我把灶房的火熄了,鸡鸭我还没喂呢……”
    曾氏高声应答着:“伯娘你就放心吧,安安心心去吃酒席,家里的事儿有我帮着料理,保准不出差错……”
    直到马车驶出村庄,不见了影子,村人还久久不曾散去,纷纷议论着夸赞着,觉得沈家祖坟冒了青烟,将来钱氏罗氏和沈如康要享清福。
    “听说明年那场考试过了,就是秀才相公啦,接着再过,可是举人老爷喽,就能当官!”
    当官二字一出,又惊呆了一票人,咸水村祖上百年就算扒拉个透,也没出过举人和做官的,大家紧张的咽口水,同时又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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