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蓁稳了稳鼻息,提着裙摆缓步迈过去,坐在凤椅之上,垂眸一扫,隔着珠帘,隐约可见,玉阶下,百官肃立。
    她抚压裙摆,领如蝤蛴,坐在椅上,钗环未曾摇动半分,一举一动间,仪态万方。
    甫一落座,便有黄门递上一卷奏折。
    玉手纤纤,将珠帘拨开一道缝隙。姚蓁接过那卷奏折,垂眸仔细查看。
    殿中静谧地落针可闻,百官垂首恭立。
    百官前,一身渥丹色官袍的宋濯上前一步,皎若玉树,抬眼的顺间,将周遭人衬的黯然失色。
    他漆黑的目光,透过珠帘间的缝隙,直直看向她眼眸。
    ——毫无质疑的,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珠帘摇曳。
    姚蓁眼睫轻颤,手指握紧奏折边缘。
    旋即,宋濯沉声开口,徐徐上奏。
    他在沉声禀报摄政王的罪名。
    姚蓁侧耳听着,几乎不用她费心,他便已为她寻好了处置方法。
    新皇才登基,百废待兴、诸事未定,并未有太多政务要处理。
    宋濯上奏后,零碎几名官员提了建议,便再无旁事。
    故而,姚蔑说了几句话后,黄门宣布退朝。
    玉阶下,百官俯身行礼,宋濯亦不例外。
    姚蓁犹有些不真实感,垂眸看着为首的他,他若有所感一般,缓缓掀起眼帘,与她目光纠缠在一处,长眸粲然若寒星。
    姚蓁心中一颤,欲别开视线,不知怎地,却挪移不开。
    百官潮水般退去。
    姚蓁垂下眼眸,感觉有人缓步走到身侧,珠帘被人拨开,发出一阵阵清越的泠泠响声。
    目光所及,一双用银线绣满精致纹路的鞋履。
    她听见宋濯低低地缓声道:“臣,来履诺了。”
    她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看他俊逸面庞,轻声问:“大人想要什么?”
    宋濯低笑一声,寒星般的眼眸与她对望:
    “臣想要……公主。”
    第45章 小轿(一更)
    姚蓁蓦然睁大眼眸,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双手捏紧衣角,涂着口脂的红唇因为震惊而微张。
    她眼中所见, 宋濯面色仍清清冷冷,眉宇俊丽沉稳, 仿佛适才说出那般话的不是他似的。
    长指微勾,渥丹色的衣袖微皱,他从她面前取走奏折, 看她一眼,缓步迈离。
    珠帘摇曳,叮当脆响,姚蓁怔怔回过神来, 他已迈出殿门,挺隽的身形被珠帘割出几道残影, 日光映在渥丹色官服上,璀璨夺目的有些扎眼, 然而他的面庞依旧清冷如冰。
    她慌乱地眨动几下眼眸, 挪开视线。
    待人走净,一身冕服的姚蔑缓缓靠近, 小心翼翼问:“皇姐, 宋……首辅与你说什么了?”
    姚蓁抿紧唇。
    姚蔑打量一阵,见四周无人, 抚开珠帘,看向姚蓁,旋即轻轻惊呼一声:“皇姐, 脸色怎么这样白?”
    姚蓁抬手触摸脸颊, 指尖有些发麻。
    “无事。”她温声道, “许是有些累了。”
    抬眼看向姚蔑,见他头顶十二旒冕,将脖颈压的几乎直不起来,帝王的冕服也有些不合适,有些心疼;想到姐弟二人如今处境,心中又有些发酸,须臾,她抬手整顿他微乱的衣襟:“劳碌到现在,去歇息罢。”
    姚蔑懵懵懂懂,被黄门扶着退下了。
    姚蓁独自在珠帘后静坐一阵。
    宋濯想要的——她其实早先便隐隐有察觉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来得这般快,令她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脑中一团混乱,她有些无力地倚靠在凤椅上,轻阖双目;又想到他说这话时的眼神、神情,面上微微发烫,衣襟下的心房扑通扑通跳。
    半晌,才支着发软的身躯起身,在宫婢的簇拥下,乘鸾撵回宫。
    晨时起身有些早,回宫后,姚蓁心中烦闷,思绪有些乱,脑中嗡嗡,便又回榻小憩一阵。
    短短几刻钟的假寐,她却接连被数个梦境魇住,一会儿看见皇帝皇后死不瞑目、兄弟姊妹泣血怨诉,一会儿又看见姚蔑被人从龙椅上拉扯下来,同她一起被人囚禁于深不见日的暗牢中。
    姚蓁心悸而醒。
    她捂着胸口,猛然起身,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纤细白皙,没有冰冷的铁锁,更没有遍布的狰狞伤痕。
    缓了好一阵,心中那种巨大的恐慌感才渐渐褪去,耳边阵阵轰鸣也逐渐消失。
    姚蓁抬手拂拭汗珠,而后掀开帐幔,冷不丁听见殿外一阵嘈杂声。
    她唤了几声,没有宫婢应她,只有一个小黄门颠颠跑入,在她问话时,支支吾吾,眼神飘忽。
    姚蓁皱眉,支着发软的双腿下榻,穿戴整齐后,走到外殿,看向外面。尚未走出殿门,她忽然听见那老臣口中喊着她的名字,脚步迟疑地停下来。
    宫门前,一众宫婢拦着一个靛青色官服的老臣,姚蔑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
    那老臣见无法进入宫门,立在门前,仰天怮哭:“陛下!陛下——!牝鸡司晨,国将不国啊!!!老臣宁死,也要血谏陛下收回成命,莫要让公主监国——!”
    他说完,目光逡巡一阵,竟当真朝着嫏嬛宫门前的石柱撞去。
    四下一片惊呼,姚蓁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旋即端庄的面庞上惊现惊恐之色,她惊恐地闭上双眸。
    ——那老臣竟当真血溅嫏嬛宫前!
    头磕上石头,人霎时晕了过去,头顶一个血洞,汩汩流着血。
    姚蔑大喊:“来人!快来人!”
    旋即是乱糟糟的人头攒动,那老臣奄奄一息,被众人抬着,送往太医处。
    喧哗人声渐渐撤离,半晌,姚蓁才敢睁开眼,喉中一阵哽塞,双唇不住颤抖。
    宫门前的青砖上,残留着好大一滩血迹,尚未曾清理。那猩红的血迹清晰无比地落入姚蓁眼中,比宫墙的红色还要鲜红,刺痛了她的眼眸。
    姚蔑立在门前,扶着额,极其头疼的样子,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一时没有踏入殿内。
    姚蓁心中惶惶,睁眼闭眼,眼前全是那滩血迹。她后退几步,下意识地唤来浣竹,紧握着她的手,颤声问道:“宋濯呢,你知道宋濯现今在何处吗?”
    浣竹扶住她,只觉得她肌肤冰凉、浑身发颤,忙扶她坐下,道:“公主莫怕,奴派人前去打探打探。”
    她招手唤来一个小宫女,小宫女从侧门走出去,很快折返:“禀殿下,宋府似乎出了什么差池,将宋相公召回去处理了,一时半会儿无法过来。”
    姚蓁眼眶泛红,怔怔望着面前宫门,见姚蔑立在宫门外踟蹰一阵,终是没有踏进门内,心中一阵绞痛。
    指甲扣紧衣袖,她抬手唤来一个小黄门,低声道:“你出宫一趟。”
    “去寻宋濯,问他,我几时去找他履诺。”
    小黄门连忙应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黄门折返回来,垂着首,对枯坐着的姚蓁道:“殿下,宋相公说,今晚。他一时入不了宫,晚些时辰,会派人来接公主。”
    姚蓁仿佛被针扎一般,骤然瑟缩一下,旋即手指蜷缩,半晌,轻轻颔首,应道:“……知晓了。”
    她的肩背,有些疲倦地弯下去,双手抱着纤瘦的小臂。往日仪态万方的公主,此时犹如受伤的弱小猫儿,恨不能将自己蜷缩起来。
    少时,她也曾抱着萌动的春心,幻想自己日后的夫婿是个什么模样,温润如玉的俊美郎君,两人将会怎样携手。
    后来,那夫婿的模样,在与秦颂接触后,渐渐幻化成他的脸。她将了解不多的秦颂,同自己的幻想融在一起,构想出一个足够温润的郎君,芳心暗许。
    至于宋濯……
    她想到了宋濯炙热的吻,旋即又想起宋濯的扣在她手腕上冰冷锁链,身躯忍不住轻轻战栗。
    如今,这一切,都幻灭在宋濯平静的一句“要公主”里,散作灰烬。
    怨宋濯吗?
    姚蓁并非愚钝之人,她知晓这一切的源头,并不是因为宋濯,因而心中并不曾有太多怨——若说没有,倒也并不是,只是她明白,如若不是宋濯,恐怕她如今尚不能安然回到望京中。
    同时她亦清楚的明白,他同她不过是各取所需,宋濯视她作玩物,她更不能对他动感情。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细长的修眉,缓缓蹙起。
    几名年长的大宫女,隐约瞧出些什么端倪,觑着她的脸色,对视几眼,大气也不敢出。
    姚蓁抚着额角,茫然一阵,脑海中交替着映着宋濯的脸、各种神态的宋濯。
    想到他惩戒她时冰冷的神情,又想到他亲昵的吻。
    宋濯的确同她以往认知中不大相同,但她仍有些不明白为何走到这一步,落到现今这种身不由己的局面,眸中闪烁出一些细碎的泪光来。
    浣竹看着她苍白的脸,脆弱的神态,心中泛着酸的疼,贴近她身侧,轻声道:“公主……”
    ——这一声公主。
    姚蓁眼眸眨动一下,眼中的迷蒙渐渐褪去。
    是了,她是大垚的公主,现存唯一的公主。
    她不能软弱退怯。
    泪光散去,她抿抿唇,神情渐渐坚毅,眼中一片清明。
    现今仍有人不满她涉政,她必须快一些熟悉朝政——借助宋濯之力。
    “浣竹。”她道,“备水,我要沐浴。再去……寻个年些的教习嬷嬷来,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她。”
    浣竹心中一凛,大致明白了什么,面色复杂地看着姚蓁的纹样精致的绣鞋,依照她的吩咐去办。
    姚蓁在浴池中沐浴许久,出浴后,散着微湿的长发,走进内间,同浣竹寻来的教习嬷嬷说了许久的话。
    教习嬷嬷抬头看见她——身形娉婷袅娜,眉眼清丽,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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