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缄了口,垂下了眸子。
    傅婠瞧着她的神色,道:“待会入宫,只多看多听,少说话。”
    沉鱼没说话,只漠然看着手中的帕子,一点点的把它绞紧。
    *
    没多少时候,马车便停了下来。
    傅婠和沉鱼下了马车,早有太监在宫门前等着,请两人上了轿辇,道:“殿下可来了,太后娘娘和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母后也在?”傅婠道。
    那太监点点头,道:“早些时候就来了,一直在兴庆宫中等着呢。”
    傅婠看了沉鱼一眼,只见她垂了眸,眼底讳莫如深。
    傅婠叹了口气,道:“走罢。”
    “诺。”太监应着,一路引着傅婠等人来到了兴庆宫门前。
    *
    傅婠甫一推门进去,便见皇帝恸哭着走了过来。
    沉鱼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
    他披头散发,连衣衫都不大齐整,见沉鱼进来,他便一猛子扑到沉鱼面前,道:“沉鱼,舅父对不住你啊!”
    沉鱼心底嫌恶得厉害,不觉望了傅婠一眼,傅婠立即会意,拦在沉鱼身前,道:“皇兄,你这是做什么?沉鱼不过是个小孩子,如何受得住你说这些话?”
    皇帝摆了摆手,道:“当年的事,在朕的过错啊!若非朕被那贱人所蒙蔽,也不会……”
    他哽咽着,看向沉鱼,道:“可怜沉鱼,与恒之本是多好的姻缘啊!”
    沉鱼红了眼,道:“都过去了。只要舅父为舅母和恒之洗刷冤屈,让他们堂堂正正的,便好了。”
    皇帝点头道:“朕已下旨,为皇后和恒之平反,重新为他们整理遗容,以皇后和太子之礼安葬。”
    沉鱼道:“舅父如此,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沉鱼的福气。”
    皇帝接着道:“至于那个贱人,朕已下令命她自尽,夷三族。”
    他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遮住了他的悲伤。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深沉。
    沉鱼望着他的神情,只觉可笑。好像方才他只是在做一场戏,现在曲终人散,他也该谢幕了。
    沉鱼淡淡道:“舅父圣明。”
    皇帝款款走到大殿中间的案几旁坐下来,又命傅婠和沉鱼入座。
    沉鱼这才发现,原来今日不止是薄太后在这里,连陈婕妤、傅言之、傅行之等人也在。
    薄太后看了皇帝一眼,道:“今日都是自家人,哀家也就直说了。庶人王氏,心思歹毒,罪恶滔天,你们也该警醒着些,从今以后,若再有相互陷害,相互倾轧之事,便休怪哀家不念这多日的情谊!”
    “是!”众人齐齐答道。
    皇帝痛苦道:“吟秋啊,是朕错怪了你。如此处置,你也能瞑目了!”
    陈婕妤劝道:“陛下待皇后娘娘情深至此,陛下的心思,娘娘会体谅的。”
    傅维昭抽泣着道:“只是可怜大哥,年纪轻轻便遭此劫难啊!”
    傅行之恨道:“要儿臣说,只是赐王庶人自尽也太便宜她了!她一个深宫妇人,竟敢干涉朝堂之事,谁给她的胆子?她又如何会有这样的本事?她真是只想做皇后吗?还是有旁的心思?”
    他说着,看向傅言之,道:“若非她为了二哥,怎会如此?二哥怎会不知情?都该好好调查清楚!”
    “住口!”皇帝沉声道:“兄弟阋于墙,你是想被天下人嗤笑吗!”
    傅言之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想还大哥一个真相!”
    皇帝不说话,只目光阴沉的盯着傅行之看。
    傅言之跪下身来,道:“儿臣确不知情,可王庶人毕竟是儿臣的养母,儿臣对她该有监督之责。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摆摆手,道:“此事与你不相干!”
    陈婕妤走到傅言之身边,将他扶起来,不动声色的瞥了傅行之一眼,道:“快起来罢,你素来端成,陛下更是对你寄予厚望,无论王庶人从前与你是何干系,从今以后,你只当没在她身边教养过也就罢了。”
    薄太后幽幽道:“陈婕妤说的是。天下人从来不要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要的是完美无瑕的上位者、继承者,是完人,是圣人。无论是陛下,还是你,还是你们任何一个,都要守着这名声活着,知道吗?”
    傅行之看着傅言之,恨道:“是啊,我是不堪大用的,父皇看重二哥一人,自要保住他的名声!”
    “放肆!”皇帝气极,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沉鱼看向皇帝,冷冷道:“舅父,若是……傅恒之还在呢?”
    第66章 平反(二)
    “你说什么!”皇帝猛地看向沉鱼。
    傅婠不觉紧张起来, 她拢紧了手指,将手中的帕子都绞皱了。
    沉鱼道:“若是傅恒之还在,舅父会彻查此事吗?”
    皇帝没说话, 只是幽幽的望着她,半晌方道:“沉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沉鱼抬起头来,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道:“我只是想,为舅母和傅恒之讨一个公道。”
    皇帝叹了口气, 道:“你这孩子, 实在是执着得让人心疼啊!”
    他摆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这件事也就到这里, 从今以后, 谁都不许再提,知道吗?”
    众人齐声道了“是”,正要告退, 就见傅行之恨恨的掠过傅言之,撞得他脚下一趔趄。
    皇帝正要开口斥责傅行之, 却见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逆子!”皇帝死死盯着傅行之离开的方向, 气不打一处来。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婠婠、沉鱼, 你们去长乐宫中等等哀家。”
    傅婠和沉鱼道:“是。”
    傅言之脚下一顿,脸色沉了沉, 方与众人一道走了出去。
    *
    大殿的门很快被阖上, 整个大殿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那些紫檀和红木的家具陈设, 在昏暗中越发显得古朴陈旧, 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薄太后看向皇帝,道:“也不怪行之如此,那孩子是至情至信之人,又与恒之感情甚笃,陛下如此处置,他自然要为恒之抱不平的。”
    皇帝看了薄太后一眼,道:“母后说的是,可行之也太放肆了些,殿前失仪,算什么样子!”
    “现如今就咱们母子二人,陛下也不必瞒着了。哀家只问陛下一句,那王庶人,当真说了此事只是她一人所为吗?”
    “母后是不信朕吗?”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薄太后道:“哀家只是觉得,为君者,必有好的德行,否则会累及天下啊!言之虽有些才干,可若当真牵涉此事,只怕就不适合做储君了。”
    皇帝的眼底有些冷意,道:“母后也想插手此事吗?”
    薄太后望着他的模样,只觉心寒,道:“哀家对朝堂之事素来没有什么兴趣,哀家只是想给自己的孙儿讨一个公道!”
    “母后……”皇帝垂了眸,道:“母后也要逼迫朕至此吗!”
    “当初,王庶人又是怎样对卫氏和恒之的?”薄太后道:“可怜恒之只是个孩子,她却把他逼迫到如斯地步,难道陛下还要放过王庶人的同伙吗?”
    她见皇帝的面容有些松动,便接着道:“哀家只想要一个答案。陛下,此事当真是王庶人一人所为吗!”
    皇帝终于撑不住,颓然道:“不是。”
    薄太后重重的坐下身来,道:“哀家明白了。”
    皇帝道:“母后,此事切不可……”
    薄太后淡淡道:“哀家自有分寸。那王庶人的命,且留上一留吧。”
    “母后!”皇帝不安的看向她,道:“言之他……”
    “德行有亏,难堪大任!”薄太后说着,款款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
    长乐宫中,傅婠和沉鱼已将一盏茶吃了下去。
    薄太后望着她们,道:“可想好了?”
    沉鱼道:“想好了。”
    傅婠将茶盏轻轻放下来,茶盏与案几相触,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冷声道:“你就不怕皇兄治你个欺君之罪?”
    沉鱼目光沉静,道:“傅恒之本就无罪,他不该死的。”
    傅婠怒道:“皇兄会和你说这些?欺君就是欺君,这是死罪!你不要命了!”
    沉鱼道:“便是死也没什么,总好过让奸邪之人逍遥法外。用我的命,换天理昭彰,换傅恒之不必畏畏缩缩的活着,也够了。”
    “你简直是糊涂至极!”傅婠猛地一拍案几,站起身来,道:“母后就这么纵着她吗?”
    “哀家倒觉得,糊涂的人是你。”薄太后望着傅婠,道:“若当真由着此事隐瞒下去,现在是太平了,那以后呢?”
    “以后?”傅婠不解。
    沉鱼道:“等傅言之当真坐上皇位,他会如何对待我们,如何对待侯府?”
    “言之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狼子野心,连兄长都能谋害,阿娘以为,他会顾惜姑侄之情吗?”沉鱼的眼眸冷得像冰,说出来的话更是寒得令人彻骨,道:“他上位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此事有关的人悉数除掉,以保全他的威名。到时候,不仅是今日在场的人们,连阿爹他们也无法幸免。”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沉鱼嗤笑一声,上一世他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傅婠看着沉鱼笃定的目光,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
    她转头看向薄太后,迟疑道:“母后的意思呢?”
    “哀家的意思……”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哀家会尽力保住沉鱼的。”
    她招揽着沉鱼坐到她身边,道:“好孩子,你真的愿意为了恒之,为了大汉做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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