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桃僵硬地点了点头附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代王确实厉害,三两句话就让许知府败下阵来,不得不放人。这大概,就是权势的威力吧。
    因着谢霁庭身上有伤,何春桃把他带回客栈,请了大夫来医治。幸而那许知府顾忌韩峻,虽然用了私刑逼供,却没敢太下狠手。
    大夫给谢霁庭上药包扎后,韩峻送了大夫离开,再回房间时,却见房中空无一人,见房中多了几个脚印,又有迷香残存,才确定是有人把何春桃和谢霁庭都给迷晕带走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抓走了,整个庆阳府城,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又有谁,会对他二人下手?
    除了代王贺宵,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何春桃醒来时,见身处陌生房间,又记起先前被人迷晕之事,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抓了。
    见一旁谢霁庭脸色平静,似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忙问:“这是在哪儿?是谁把我们抓来的?”
    “应是代王府。”谢霁庭答。
    这时,房门被打开,从门外走进来的,果然是代王贺宵。
    “既然你早就猜到了本王会抓你们过来,为何还敢利用王妃,让本王去府衙替你主持公道?你可知,本王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利用她欺骗她!本王可以把你府衙救出来,也可以让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何春桃见他语气森寒,全然不似在堂上那般懒散,才知自己利用代王妃一事,触动了他的逆鳞。
    这下完了,好不容易从府衙那个火坑跳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火坑,还很可能死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连尸首都找不到。
    谢霁庭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才抬头看向代王,淡声道:“王爷既然抓了在下过来,应该已经知道在下的身份了吧。王爷先在公堂上救了在下,又将在下抓到王府悄悄处死,此等怪异行径,若消息传回京中,引来那位的猜疑,只怕会对王爷您不利。”
    “你在威胁本王?”贺宵眯了眯眼。
    “在下不敢。只是,王爷或许应该庆幸,在下这次利用王妃,只为求一个公道。若是换了别人,怕就不止这么简单了。”谢霁庭意有所指道。
    “你的意思是,本王非但不该杀你,还要好好感谢你?”贺宵嗤笑一声。从前只听过他的才名,今日才知他还会巧言诡辩!
    “王爷救了在下,在下该好好感谢王爷才对。”谢霁庭神色自若道。
    贺宵盯着他看了几眼,总觉得他像个无缝的鸡蛋,仿佛无论怎么威胁他恐吓他,他都会这般从容镇定。
    不过,当目光转到旁边那个卖桂花糕的妇人,贺宵顿时有了主意:“本王杀不得你,还杀不得这个卖桂花糕的妇人么?”
    何春桃闻言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回了句:“王爷,民妇有名字,叫何春桃,您可以叫我何氏。”
    贺宵一挑眉,还敢回嘴?难怪胆子这么大,为了救谢霁庭,竟敢跑到代王府外来卖桂花糕!
    何春桃?好俗气的名字,比起璇儿是差远了。谢霁庭的才名他是听说过的,这样一个清雅之人,怎么会同一个名字这般俗气的市井妇人搅在一起?
    唉,好好一个风雅才子,一经流放,竟堕落至此!
    “王爷,何掌柜乃是阵亡将士的家眷,您恐怕也杀不得!”谢霁庭声音微冷。
    贺宵听出他声音的变化,心道:看来不止他有软肋,这谢大才子,也有一个致命的软肋!
    “若本王非杀她不可呢?”贺宵沉下声来。
    “那就只能请王爷从在下的尸体上踏过去!”谢霁庭神色冷肃道。
    竟愿意为了这妇人去死?贺宵心中惊奇,正欲再试探一下,就见侍卫匆匆过来,附到他耳边说了句:“靖和卫的韩副将求见,说是想跟王爷讨两个人。”
    贺宵一时更惊讶了,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已经够奇怪了,再加一个韩峻,简直就是怪诞了。
    韩峻既然猜到是他抓了人,却还是过来跟他讨人,只怕是不救到人就绝不罢休了。
    “既然韩副将铁了心要救你们,本王就暂且饶你们一命,再有下次,本王决不轻饶!”贺宵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何春桃犹豫了下,还是唤住他:“王爷,不知民妇可否再为王妃做一次桂花糕?或是把桂花糕的方子教给贵府的厨子?”
    她答应了杜雨璇,会再做桂花糕给她吃,便不想失信。
    贺宵虽有些讶异,但想到璇儿确实很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便点头同意了。
    因着何春桃留下做桂花糕,谢霁庭只能和韩峻一起在王府花厅暂坐等候。
    见四周无人,韩峻忍不住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明知会惹怒代王,竟还敢让春桃冒险救你!你可知昨日稍有不慎,她就会被乱箭射死。还有今日,我若来迟一步,只怕你二人都会性命不保!”
    “若非韩将军与裘晟有旧怨,她也不会三番两次的遇险,这次更不会突遭牢狱之灾。还有,即便韩将军今日不来,我也有法子保住她的性命。”谢霁庭回击道。
    先前他只当她受韩峻庇护,才对他心存感激。如今才知,她受他庇护的同时,也受了他许多牵连。
    韩峻脸色微沉:“别以为你救了她两次,她就会心悦于你,以你现在的身份,她绝不可能对你动心!”
    “她确实不可能对一个叫她嫂子的男人动心!”谢霁庭反击道。
    韩峻彻底沉下脸来,他虽然想替赵大原照顾她和小安,她却因为这一声‘嫂子’,始终和他保持距离。她若再嫁,他这个赵大原的兄弟,怕是不在她的选择之中。
    何春桃教王府的厨子做完桂花糕,来到花厅一看,见两人之间似有些剑拔弩张,忍不住问了句:“发生何事了?”
    “无事。”两人异口同声道。
    见两人先前脸色还不大好看,她一来反倒都露出了些笑意,仿佛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何春桃心下纳闷,却没多问。男人之间的事,她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插什么手?
    三人一起离开代王府,经过繁华的街道时,何春桃忍不住驻了足,问谢霁庭:“你给小安开蒙还差哪些东西?咱们既然来了府城,就从府城买了带回去好了,也省得回头再去县城买。”
    “等等,怎么让他给小安开蒙?镇上不是有私塾么?”韩峻忍不住问,问完才反应过来,一个是探花郎,一个是秀才,她自然选择让探花郎给小安开蒙。
    “我是想着他教得应该比私塾好,就让他给小安开蒙了。不过不止是小安,陈老大夫的孙女小萍也跟着一起上课。”何春桃解释道。
    “还有你,也是我的学生。”谢霁庭补充了句。
    何春桃一听,瞬间想到前天他握着她的手写字的那一幕,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谢霁庭眉梢微扬,她再瞪他,等回去了,她也还是要乖乖叫他一声夫子。
    见两人‘眉目传情’,韩峻一张俊脸忍不住黑了黑,当即闷声道:“我可以教小安武艺,嫂子若想学,也可以一起。”
    “小安这么小,可以学武艺吗?”何春桃疑惑地问。
    “学武就是要从小开始学,才能打好根基。”韩峻答。
    “那我这个年纪,岂不是学不成了?”何春桃又问。
    “嫂子没有武学根基,或许学不成什么高超武艺,但强身健体也是好的。”韩峻道。
    何春桃虽有些失望,但他说得不错,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身体强健些,兴许什么时候就能救命。
    “那就有劳韩将军了。”何春桃感谢道。
    这下轮到谢霁庭黑脸了,教导习武,可就免不了肢体接触了。
    韩峻终于扳回一城,不免得意地看了谢霁庭一眼。小安是赵大原的儿子,一定会对习武更感兴趣。光学文有什么用?遇到危险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
    谢霁庭略一思忖,便朝韩峻拱了拱手道:“韩将军武艺高强,不知可否也教在下一些武艺?”
    何春桃一听便赞同道:“你身体这么弱,确实该跟韩将军学些武艺。”
    韩峻一时脸色有些难看,这姓谢的就是故意的,看春桃答应跟他学武艺便想横插一杠!
    “好,我可以教你,至于撑不撑得下来,就要看你自己了。”韩峻语藏威胁道,他自己非要撞到他手里,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何春桃听韩峻语气似乎不大乐意,想想也是,他和谢霁庭无亲无故,不想教他也正常。
    她灵机一动,提议道:“要不然这样,韩将军教你习武,你呢,就教韩将军习文,这样你们俩就都不亏了。”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有些心梗。
    韩峻自幼就讨厌读书,不然也不会走上习武之路。他一介武将,会认些字看得懂兵法就行了,习什么文?
    谢霁庭嘴角亦是抽了抽,他简直无法想象,他的课堂上,出现韩峻这样一个八尺武将会是什么场景。
    不过这样一来,至少韩峻教他习武时就不敢耍什么狠厉手段了,不然他便可以在教他习文时通通还回去。这也算是互有掣肘了。
    “还是掌柜的聪明,这样我跟韩将军便都可省下束脩了。”谢霁庭笑着拍了句马屁。
    何春桃听了有些得意,她可真是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韩峻憋了半天,也没好意思夸她聪明,只夸了句:“还是嫂子想得周全!”
    正好看到一家书铺,三人便走了进去。
    谢霁庭进店后,便挑起小安他们开蒙以及后续要用到的书来。韩峻则想着挑一套文房四宝给小安做开蒙礼物。
    何春桃逛着逛着,却是逛到了话本区,本来是想挑两本话本回去解解闷,但这间书铺实在是太大了,光是话本区的话本就多得她眼花缭乱。
    她实在不知该挑哪本,便招来伙计问了问:“最近卖得最好的话本是哪几本?”
    “客官是刚来府城吧,近来府城最受欢迎的,当属这本《来鸿镇随录》了,里面的故事,那叫一个精彩,大街小巷的,都在讨论这本书里的故事呢!不信您出去打听打听便知。”伙计语气夸张道。
    来鸿镇随录?何春桃心下奇怪,通常来说,不是才子佳人或是奇事诡案类的更受欢迎吗?这来鸿镇随录是讲啥的?
    “当真这么精彩?”何春桃狐疑地问。
    “不信您自己看看,里面有一出‘俊秀才卖身救妹,美厨娘怒掀骂战’,啧啧,那叫一个精彩!”伙计拿了一本《来鸿镇随录》,翻到那一页递给她。
    何春桃接过来,虽然她认的字不全,但还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细一想,这不就是那天她和李红杏对骂的话吗?只不过把探花郎改成了俊秀才,人名之类的也有所改动。
    难道是谁把她和李红杏吵的那一架给传了出去?被人写了下来?
    可再往后一翻,竟又看到了一篇‘伯府千金千里寻夫’的故事,哪怕把侯府改成伯府,名字也用的化名,她也还是能看出来,这篇讲的是殷苒和邱煜的故事。
    何春桃还想再翻,却被伙计制止道:“客官,可不能再看了,要是人人都像您这般在书铺看话本,那天底下的书铺就都得倒闭了。”
    没办法,她只好掏了钱买下这本书,再细细翻看,这一看可把她气坏了,这书里前前后后所有故事,居然都是发生在雁归镇的故事,竟连谢霁庭‘调戏’焦屠户的故事都写上去了。
    什么来鸿镇随录,分明就是雁归镇随录!
    一想到自己和身边人的日常隐私都被记录下来,还刊印到府城,被那么多人看到,还被人大街小巷的讨论,她就气到不行!
    “这本书是谁写的?谁允许他这么写的?”何春桃抓着伙计问。
    “书上不是写了吗?笔者罗隐。至于谁允许他这么写的,话本子难道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除了这本,他还写过好多本呢!”伙计指了指旁边的一排话本子,都是罗隐写的。
    何春桃一看,都是些寻常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才稍稍松口气,但是看着书架上一排又一排的《来鸿镇随录》,她简直有种想要一把火全都烧掉的冲动。
    正好韩峻走过来,何春桃便伸手跟他借银子,想要把那些书全都买下来。
    韩峻有些不解,话本子买一本就够了,全都买回去作甚?
    谢霁庭挑好东西过来,闻言拿起一本看了眼,脸色瞬间一变,难怪她想全都买下来。
    他递了一本给韩峻,韩峻翻开一看,也变了脸色。
    这是哪个孙子胆大包天写的?竟然把他也编排上了!
    这下韩峻明白她为什么想全都买下来了,只是,他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实在买不下这么多。况且,即便把这间书铺的《来鸿镇随录》全都买下来销毁掉,别的书铺也还有卖的。
    与其销毁书,不如从源头解决。
    可无论三人怎么威逼利诱,书铺的掌柜伙计都说不出来那罗隐究竟是何人,更不知他住在何处,甚至连罗隐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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