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够豪爽!就冲你这喝酒的爽快劲儿,我李红杏今日交你这个朋友了!”李红杏当即抱了两坛酒到桌上,开封后递给何春桃一坛,道:“这可是我珍藏的十年陈酿,刘老头跟我讨了好几次我都没卖给他。今儿个,咱俩就痛痛快快喝一场!”
    何春桃没想到她这般大方,连珍藏的十年陈酿都拿出来了,立时心情澎湃道:“好,不醉不归!”
    说罢,她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口腔中迸开,她眼睛微瞪,朝李红杏竖起大拇指:“好酒!”
    李红杏见她识货,不禁有些得意,同样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嗯,她李红杏酿的酒,就是好喝!
    谢霁庭见两人俱是一脸陶醉,可见这十年陈酿确实浓郁醇厚,但他还是上前劝道:“ 喝酒伤身,掌柜的还是少喝些为好。”
    “去去去,我们女人喝酒,有你一个臭男人什么事儿?”李红杏没好气地驱赶道。
    何春桃亦是白了他一眼道:“食肆都打烊了,没你啥事儿了,你赶紧回去吧。”
    言下之意是让他别在这儿碍事。
    谢霁庭默了下,再次开口劝道:“小安还在家等你,你若是回去晚了,谁来哄他睡觉?”
    说话的功夫,何春桃又喝了两口酒,脸蛋开始晕红,显然是有些醉了,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小安很乖的,时辰到了他会自己回屋睡觉的。”
    谢霁庭:“……”
    看来今日他是拦不住她喝酒了。但让他就此回去,他也不太放心,只好候在一旁照应着。
    李红杏见他老实了,这才满意道:“这男人啊,就是得好好调.教调.教,就我前头那男人,以前也爱管我喝酒,后来被我训了几次便老实了,我说一他绝不敢说一个二字。等回头,我好好教教你怎么训夫,定能让你把这探花郎训得服服帖帖。”
    何春桃虽有几分醉意,却也没上她的当,立即摆手道:“可别,人家自有娘子调.教,哪儿轮得到我一个外人来训啊?”
    李红杏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何春桃还不肯承认和谢霁庭的事,看来两人重逢后确实是清白的。便不再多话,只大口喝酒。
    酒过三巡,李红杏才又醉醺醺地开口:“何春桃,你知道我最嫉妒你什么吗?”
    何春桃此时亦醉得晕乎乎的,闻言晃了晃脑袋道:“嫉妒我人美心善?”
    “不,”李红杏摇了摇手指,说:“我最嫉妒你的其实有三桩事,这第一桩,就是你下酒菜做得比我好吃。在你来雁归镇之前,一直是我给疯妇饭菜吃,可自从你来了之后,她就再也不肯吃我做的下酒菜了!你说这事儿气不气人?我李红杏做的下酒菜再难吃,也不至于连个乞丐婆子都不肯吃吧?”
    何春桃听了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难怪李红杏对疯妇总是没个好脸色,她还以为是疯妇总是蹲在酒馆旁边影响李红杏做生意了,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却听李红杏嘟囔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下酒菜做得这么难吃吗?”
    “为什么?”何春桃问。
    “因为老程还在的时候,从来,从来不舍得让我一次厨,也不舍得让我这手指沾一下阳春水!”李红杏得意地伸出十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老程就是李红杏前头的男人,看样子,确实是个好男人,可惜了,好男人却就这么死在了沙场上。她的赵大原也是个好男人,却也……
    何春桃一想到赵大原心里就难受,当即提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问:“那第二桩事呢?”
    “这第二桩事便是,你男人虽然尸骨无存,却还有一线存活的希望,你心里也能有个盼头。不像我,活着连个盼头都没有,除了寻欢作乐,你说,我还能做些什么?”李红杏面色由得意转为哀戚。
    何春桃听得心有戚戚,原来李红杏放荡形骸的背后,暗藏着对她男人的一片深情。所谓的寻欢作乐,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这件事你实在不必嫉妒我,该我羡慕你才是。虽然我嘴上说着赵大原一定会活着回来,但我心里清楚,那一战那般惨烈,他几乎不可能还活着。他之所以尸骨无存,多半是尸体被哪头野狼给叼去了。相比起来,你男人至少还得了个全尸,好好的躺在棺材里。可我男人,却……”何春桃说着说着,忍不住捂着脸恸哭起来。
    候在一旁的谢霁庭见状有些无措,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恸哭,从前她虽怕疼,但磕碰到了也只是掉两滴眼泪,从未像现在这样,呜呜哭个不停。
    李红杏见何春桃恸哭,便安慰道:“哭什么?你至少还给赵大原生了个儿子,不像我,连个种都没给我家那死鬼留。这就是我嫉妒你的第三桩事儿,也是我最最嫉妒你的一桩事儿!”
    何春桃一听这话,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
    谢霁庭听她哭声震天,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她对赵大原竟已情深至此!
    李红杏亦没多想,只当是何春桃对赵大原用情至深才会哭得这般伤心。
    不过,看何春桃哭得这般悲痛,她也忍不住红了眼,却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她才不要为那死鬼流一滴眼泪!
    何春桃却是边哭边懊悔,懊悔自己没能给赵大原留个种,偏偏这事儿再懊悔也没用,她只能抹了把眼泪,抱起酒坛子,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喝了。
    全都喝完后,她犹嫌不够,嚷嚷道:“好酒!再来一坛!”
    “去去去,你当老娘这十年陈酿是烂大街的货么,还再来一坛?”李红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今儿就喝到这儿了,瞧你醉的那样儿,再喝下去,明儿桃原食肆就不用开门了。”
    “我没醉,我还可以再喝两坛!拿酒来,快拿酒来……”何春桃直拍桌子叫嚣道。
    “啧,好好一个大美人儿,醉了酒竟跟那些个酒鬼一个德行。”李红杏嫌弃地说完,又看向谢霁庭道:“赶紧把你家掌柜扶回去吧,再待下去,我这酒馆怕都要被她给拆了。”
    谢霁庭从未见过春桃醉酒的样子,更不知她醉酒后会像这般耍酒疯,他走上前,轻声道:“掌柜的,我送你回去吧。”
    “要回你自个儿回,我还没喝够呢,喝,接着喝,不醉不归……”何春桃手舞足蹈道。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强行搀起她,在搀起她的那一瞬,他身体僵了下,一般酒鬼喝醉后是烂醉如泥,她却是,香温玉软……
    “啪”的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是过于兴奋无意间扇到他的,他只好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一路将她搀回了食肆。
    两人离开后,李红杏提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回后院去了。
    这漫漫长夜,寂寥无依,唯有美酒相伴,方能熬过这无眠深夜……
    这厢,谢霁庭将春桃扶回屋,许是因着醉得狠了,这会儿她非但不再耍酒疯,反而沾床就睡,睡得极为安宁,冶丽的面庞因着染了两团酡红,竟平添了几分娇憨之气,就像是,六年前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他抬手,帮她盖好被子,正准备转身离开,手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紧接着,身后传来她依恋的声音:“别走!”
    他心下震惊,缓缓回过头,却见她仍闭着眼睛,刚才那句‘别走’,显然只是她的梦呓。
    只不知,她是梦到了什么?
    谢霁庭正犹豫着要不要掰开她的手,就听见她呓语道:“大原,别走,别离开我……”
    他一下子滞在原地,整个人如置冰窟一般,连骨头都冻得发疼。
    良久后,他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自嘲一笑。他早该猜到的,她既然能千里迢迢来这边关寻夫,便是爱极了那赵大原。她在梦里依恋的,除了赵大原,还能有谁?
    她对赵大原的感情,怕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见她眼角滑着泪,他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安抚道:“好,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你。”
    她果然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呓语,也不再流泪,紧抓着他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谢霁庭松了口气,正要将手抽开,却见她猛地抬手一扇,他没来得及躲闪,又被她扇了一巴掌。巧的是,这次又是扇的左脸。
    “你个没良心的死鬼,你还知道回来看我啊,一走就是三四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娘临死前有多想再看你一眼?知不知道小安有多想看看他爹长什么模样?这次回来就不许再走了,你要是再敢抛下我们娘俩,我跟你没完……”
    谢霁庭见她闭着眼睛一通骂,一时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出言安抚:“好,我保证,再也不走了,也绝不会再抛下你们母子。”
    她嘴角微翘,似是对这个回复很是满意,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跨年快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第30章 第三十章
    谢霁庭见她这回是真的睡得安宁了, 这才帮她掖了被角,起身悄步离开。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门口蹲着一大一小, 不是别人, 正是馨如和小安。看两人的样子, 也不知是在门口听了多久的墙角。
    “那个, 小安还是想挨着他娘睡,我就带他过来看看。”谢馨如一边解释, 一边捏了捏小安的手。
    小安当即乖巧地点了点头附和:“不挨着娘亲睡觉,我都睡不着呢!”
    谢霁庭哪怕明知他们在撒谎, 也不好当场拆穿他们, 只摸了摸小安的头道:“你娘喝醉了, 今晚怕是照顾不了你,你就挨着你小姨睡,可以吗?”
    “没关系, 我是小男子汉, 我可以照顾我娘!”小安挺起胸脯道。
    谢霁庭没想到他小小年纪, 就已经学会要照顾娘亲了,只好道:“你娘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你不打扰她, 便是对她最好的照顾了。”
    “那好吧。”小安妥协地耷拉下脑袋。
    “那我带小安回房睡觉了,大哥你也早些回去。”谢馨如说完便牵着小安的手转身离开。
    她刚才编的谎话肯定骗不过大哥,他肯定猜到她带着小安听墙角了, 不快些走, 难道等着挨训吗?
    谁知, 没走几步, 小安突然挣开她的手,跑回大哥跟前,双手作揖行了一礼,一本正经地道歉道:“谢叔叔,刚才我娘把您错认成了我爹,才不小心打了您,我代她向您道歉!”
    谢馨如心道完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哥他们听墙角了吗?小安这孩子,是不知道大哥平素看起来温和,可一旦认真训起人来有多严厉!
    谢霁庭对小安此举很是惊异,他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问:“你知道代你娘道歉,那你自己做的错事呢?”
    小安歪着头想了想,才稚声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和小姨一起听墙角,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谢馨如听到这儿,认命地走上前去,准备挡在小安身前挨训,谁知,大哥却摸了摸小安的头,温声道:“知错就改便好,小安真乖!”
    谢馨如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就完了?大哥这是转性儿了?搁以前,她和二哥若是犯了错,大哥必会好好训斥他们一通,比夫子还严厉。今日怎么……
    “馨如,你带小安回屋睡觉吧。”谢霁庭站起身来,警示地看了她一眼。
    谢馨如心下一突,看来不是大哥转性儿了,而是他区别对待,对她和二哥就那般严厉,对小安却这般温柔。
    难道因为小安是外人才会如此?也不对啊,大哥对不相干的外人一向疏离,他若是把小安当外人,刚才根本就不会多那几句嘴。
    谢馨如想不明白,正准备带小安回屋睡觉,却被大哥唤住,她心道不好,难道今日这顿训斥终究还是逃不过么?
    谁知,回过身后,却听大哥嘱咐道:“掌柜的喝醉了,你夜里记得警醒些,有什么事也好及时照应。”
    谢馨如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大哥这是对春桃姐有情啊,难怪会对小安这么温柔,还叮嘱她照顾春桃姐。
    那当年又是怎么回事?
    她还记得那时,她抱着春雨在湖心苑等消息,却只等来了春桃姐犯了大错被发卖出府的消息,她人微言轻什么也做不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春桃姐了,没想到时隔四年,却在这边关重逢了。
    谢馨如将疑惑压在心底,点头应道:“知道了,我会照顾好春桃姐和小安的,天色不早了,大哥你快回去吧。”
    谢霁庭这才离开食肆,临走前,将前前后后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才放心离开。
    翌日,何春桃醒来时头疼欲裂,看来昨晚酒确实喝多了些。她还记得李红杏嫉妒她的那三桩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不记得了,连自己是怎么回的食肆都忘了。
    这时,馨如端进来一碗甜汤给她醒酒,她喝完才知竟是谢霁庭煮的。她不免有些讶异,他什么时候学会煮醒酒汤了?味道竟还不赖!
    待头疼好些了,何春桃去到前厅,看到谢霁庭时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他半张脸肿得高高的像个馒头,另半张脸却依旧俊美,乍一看去,别提多滑稽了。
    “哟,这是招惹哪路大神了伤成这样?”何春桃好笑道。
    谢霁庭见她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便道:“昨晚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原来是得罪嫘祖娘娘了,看来嫘祖娘娘也看你这张脸不顺眼,才不摔别的地方专摔脸!”何春桃讽刺道。
    谢霁庭没有反驳,只道:“兴许吧。”
    又来了,何春桃心下不爽,昨天当着众人的面不是还能言善辩的吗?今儿怎么又变成了这副面人儿模样?她再怎么嘲讽再怎么夹枪带棒,到了他那儿,却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个声响。
    没意思!何春桃扭身回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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