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李秀琴顶着两个熊猫眼,开始寻摸着做出一些改变。
    得罪年春花?她是不敢的。楚志业得活活撕了她,况且,年春花向着四房,李秀琴得罪她那不就得不偿失了。
    想来想去,李秀琴决定从小处入手,得让福团跟几个孩子一样分担家里的劳动。
    这样,家里几个孩子应该渐渐就知道,他们不是天生就在福团之下,福团和他们都是一样的小孩了吧?
    得把孩子的精气神激起来。
    李秀琴半点没考虑过福团会不会不愿意,在她看来,她对福团比自己孩子还要好,每天给福团梳头,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而且,他们是庄户人家,哪个庄户人家的孩子会不帮着分担一点家务活?
    她又不是只让福团做,自己的孩子不做,大家平分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这样就很公平了。
    于是,今天,李秀琴从地里回来后,就吩咐几个孩子:“一会儿你们把鸡喂了,把院墙外面鸡栏什么的也给扫一扫,今天下午,干部们要来检查房前屋后的卫生。”
    生产队大家都是农民,一些卫生习惯可能不怎么好,于是,公社每隔几个月就会组织人来检查卫生,比如房前屋后不能鸡屎狗屎遍地,也不能扔着塑料壳等东西。
    柴火也得好好堆着,不能杂七杂八乱摆。
    李秀琴的话音一落,楚向东、楚向西还有楚柚就非常自觉去找趁手的工具,找扫帚、喂鸡的篮子,小镰刀割草……
    而福团呢?福团只是坐在小板凳上,想着楚学文、楚学武什么时候能把自己要的鸟带回来。
    她一点帮忙的自觉都没有,仿佛她天生就不该做这些事儿。
    以往也都是这样的,然而今天不同。在福团捧着小脸蛋晃悠着脚时,李秀琴递给她一把扫帚:“福团,你也去扫地。”
    福团:……
    福团惊讶地盯着那个扫帚,张了张嘴,她、她也要去扫地?以往,这些都不用她做的啊。
    福团扭扭捏捏的,没有起身,李秀琴心里有些不快,楚向东楚柚都在做事,福团却不愿意,也难怪她的孩子们都心甘情愿认为自己比福团低贱。
    李秀琴解释:“福团,今天你二伯母她们还没回家。大壮他们则是去队里帮忙捡柴火去了。”
    因为养蚕升温需要柴火,队里人手不够,就发动稍大一些的孩子帮忙捡柴火。
    李秀琴说:“现在家里人手不够,福团,你也要懂得为家里分担才是。”
    李秀琴一番话合情合理,福团再委屈、再不愿意也只能接过扫帚:“我知道了。”
    就这样,福团也开始了干活之路。
    她没有什么干活的经验,拿着扫帚,摇摇晃晃地去扫地,扫地时溅起的灰尘呛得福团直咳嗽,她扭着圆滚滚的身体,在路口张望,想看看年春花什么时候回来……
    结果,在干活时分心的福团没有注意,扫帚扫偏了,自己的脚迈出去后才动扫帚,活活把一滩鸡屎扫在自己的裤腿里。
    看着自己漂漂亮亮的裤腿成了这样,福团下意识就一扁嘴,张开嘴就想大哭起来。
    可惜,被正在背柴火的李秀琴见着了。
    李秀琴连忙提醒她:“福团!现在空气里都是你扫起来的屎灰,你张嘴吸进去要得病!”
    福团:……她被吓得赶紧闭嘴,一点不想吸那些脏东西。
    李秀琴早把福团在路口张望的动作看个一清二楚,她道:“福团,你先别扫地了,我把这房前屋后的柴火收拾干净后,我来扫。现在向东他们都在干活儿,你这个裤子你自己去洗干净吧。”
    “放久了要臭。”
    一句话,福团又不得不去洗自己的裤子,她要先烧火生柴,将锅里的水烧热,再舀出到木盆里洗衣服。
    这个农家孩子都会做的步骤,福团做来跟要了她的命一样,慢得不行。
    但不论她现在再怎么慢,其余孩子和李秀琴都在做事,没人会来替她。福团只能一个人在风里把自己脏兮兮的裤子洗了。
    李秀琴安心背柴,她可不能给福团去洗,哪儿有孩子扫个地能把鸡屎扫自己身上的?
    她今天要是给福团洗了,下次再叫福团干活,福团还会这么毛手毛脚,直到她再也不叫福团干活为止。这个福团的心思,李秀琴算是摸透了。
    当晚,年春花回家,福团自然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告诉了年春花自己今天扫了地、洗了自己的裤子。
    就在年春花当场要大骂李秀琴活腻味了,敢叫福团干活时,李秀琴先一步说:“妈,今天咱们家里可没这么多人,要是福团不帮着做一点事,干部们来咱们家看到咱家卫生这么差,咱们家在队员大会上要挨批评。”
    “那多丢脸啊。”李秀琴说,“况且,福团不是能给咱们家带来好事儿吗?这也是好事儿的一种。”
    福团、年春花:……
    福团年春花的嘴就被堵住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确实没那么多人手。二房的楚学文楚学武现在被楚志平叫着去做事,想分开他们和福团。
    三房的人现在更使唤不动,哪怕是二妮,现在都不能被轻易使唤,再像之前那样使唤她,不说大壮要闹,就连之前特别重男轻女的楚志茂、蔡顺英也不惯着了。
    原来,这次蔡顺英回娘家,和蔡民得的媳妇,也就是张倩住了好几天。
    张倩和蔡民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俩的思维虽然也没逃过这年代的桎梏,但是,张倩打心眼里喜欢懂事体贴的二妮。
    她给二妮梳头发,给二妮吃好吃的,见到二妮仍然有些拘束、没自信的性格后,张倩也猜到了什么,就说:“姐,有话我可得给你说。”
    蔡顺英问什么?
    张倩就说:“你是不是重男轻女?”
    蔡顺英不说话,张倩就明白了:“有这个思想的人不少,但是姐,你也不能做得太过了些。你想想,你不也是爸妈的女儿?逢年过节你也给家里拿东西来,家里有什么事儿,你和姐夫也过来。难道你还真就以为生女儿没用了?”
    蔡顺英低下头,其实她原本没那么过分,可是那段时间蔡顺英被折磨得太苦了。
    家里的楚志茂是个不管事儿的,婆婆年春花她更不敢得罪,蔡顺英过得像牛马。人一旦太苦,爱就会少,礼义廉耻更会少。
    她就迅速放弃了被剥削的二妮,二妮也从此和蔡顺英生分。
    张倩压低声音:“咱们女人,说句不好听的,在家是女儿,要被嫁出去。在外是媳妇,始终被当成外人。我们女人的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这年代确实是这样,张倩、蔡顺英都很有感触,一说起这个,她们的关系好像就更近了些。
    张倩说:“咱们女人这辈子最亲的是谁?就是咱们生的孩子。说白了,爹娘可能嫌弃咱们是个女孩儿,婆婆嫌弃咱们是外姓人,老公那是靠不住的玩意儿。只有孩子,和咱们血浓于水。你要是虐待二妮,放任别人糟践她,那你可就走错了路。”
    蔡顺英抹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我家的情况……”她再是个母亲,她的精力也有限啊。
    张倩摇摇头:“你傻啊?今天民得回来说了些情况,姐夫也不是完全不管事儿,要我说,姐夫这个人就想当甩手掌柜,你不给他当就行了。以后,他妈要做啥妖你就答应,天长日久的,我看姐夫急不急。”
    蔡顺英一听这是个好主意。
    她又和张倩说了会儿话,张倩拉着她的手:“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说句不要脸的话,要是你真和二妮亲不起来,你把二妮给我吧。”
    “我保证,拿二妮当我亲女儿一样看待。”
    就这样,蔡顺英和二妮回家后,虽然母女之间的裂缝早就不可弥补,但蔡顺英仍然没有放任二妮再像之前一样在家里干活儿。
    蔡顺英不再像老黄牛一样,现在她只帮着做一些分内的事情,其余时间就给楚志茂和三个孩子缝缝补补。
    二妮也不再是老黄牛,大壮看她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于是,本来想着蔡顺英二妮挑大梁做活的年春花傻了眼。他们家的工分实在太少,年春花不得不叫大人们拼命上工,家里的活儿大人们没法做了,只能分给几个孩子。
    在人手不够,三房力求公平,二房孩子被拉出去干活儿的情况下,福团也不得不加入干活的大军。
    福团现在和其余孩子一样,得喂猪、喂鸡,剁猪草,拌鸡食。要是被楚志茂等人看见福团没有干活,只有别人干,那楚志茂就会立即叫自己孩子不干活,也不让蔡顺英干活。
    他现在就要求一个公平。
    没了鸡蛋和红糖水的营养,福团自己干活又慢吞吞,别人很快做好的活儿她能磨蹭半小时,这种情况下,福团白嫩圆润的小脸第一次干瘦下去,脸蛋开始发黄,头发也跟着分叉。
    就连身上漂漂亮亮的衣服,也不能再被保持原样,脏了许多,还有许多洗不干净的印子。
    这天,队里熬煮板蓝根,让队员们喝下防传染病。
    秋冬换季是最容易得病的季节,熬煮板蓝根的习惯,从建队以来就沿袭了下来。
    家家户户都从家里带来碗,从大药盆里舀板蓝根水来喝。
    今天的板蓝根水,是楚枫帮着魏元一起熬煮的。她和楚深也站在魏元旁边,帮忙给别人用勺子舀板蓝根。
    当福团和年春花家的孩子们过来的时候,楚深看了好几眼,都没认出那是福团。
    他确认后,才靠近妹妹:“那是福团?福团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楚枫定睛一看,人群里的福团没之前白嫩圆润了,身上穿的衣服仍然是年春花家最好的,但是脏了许多。
    她的鞋子底也沾了不少泥。
    和年春花家的孩子们站在一起,不再像小姐和长工丫鬟,差距开始不断缩小。这样看着,福团倒也像是年春花家的孩子。
    楚枫回答哥哥:“可能帮着家里干活了吧。”
    就连其余人,也看见了福团的变化,但是,没一个人说年春花家是不是虐待了福团。
    这才是正常的乡下小孩儿,乡下再讲究的人,除开走亲访友和睡觉时,都不可能有多干净。
    要吃饭就得烧火,那些柴火全是地里山里找来的,可不干净,更别提喂鸡喂猪、扫地。以前福团天天跟个福娃娃似的,那是因为年春花家所有被剥削的人替她负重前行。
    楚三叔也在这里,他瞧了瞧福团的穿着,点头肯定:“这样比以前好。”
    勤奋,不要只图懒,活儿让别人做,美丽留给自己。乡下大家都不富裕,孩子们没有办法,必须帮着分担一些。
    所以,农民才都不想当农民,想让孩子读书出头,将来去城里当工人。
    福团却一点不觉得这样比以前好。
    她差点把自己衣服上的脏污给拧烂,委屈地低下头,又带着些愤怒怨恨悄悄抬头,看向在那里分发板蓝根药水的楚枫。
    队员们从楚枫手里领到药,当然免不了夸她和楚深几句:“今天的药是小枫小深帮着熬的?这俩孩子还真能干。”
    有人开玩笑:“小枫,小深,一会儿叔叔拉肚子了,叔叔要找你们啊。”
    楚枫微笑:“好。”
    魏元也跟着笑着说:“那倒是我不会教徒弟了。”
    看着不远处人群焦点的楚枫、楚深,楚枫楚深这段时间状态更加好,她们经常运动,家里的鸡蛋等有营养的东西都是所有人一起吃,该吃粗粮的时候就吃粗粮,这样健康的生活下来,楚枫和楚深都抽了条,而且,脸蛋都很有光泽。
    以前秋收那段时间楚枫的脸还算微黄,现在,一个秋天下去,少见太阳,她的脸白了许多。
    福团看着,就觉得心里万分不得劲。
    她觉得都是楚枫的问题,一定是楚枫有古怪,才把自己害成了这副模样!
    福团一点不觉得楚三叔说得对,她还是喜欢被夸像福娃娃。福团皱了皱鼻子,很想哭。
    楚学文楚学武虽然心疼她,可现在不在,而且,楚学文楚学武的能量毕竟太小。福团想到了顾廷森,可顾廷森现在还在医院养病呢。
    他现在腿上的石膏都没拆,听说还在不断治疗面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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