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添才拿着喇叭,大喊:“山塌了!山塌了!大家快出来,来学校集合!”
    第九生产队在群山包围中,刚才就是因为连天的雨,加上这些年来第九生产队开垦了一些山做耕地,那些山上树木少,经不住这狂风暴雨特大天灾,山体便滑坡倒塌,山上的土石簌簌往下滚落。
    刘添才赶紧让人撤到学校,学校宽阔,平坦,不像大家的房子那样背靠一些小坡。
    更重要的是,学校是瓦房,是水泥墙,而不像是队员们的茅草房、泥墙那样容易垮塌。在这个时候,学校显得更为安全。
    刘添才、第九生产队的干部们披着雨衣,奔走在大雨中,尽力疏散着每一个队员。
    楚枫、楚深抓住陈容芳的手,在暴雨中躲往学校。其余队员们也慢慢来了,大家脸上都是惊魂甫定,幸好,这场天灾有惊无险,无一人伤亡。
    陈容芳心地善良,在人群中找着和自己相熟的宋二婶等人,发现彼此都好好的后,陈容芳强压下心头对楚志国的担忧,和宋二婶等相视一笑,也算这天灾中少见的温暖。
    年春花家的人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今天晚上刚吵打了一架,碗也打碎了,心情本来就不好,再碰上这天灾,一个个的脸色灰败,眼里似乎有泪意。
    生活咋就变得这么苦?
    年春花这可就忍不住了,凭啥呢?
    凭啥陈容芳那群没福的还气定神闲的,她家有大福,反而一个个做出遭了瘟一样的神色呢!
    年春花受不住了,她这个人,特别喜欢比较而来的优越感,恨不得自己比别人强。
    年春花马上就看向自家的房屋,别人的房屋,一瞧,还真就发现了点不一样。
    别家房屋上的茅草被风卷得高高的,她家的就没被卷起来那么多,年春花眼珠子一转,这是啥,是福气啊!
    年春花马上就“唉哟唉哟”叫开了:“这么大的风,屋顶的草怕是都要被吹走,这个冬天咋个过哦!”她故意抱着福团,“福团哦,奶奶的福团,屋顶的草要被吹走了。”
    福团眨巴了下眼睛,也意识到什么,奶声奶气说:“奶奶,不哭,我们屋顶的草不会被吹走。”
    她对着手指,天真地说:“不会的。”
    福团就是觉得,她家就该和别家不一样呢,别家的倒霉事她家是不会有的。
    福团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感受到心口痛,她这句话一出来,只见年春花家的茅草屋顶,真就在狂风暴雨中安静了下来。
    年春花马上忍不住笑了,欣慰地对左右人说:“唉,我家这屋顶咋真就好了呢?”她做出一副疑惑、惊讶的神色来,故意说着:“真就神了,咋别人家的屋顶都被掀飞了,我家的屋顶还好好的?我也没有求神拜佛啊,就是听福团说了一句,瞧瞧这个事儿,还真是神!”
    现在年春花也学乖了,队上不让她说福气之类的话,那她就暗示嘛。总要让大家知道她家和泥腿子们不一样。
    所有人:……
    队里其余人都和年春花打那么久的交道了,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花婶儿当即就撇了嘴,这年春花拐弯抹角不就又想说她家那个福团有福吗?藏着掖着装疯卖傻的干什么呢?当别人都是傻子?
    花婶儿想着之前楚枫、陈容芳的话,明明她家房顶的草也被掀走了,但花婶儿还是一点也不难受,反而笑容满面:“说明你家这个福团祸从口出,招祸害呗!”
    年春花:???
    她本来都准备好接受别人对她家的吹捧了,没想到花婶儿来一句福团祸从口出!
    连福团都气得小小的身子颤抖起来,她明明有福,咋可能祸从口出呢?
    年春花气红了双眼,叉着腰骂花婶:“放你妈的屁!看你家屋顶的草都没了,你妒忌老娘吧!”
    花婶儿啧啧啧地说:“看你这个样子,小枫小深之前说的话你是半点没听啊。”
    年春花纳了闷,楚枫楚深?那两个崽子说了啥,难道还能比福团厉害?
    福团也不禁咬了咬唇,又是楚枫,又是她……明明花婶现在夸楚枫一句,也不碍着福团什么,但福团就是冥冥中觉得,第九生产队一路被夸的该是自己才是。
    年春花冷哼一声:“楚枫,她能懂啥子?”楚深也就算了,毕竟是个小伙子,也是楚家的种。那楚枫将来是要嫁出去的,还能懂这些?
    楚枫没想到会波及到自己,现在众人的眼神都在自己身上,她有些不适应。楚枫并不喜欢出很大的风头,人有一个劣根性:喜欢造神,然后摧毁神。
    人,越是风光,越容易被妒忌,越容易被人在背后下绊子。俗话说财不露富,就是差不多的道理。
    但现在,众人都看过来了,楚枫也不能露怯,她平静地站在陈容芳身边。
    花婶儿则是道:“之前小枫、小深来给我们说,天天下暴雨刮大风,怕是要出事,让大家把家里值钱的财物都收起来,钱啊票据贴身收着,其余值钱的东西放好,哪怕放在熄火了的灶里也可以,锅盖上放石头压着。”
    “至于茅草房顶,大风吹来,肯定保不住,要是强保的话,风吹茅草的时候连累着土墙,怕是土墙都要被吹翻了!”
    花婶儿没有骗人,楚枫、楚深确实和不少人说过这个事。
    但现在,楚枫仍然觉得不能把功劳放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功劳得分平,大家的眼光才不会盯在一个人的身上。
    楚枫连忙道:“我也不懂这些,是之前听秦老师说过,后面也和队长他们商量过,队长他们完善了举措,让我和哥哥通知大家的。至于奶奶家,我也给奶奶说了,但奶奶当时并不怎么理我,可能没听到。 ”
    她低调、不揽功的行为,更得了不少人的赞赏。
    不少人点头,要不说陈容芳会教孩子呢?低调、聪明,会说话会处事,心地也善良。
    再看看年春花和福团,当谁不知道她在大家伙受难的关头,故意说她的屋顶没被吹翻,是想炫耀,说明她家有福,和大家比较啊?
    年春花福团这种人,强也只强在一时,实际失了人心,做任何事都不会有助力。
    赵二婶,也就是赵二叔的老婆直接道:“这是队长和干部们的功劳,也是小枫小深聪明,听秦老师讲了就记在心里。不像有的人家,生怕别家好过她家,生怕别家不倒霉!”
    她直接看向年春花和福团,直把年春花和福团看得脸上无光。
    心里有比较本来是正常事,但她俩表现得太明显,太低级,一被戳穿时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下被剖了心里所有脏污。
    另一位队员冷哼一声:“春花儿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大家都习惯得很!我说春花,以后你家有点啥子事,是真不想咱们队员帮你忙了?你家的红白喜事不需要人洗碗了?桌子碗筷不需要人抬了?出点事不需要乡亲们帮你压场子了?”
    如果需要大家,搞这一出她强过所有人的姿态给谁看啊?
    年春花又羞又恼,不自觉就想强撑一口气,这些人……这些人是还没看到她家的大福气,等看到她家富了强了,这些人都会来巴结她家,她怕什么?
    年春花这话刚想完,就见远处,自己家的房子呼啦一声,狂风想吹走上面的茅草,但茅草没被吹走,死死粘住土墙。
    土墙连水泥墙都不是,怎么可能抵得过大自然的威力,只见忽然之间,狂风肆虐,年春花家的土墙猛地被风吹倒,垮塌下去,年春花家的房子在顷刻之间,居然垮塌了整整一半!
    这就像是大风吹来,柔韧的柳丝反而不会被吹断,而那些茅草被“福团不科学的福气”一顶,为了证明比别人强,不被吹走,就像大树一样被连根带土吹翻,土墙倒了、房顶塌了。
    年春花的家,垮了。
    年春花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福团也愣住了——自诩自己最有福的两个人,现在在众人面前,别人的房子都好好的,就他们的房子烂了、塌了。
    花婶儿可不会心疼她俩,人心如何,邻居们心里都有盘算。
    像年春花福团这一家子,天天的就没盼别人好呢,现在她们遭了难,花婶儿觉得每个毛孔都舒畅了,她故意唉哟一声:“啧啧啧,咋房子这么快就塌了?咋春花儿和福团的福气还没显出来呢?”
    除开花婶外,其余队员也非常冷漠地望着她们一大家子,没有一点说帮忙的意思。
    年春花家的几个媳妇不禁哭了起来,连那几个素爱装聋作哑的男人也红了眼眶,这些天,他们受够了啊。
    他们家天天都在丢丑,要么就在背地里偷偷做一些福气、神婆的事情,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队员们冷漠的目光,就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他们的心底。
    楚志茂不禁和蔡顺英一起痛哭,楚志平也想哭,可是,他举目一望,队里出了这么大的天灾,除开去领种子的男队员外,其余所有人家都是老公老婆在一块儿,老公拿着家里的东西,老婆抱着孩子。
    而他呢?白佳慧和三妮一块儿,更靠近陈容芳她们。
    楚志平在这一刻,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割裂,骨头缝里升腾出一种巨大的害怕。
    他真的没有老婆了?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妈用十个蛋让佳慧和他们分家,楚志平知道妈不对,可他一直觉得,夫妻哪里真有隔夜仇,孩子都几个了,佳慧早晚有一天会想通,日子吵吵闹闹的也能过,可是这么大的天灾啊,佳慧一个女人,居然都没有回头。
    楚学文楚学武两个孩子被打了,佳慧也不过问。
    楚志平轻轻打了个哆嗦,他总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自己真就什么都没了,自己的楚学文、楚学武也没了亲娘。
    他想朝白佳慧靠近,刚挪步,就听年春花大吼:“志平!快来看好福团!福团好像忽然间病了!”
    楚志平的脚步便猛地生了根,狠狠地砸了自己脑袋一下,福团,又是福团!
    他不是福团的爹啊!他的亲女儿另有其人!可是,楚志平不敢反抗年春花,仍然妥协,白佳慧冷漠望过去一眼,也马上别开眼睛。
    这个男人没用没种的,她早就知道了。现在看着楚志平,她唯有厌恶。
    楚志平的举动,也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宋二婶、方婶儿等人就摇摇头,这楚志平,真是去做福团的好二伯了,自己老婆自己女儿都不要了。
    年春花这一家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真是一窝的糊涂虫。
    且看之后,福团会不会养他这个“二伯”
    冷风呼啸,第九生产队去领种子、农具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救人
    远处, 狂风呼啸,夜晚的狂风仿佛带着漆黑致命的颗粒, 卷动着身躯, 搅动着风云,石头和树枝被卷至空中成为它的伴舞,尽情朝人们展现自然的威力。
    第九生产队的闹架、拌嘴只能算是天灾面前的小小插曲, 队员们拌几句嘴后,气氛随之压抑下去。
    一个妇女低低啜泣,她不想自己的哭声影响了大家, 用手捂住嘴,拉着自己孩子的手低头穿过人群, 找到一身湿透的刘添才:“刘队长,我家老二今天跟着去领种子了, 咋还没回来哦?”
    这么大的风, 这么大的雨。
    狂风暴雨把屋子都给吹倒了,要是出去领种子和农具的人在山路上碰见这个事儿, 可咋办啊?
    出去领种子和农具的人都是队里的好把式, 也是各自家庭的爸爸、老公、儿子, 他们不能出事。
    妇女的声音再小声,也被有心人听到了。
    陈容芳本来就挂念楚志国,她知道现在这个档口问队长也没用,反而会引起大家的恐慌,就一直强行压抑着自己。可现在一听到妇女问这话, 她还是忍不住望过来。
    刘添才心里也没有底,他浑身湿透, 胶鞋也被泥水糊成泥黄色, 抖一抖恐怕能抖出一斤重的泥来。
    但刘添才现在必须做出有底的样子来, 否则,他一乱,队员们群龙无首,就会蔓延出更大的恐慌和灾祸。在天灾面前,人心必须齐!
    刘添才果断道:“你放心,他们肯定是去躲雨了。这次带队的楚三叔,那是一把好手,他年轻时抢修堤坝,抢救粮库,他有丰富的与天争斗的经验和不屈的精神,咱们是在家里才没发现山垮,三叔他们在路上,肯定能看见天色不对、大山不对、声音也不对,他们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反应。”
    他安慰妇女,再做出决策:“你放心好了,一会儿等天亮,他们要是再没回来,我马上组织人沿着山路去找他们。”
    “好、好。”那个妇女被刘添才感染,知道现在慌也没用,拉着孩子下去了。
    楚枫也担心楚志国,而且,她还有个考量。
    刚才,年春花说福团病了?
    福团在刚才和年春花聊天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楚枫立即联想到上次,赵猛赵三妹来找福团后,从来不生病的福团就病倒了。
    打了福团的赵猛赵三妹等人也没有再被“福气”惩罚。
    楚枫将几件事联系在一起,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福团的福气多了限制,毕竟她害了一条人命和赵三妹的一生。如果说福团的“福气”害人,福团就会生病,那么,刚才自己被夸,福团不高兴后,会不会用“福气”做了什么事?!
    以致于她在须臾之间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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