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世涛浑身的冷汗出了,又干了,他趴在床上,瞬间已经平静下来。
    这世上没有绝境,有的只是因乱了阵脚而导致的错误决定。
    他想着姐姐曾说过的话,心慢慢静了下来,不去想此刻太史阑怎么办,只揣摩着这女子的语气。
    似乎……并没有太多惊异。
    他脑中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潜伏在妓院的东堂细作!
    “我如何不能来这里?”邰世涛立即道,“还有,你这是对待盟友的态度?”
    “嗯?”妖桃儿微微一惊,狐疑地道,“你……”
    “你最好放开我。”邰世涛道,“我带来了少帅的重要军情,你做不了主,去给我找你的主子来。”
    咽喉上的刀紧了紧。
    “不可能。”妖桃儿说,“我不懂你说什么,我们可不认识你家少帅。”
    “那你还认识我?”邰世涛语气讥讽,“放开!耽误了事儿你承担得起?”
    妖桃儿神情狐疑,她并未接到上级指令,说和天纪少帅将要联系,但是邰世涛一口就报出她的细作身份,这个寻常人哪里知道?难道上头刚刚和纪家少帅达成协议?还没指令到下面来?
    “我不信你。”她慢慢道。
    “那行。”邰世涛语气讥讽,“你家主子现在不在静海城,倒是那位殿下却在,这事儿要传到他耳朵里……呵呵。”
    妖桃儿又是一惊——他竟然知道大殿下不在静海,知道三殿下正在此处!
    这是绝密,常人绝对不可能知道,这句话让她顿时收了疑虑,也收了刀,“啊,误会,真是对不住……”
    邰世涛支肘慢慢起身,忽然空着的手臂一甩,狠狠甩在妖桃儿的腰间。妖桃儿猝不及防,“啊”地一声,身子向后倒在床上,她昏迷时下意识出刀,邰世涛冷笑一声,反肘击在刀柄上,砰一声刀柄撞飞,击在床角,又是咔嚓一声,床板忽然翻开,妖桃儿骨碌碌滚了下去。
    邰世涛一怔——这床下有暗道?
    想想也不奇怪,做细作的人,狡兔三窟是常理。
    他忽然眉头一皱,抢到窗边,这里是二楼,后墙有窗,从窗缝里可以看见,隔壁妓院的屋顶上,高高低低站着几个人,已经将整个十九楼都监视在内,任何人从楼内出去,都会落入他们的视线。
    邰世涛认得这些人是东堂人,看样子,一炷香的功夫,东堂那位亲王已经追了来。
    此刻再从楼中出去,姐姐虚弱,身受重创,他还要保护姐姐,等于直接撞入对方的网中。
    邰世涛皱起眉,回身看了看床上。
    ……
    太史阑靠在门边,宽大袍子下,腿已经在发抖,若非强大意志力支撑,她早该晕过去。
    面前的人跪成一堆,她没有力气说话,他们便不敢起身,一群人用仰慕憧憬的目光看着她,有人激动得手指都在发抖。
    太史阑心里在苦笑,邰世涛还没出来,看样子计划出现了问题,而且世涛可能已经受制,否则他无论如何不会丢下他。
    现在留在这里,难道还要指望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来保护她?那位东堂殿下可不是好性子人。
    也罢,输就输,反正对方还要拿她作人质,一时也不会杀她,她只要熬过这几天的虚弱期,再想办法脱身便是。
    想定了,她转头,看了锦衣人一眼。
    锦衣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十拿九稳的笑容。
    太史阑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在众人激动颤抖起身的那一刻,慢慢向外挪去。
    锦衣人向前一步。
    忽然二楼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碎,随即有女子尖叫声响起,一条人影摇摇晃晃从一个房间里冲出来,撞在栏杆上,砰地一声,众人都抬头向上看,那人已经歪歪倒倒冲下来,看步态神情,也就是个醉汉。
    妓院里这种事是常事,众人也见怪不怪,只是觉得在总督大人莅临的这一重要时刻,居然出现醉汉闹事,着实很有点没面子。
    总督大人眼睛却亮了,她已经认出醉汉是邰世涛。
    邰世涛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冲下来,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影子,只听得见他乱七八糟的大叫:“啊,大人!属下罪该万死!属下不该听人唆使,流连花楼堵坊,这都是东哥教我做的!大人!元帅!您跟我去!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他乱七八糟嚷着,一阵风晃冲到太史阑面前,张臂一抱将她抱住,返身又冲回楼上。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团黑影卷过,转眼门槛上的总督大人就不见踪影,随即听见楼上重重的关门声,“砰!”
    楼下厅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总督大人亲自来抓流连青楼的亲卫队长,亲卫队长却又喝醉了,光天化日之下不怕死地把总督大人扛走了?
    八卦!
    无与伦比的巨大八卦!
    无与伦比的足可蜚声海内外的巨大八卦!
    一大群人立即爬起来,颠颠地冲出妓院,骑马坐车,赶着去炫耀吹嘘今日光辉机遇。还有一大群人不甘心,留在厅中等后续。
    人群在妓院外分流,妓院外本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此刻门口堵着,赶着出门的人绘声绘色一讲,顿时八卦迅速地传播开去。
    怕事的,害怕总督府马上有士兵到来的嫖客们,都纷纷离开,四通八达的巷子里,人潮流水般飞速散向城中各地,因为急着传播这一重要消息,人们都走得飞快。
    锦衣人在隔壁院子的廊檐下,静静看着那些人流,他的护卫凑近来,低声问:“殿下,我们要不要……”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好啊。”他道,“那就派你去吧。记得所有人全部追上,统统斩杀。不仅他们要杀,和他们擦肩的,打招呼的,点头的,说话的,卖东西给他们的……记得统统灭口。”
    护卫:“……”
    殿下又说反话了……
    锦衣人唇角微微弯起,并无挫败之色,反倒兴趣盎然。
    太史阑这招确实高,他确实没办法凭这几个人,将通过不同道路,散入整座城池的百姓灭口。
    与其冒险艰难地走远路进入内城露面,不如呆在原地放出一个爆炸性消息,不得不说,太史阑的脑子,当真好用。
    不过就算消息放出去了,她现在也走不了了,等他捉到她,她还是输。
    锦衣人悠悠闲闲地走过去,他已经看过了,这院子没后门,屋顶上他的随身护卫也在守着,他们跑不掉的。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楼上邰世涛一声大喊:“啊!东哥来了!就是他教我进赌场玩花楼的,东哥!东哥!再借我点银子使使!我把你要的消息卖给你……”
    锦衣人抬头望去,邰世涛的身影在栏杆前一闪,又进了屋内。
    他唇角掠出一抹鄙薄的笑——困兽犹斗。
    他正要进门,却有人拦住了他。
    “大爷。”这家妓院的龟公,拎着个大茶壶,笑眯眯挡住了他的去路,“要姑娘陪吗?兰香菊香还是海棠花?要不试试院子里新来的嫩草儿,水盈盈白生生,细条条羞怯怯,真真一条好嫩草儿呢……”
    一大群浓妆艳抹的妓女们,跟在龟公身后,娇笑着涌来,将他团团围住。
    “公子,奴家等你好久了……”脂粉簌簌掉的兰香,粘在他身上。
    “公子别这么急色嘛……”一笑大嘴如血口的菊香,笑眯眯来抓他的手,试图塞进她深邃的沟。
    “公子,好久不见奴家,你想我么……”海棠花儿吃吃笑着想捏他的胸。
    “公子……我瞧瞧可宝刀出鞘……”细条条羞怯怯的新人嫩草儿,羞怯怯地去摸他的裆……
    他被一群三流妓女堵在门口,所有人都在笑,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不合规矩,然而那笑意里又暗暗含着鄙薄和敌意的光。老鸨笑得有点苦,却也没上来呵斥姑娘们。
    他挑挑眉,看看那些玉臂红唇,浓脂蛇腰,忽然也笑了。
    太史阑当真好威望,在妓院里也如此好威望!护卫们护着她,妓女们也护着她!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由来清官和这些黑暗职业水火不容,能和黑暗职业处好关系的都是贪官,太史阑是清官还是贪官?从她得百姓爱戴上讲,必然是个耿介的清官;但婊子们也爱她,这又令她充满贪官的气质。
    他觉得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仅次于小蛋糕的有意思。
    嫩草儿的纤纤玉手已经快要撩开他的袍子,他已经可以想象出,小蛋糕如果听见这事儿,笑得前仰后合的张狂开心样儿。
    怎么能让她如此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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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人间温暖
    怎么能让她如此开心呢……
    他叹了口气……真是的,他不喜欢杀人,但每次到最后,他杀人都最多。
    主要这世上,烦人和凡人太多了。
    他垂头,对嫩草儿笑了笑。
    嫩草儿眼睛忽然睁大,乌黑的瞳仁里,满是那一个令人惊艳失神的,清逸又光艳的笑容。
    她的一生的最后印象,也定格在那言语难述的美里,像夜晚来临前最后一抹晚霞,光散云收之前,灿烂无边。
    然后她就倒了下去,眼睛犹自睁大。
    厅堂里静了一瞬,随即惨叫声暴起,“杀人啦!”
    唰一下,妓女们仓皇地四散逃开,落下几双红绣鞋,他面前一条笔直的路,清清爽爽。
    他满意地点点头,看也不看地下的尸身,举步上了二楼,在那间房间门前停下,还斯文优雅地敲了门。
    当然,他不会等人开门的,远远站在门外,他用衣袖拂开了门。
    门一推就开,并没有拴上门闩,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墙后也没有人等着抽冷子给他一刀。
    房内没有人。
    锦衣人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室内扫了一遍,这是头牌的房间,相对显得布置精美点,但主要也就是大床,桌几,梳妆台盆架等物。桌上有酒壶酒杯,这是妓女房间必备的东西,用来助兴。现在其中一只酒杯被摔碎在酒廊上,房间地上泼着一滩酒,整个房间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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