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给她住在内院,比如时不时拿些胭脂水粉给她瞧,问她喜欢不喜欢。
    她当然是不喜欢的,还莫名其妙——女人的东西,问他干嘛?
    不过住在内院是很好的,不然怎么能瞧见这么英气的姐姐?
    太史阑看着晨光里少女小小的脸,眉目间和容楚隐约有两分相似,她想起这孩子写给容楚的信,想起她是容府里唯一对她表示出接纳的人,心也微微软了软,抬脸对她笑了笑。
    她这一笑,那少女眼睛立即就直了,随即晃了晃,砰一下向后一栽。
    又晕了?
    至于吗?
    太史阑挑起眉,随即看见那丫头又歪歪扭扭爬上来了,喘息着道:“哎呀别笑别笑,你一笑我就受不了……”
    这点年纪,懂什么受不了受得了!
    太史阑懒得理会这诡异情形,转身要走,那丫头在后头连喊,“别走别走,我不是登徒子,我……我……我给你送早饭来!”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献宝似地递过来,“早上新鲜出炉的蟹黄汤包哦,我怕冷了,揣怀里给你带过来的……哎呀!”
    太史阑一瞧,纸包破了,汤包的汁水浸出来,把那孩子的衣襟染得一片油晃晃。
    再看汤包,被压得扁扁的,蟹黄黄澄澄地挤出来,像一坨一坨的……
    她摇摇头,再看看那孩子扁着嘴眼泪汪汪,要哭的模样,忽然想起她的景泰蓝,不禁心一软,上前去开了门。
    门一开,那孩子猴子一般窜进来,伸手便要抱她的腰,“谢谢你!你真好!”被太史阑毫不客气一巴掌推开。
    “进来换衣服。”她道,也不理她,当先进门,那孩子不敢再闹,乖乖跟着。
    太史阑带她进了内室,本来想让她自己选衣服,想了想,亲自选了一件衣服出来,扔在她面前,“换上。”
    “叫我名字好不好?”那丫头笑眯眯仰头看着她,“我叫容榕,小名叫融融。”
    太史阑听着一大堆的容容容容的,也懒得理会,随意“嗯”一声,示意她穿衣服。
    容榕一瞧那衣服就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是你们女人的裙子哎!”
    “不穿?”太史阑立即收衣服,“出去。”
    “哎哎别,我穿我穿。”丫头只想在这里多赖一会儿,赶紧抓了衣服就进去换,过了一会儿,扭扭捏捏地出来,道:“姐姐你别笑我……”
    太史阑一抬头,眼前一亮。
    容榕穿的是一身雪绡衣裙,领口袖口衬着些雪色的绒毛,上身紧致而下身裙摆宽大,裙子外罩一层粉色星光纱。太史阑特意选的最女性最柔美的一套衣服。此刻这少女穿着,勒出小小紧紧的胸,束出细细的腰,拖曳着宽大的裙摆,纯然的亭亭长成的少女风姿。衬着她剪水双瞳,雪色肌肤,颊上一抹红晕和浅粉色的裙纱相呼应,是一朵风中新绽的雪里桃花。
    她有点紧张,看起来也有点不习惯,手指揪着衣角不知道往哪放。
    太史阑怔了怔,由衷地赞,“真美。”
    容榕脸更红了,半晌才呐呐道:“女人衣服……好不习惯……”
    太史阑想着就是要你习惯,嘴上却道:“女人衣服,你穿起来也很快。”
    容榕撇撇嘴,悻悻地道:“还不是嬷嬷们神经,总*给我看这些衣服,还和我说怎么穿怎么穿,看多了也就知道了。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显摆衣服。”
    太史阑听她口口声声“你们女人”,也有点头疼,正好外头有人敲门,容榕急忙躲起来,太史阑去开门,却是送早饭的。
    太史阑把那饭篮子拎了回来,在桌上一样样摆开,容榕从屏风后闪出来,不说话,眼巴巴瞧着。
    太史阑也不理她,自顾自坐下来,容榕站着不动,委屈地低了头,低低道:“你吃着,我走了……”
    这孩子还是很有家教的,人家不请她吃,也知道自己不该再留。
    太史阑面无表情把另一副给花寻欢的碗筷布好,筷子敲敲碗,“不吃?你还没吃早饭吧?”
    容榕眼睛立即亮了,雀跃地奔过来,坐在她对面,却先殷勤地给她装粥,讨好地道:“这是今年庄子上新收上来的碧粳米,很香很香,姐姐你尝尝。”
    又揭开蒸笼盖子,热气袅袅里笑眯了眼,“这里也有蟹黄汤包哦!我最喜欢的!”欢欢喜喜夹了一个要吃,一眼看见太史阑,立即又讨好地给她送过去,道:“姐姐,蟹黄汤包!”顺手还把蘸醋的碟子推过去,“记得蘸醋,不然小心闹肚子。”
    太史阑瞧着她一连串动作自然体贴,天真娇憨而又不失教养,着实是一个被教得很好的姑娘,心中不由一动。
    回手也夹了一个汤包给她,“你先前没吃着,现在可补上了。”
    “多谢姐姐。”容榕忙接着,开开心心吃饭,太史阑细看她动作,吃得快却依旧优雅,长长的睫毛垂着,眼神清澈。
    容榕直到吃饱,搁下筷子。才出了一口气,托腮笑看太史阑吃,太史阑泰然自若,吃饱了搁下筷子,才道:“有什么想问我的?”
    “有。”容榕好奇地看着她,“我听人说姐姐你是聋哑的,可是你明明不是,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的耳朵只想听我愿意听的;我的话只想和愿意和我说话的人说。”太史阑语气淡淡。
    容榕一时有点不懂,眨巴眨巴眼睛,拍手道:“姐姐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路人,不如装聋哑。”
    太史阑点点头,很满意这姑娘智商也不低,不愧是容楚的妹妹。
    “那我就是姐姐愿意听、愿意说话的人咯?”容榕笑眯了眼睛。
    “如果你能保密的话。”太史阑点点头。
    “那自然。”容榕道,“四哥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最忌胡言乱语,泄人秘密。”
    太史阑咳嗽——容楚可真好意思说,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会胡言乱语吗?
    “喂,听说你救了我四哥。”容榕忽然神秘兮兮凑过来,“那你见过我未来四嫂咯?”
    太史阑取了茶壶倒茶,她这里不要任何仆人,宁可自己亲为。
    “是,见过。”她答。
    “怎样怎样?”容榕立即拼命捣她胳膊,“美吗?脾气好吗?和我四哥相处得好吗?”
    “不美,不好,经常揍你四哥。”太史阑答。
    “啊?是吗?真的和传言一样啊?”容榕脸上却没有失望之色,反而更兴奋地一拍掌,“好啊!帅啊!”
    太史阑眨眨眼——容楚你的人缘真差。
    “你不心疼你四哥?”她垂下眼,淡淡问,“这么一个河东母狮,娶进来你家不是家宅不宁?”
    “哪有的事。”容榕一摆手,“什么揍不揍的?我才不信,四哥那人坏死了,只有他害人的,没有人揍他的。就算揍了,他乐意,别人管得着?保不准他一边被揍一边乐着呢。”
    太史阑喝茶——看来这一大家子,还不如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明白。
    “那个太史阑,”容榕一脸兴趣,“我听说她是个女将,曾经一人救一城?曾经独斗康王,曾经带二五营反败为胜,曾经在天授大比大败东堂,这些都是真的吗?”
    “也不能这么说,”太史阑平静地道,“这世上没有孤胆英雄,一个人的力量永远不能决胜大局,靠的是大家。她只是做了点正确的指挥而已。”
    容榕点点头,道:“你这话我听着合适。一直以来外头关于太史大人的传言,都似乎太夸张了些。有些人说得她像神,有些人说得她像妖魔,总之都不像人。听得人心里突突的,也难怪老爷夫人……”她忽然住口,托腮叹了口气。
    太史阑当然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想着这孩子不知是不是体弱多病的原因,心思倒是通透。这道理看得可比一般人深远得多。
    她太史阑,受盛名所捧,同样也受盛名所累。所谓名之一字,有时候也是双刃剑,握住这剑的人,难免自己也受伤。
    “我是很仰慕这样的女子的。”容榕忽然慢慢地道,“快意恩仇,仗剑天下,金戈铁马,叱咤风云。她做了很多男儿想做都做不到的事……”她慢慢垂下头,神情忧伤,小小鼻尖白得近乎透明。
    “所以听说你想要一个这样的女子?”太史阑跷起腿,淡淡一笑。
    “你怎么知道?”容榕抬头,有点羞涩地一笑,“原本是想着的……我做不到的,有身边人能做到也好……”
    太史阑点点头——嗯,给你配个能做到的夫君好不好?
    “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要那样的女子了!”容榕忽然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太史大人虽然名动天下,功勋彪炳,做了连男人也做不到的功业,可我觉得她刚硬太过,只怕也确实不能宜家宜室……我觉得你很好,你这样最好!又率性又利落又独特,还宽容沉稳,你这样才是最好的!我!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我——”
    “你该去读书了。”太史阑抽出手,拍拍她脑袋,“我听见外头喊你的声音了。”
    容榕嘴角一耷拉,却不肯放弃,身子向前一倾,“你再听我说一句,我——”
    她忽然身子一僵,对面,太史阑慢慢缩回了人间刺银白的刺尖。
    随即她站起身,打开门,对外头探头探脑的婆子们招了招手。
    婆子们进来,一眼看见容榕都一喜,再一看她身上女裙,顿时大惊。
    愣了半晌之后,婆子们齐齐裣衽对太史阑道谢。
    太史阑淡淡回礼,她知道婆子们谢她什么——容榕快十五岁了,却还不能接受关于她是女子的暗示,容府想必已经花了很多心思想让她接受这一情况,因为如果到了十五岁她还不肯恢复女装,或者一直不能接受,将来可能会影响她的婚事和终身的,如今婆子们看到往日连看个胭脂都要发脾气的小姐,如今竟然肯穿女裙,这等巨大的进步,怎能不喜?
    太史阑摆摆手,自转过身,她要练功了。
    婆子们不敢多话,牵着有点傻的容榕出去,准备先带她到夫人那里转一转,好让夫人惊喜惊喜,也讨点赏。
    最后出去的婆子,自觉地给太史阑带上门。吐吐舌头,笑道:“这位兰姑娘,好重的威势。”
    “是啊是啊。”立即有人赞同,“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我就是不敢说话。”
    “是啊,咱们就是在夫人面前,也没这种感觉,这姑娘也就一个残疾猎户出身,怎么气势上还超过了咱们夫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怒而威?如今可见识了……”
    ……
    半下午的时候,太史阑有客来访,竟然是两天没露面的容夫人。
    她是来向太史阑道谢的。道谢的自然是容榕开始接受女装的事情,当然这事不能放在面上说,她也就是送了些礼物点心来,因为花寻欢不在,细心的容夫人还带了个通手语的婆子来。
    当然太史阑根本看不懂手语,她垂目听容夫人说话,容夫人很隐晦地表示了感谢,又稍稍解释了容榕这样的由来,请求她暂时保密,最后请托她,不管用什么办法,尽量让容榕慢慢形成女人意识。
    太史阑笑了笑,让她这个自身女人意识都还没完全开发的人,去教别人女性意识,还真是滑稽。
    她这一笑,看在容夫人眼里却绝然不同,只觉这平常只是清秀的女子,忽然艳光四射,惊得连说话都忘记了。
    不过太史阑素来有气场,她坐在那里不言不动,对别人就是压力,容夫人很快就坐不住,起身告辞,临走时对她笑道:“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年节之前我府中要举行赏梅会,邀请京中交好世家的公子小姐过来赏玩,姑娘如果喜欢,也请一定参加。”
    太史阑点点头——年节前各府都很忙,这时候举行赏梅会?恐怕是怕容楚在年节前赶回丽京,带着她太史阑进府拜见家长,强迫要求成亲,想要先下手为强,给容楚订个女人吧?
    她和容楚保持了近一年的“未婚夫妻”关系,没有出任何问题,还青云直上,现在所谓容楚克妻传言也渐渐淡了,想必大家小姐们又要趋之若鹜了。
    她辛苦养成的桃子,谁想偷摘?
    太史阑笑了笑。
    容夫人看着这笑容,忽觉寒冷,打了个寒战……
    太史阑送她出门,听见一个嬷嬷请示容夫人,“老爷收到了国公的飞鸽传书,要求府里早日备下三媒六聘之礼。您看……”
    容夫人略略停了一停,皱眉道:“信是给老爷的,老爷没做任何举措转给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是……”婆子叹了口气,“只是怕公子回来生怒。”
    容夫人沉默了一会,道:“这事须依不得他。他现在为人蛊惑,做父母的总该为他把持住。将来他就明白咱们是为他好。”
    “夫人还是不原谅那事。”嬷嬷叹气。
    “自然不原谅。她性子强硬什么的,我虽遗憾,但只要楚儿喜欢,我做母亲的也不好管太多,但一个女子怎么可以不疼自己的孩儿?这样的女子怎配为人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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