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应该也出身良好,眼神里总透着一股淡淡的萧索和疲倦,却不是沧桑的萧索,而是那种已经享尽天下福分,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觉得无趣的疲倦。
    “我看出来你不会武功,我也不屑占你便宜,让你三招。”
    “不用。”太史阑答,“三招我看战局都完了。”
    “太史!”史小翠沈梅花都担心地拉着她衣襟,“别逞能!这女子很强,你不会武功怎么赢?还是让你护卫上好了,这么多精锐护卫,困也困死她们!”
    其余众人眼神也都不赞同,太史阑现在是二五营精神领袖,她不该轻易亲身上阵,一旦她输了,二五营士气大泄,连最后的尊严都保不住。
    “三招。”太史阑道,“去烧几道好菜,我饿了。”
    沈梅花,“……”
    最后苏亚去烧菜了,她向来对太史阑有莫名的信心。
    “我不会武功,不用武器。”太史阑道。
    那女子立即抛了手中剑,“那就空手对空手。”
    “好,”太史阑道,“你也算爽快,我让你先出。”
    “不用,你先,”女子更傲然,“省得别人说我欺负你一个不会武功的。”
    “好。”太史阑走上前,女子微微戒备,太史阑忽然在她面前三尺处站定,掏出一个古怪的瓶子,瓶子圆圆的,上头有个扁扁长长伸出来的东西,她把那扁扁的东西对着自己的脸,道,“最近有点不舒服,我先上个药。”
    “不会是毒药吧?”女子冷笑,“玩什么花招?拿来我看!”
    她劈手就来夺药瓶,出手如风如电,太史阑猝不及防,给她夺去了瓶子,女子瓶子抓到手就“咦”了一声,用指尖拈在手里好奇地看。
    瓶子触手滑润,上面似乎还有刻痕,一捏就变形,却又立即恢复原状,这女子也算有心眼的,记得刚才太史阑是把那扁扁的东西对着她自己,对着自己的自然是安全的,她也把瓶子掉了个方向对着自己,瓶子上还沾着点灰黑色的东西,她怕瓶身上有毒,不敢接触瓶身,便张开手指,拇指托住底部,食指便自然而然按上了那个扁扁的东西。
    随即便听见“噗哧”一声。一股蓝色的水雾喷出,射上了她的脸!
    女子一声惊叫,忙不迭丢开瓶子,太史阑已经冲了上来。
    她一手抄住了瓶子,抓在手里对着四面东堂的人一阵乱按,“试试我的毁容药水!”
    东堂的人纷纷走避,那女子慌乱中听见这可怕的一句,惊得斗志全无,拼命抹脸,太史阑已经到了她身侧,侧身,转肘,“砰”一个肘拳。
    “一招!”她道。
    女子“哇”地一声,抱住了肚子,她眼睛被喷,还没睁开,下意识后退,太史阑不动,等她踉跄退出三步,蓦然一脚飞踢。
    “砰”这一脚凶狠凌厉,击上女子身体的声音比刚才那个肘拳沉重了无数倍,千钧之力,铁腿如山!
    “二招!”
    女子仰头发出一声尖叫,身子如流星般倒飞,越过人群,直射向外,众人齐齐仰头,张大了嘴,目光顺着那飞过的轨迹,一路越过人群,越过台阶,越过草地,越过花圃……“啪!”
    水花溅起丈高!
    太史阑凶猛一踢,生生将那女子踢到了几丈外的水池里!
    自圣甲为她淘洗腿部经脉骨骼之后,她的铁腿力道,更上一层!
    四面静寂,只听见太史阑淡淡道,“我说用不了三招。”
    学生们张大嘴转回头,用看鬼一般的目光看着太史阑。
    见过踢人的,没见过这么踢人的。
    她的腿是人腿吗?
    东堂的人也怔在那里,都不知道去救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叫,“不对!你使诈!你用毒!堂堂比武,你竟然无耻用毒!”
    太史阑还拿着那喷雾药瓶,卷起袖子,对着自己刚才用力过度有点肿起来的肘部,喷了两下。
    “伤药。”她道,“诈在何处?毒在何处?”
    一个教医药的教官凑过来,嗅了嗅药的气味,惊喜得两眼发亮,“好药!”
    东堂的人窒了窒——药没毒,再说药是那女子自己抢去的,还是她自己按下去的,说人家使诈,还不如说自己愚蠢,想了想又大叫,“你的腿那么厉害,你会武功!”
    “听过外功吗?”花寻欢哈哈大笑,“外功修炼在内功之先,你们这位女首领,内功已经相当不错,外功自然也早已过关,拼基本硬功拼掉湖里去了,你们还有脸说?”
    “救人吧。”太史阑道,“还在湖里灌水呢。”
    东堂众人悻悻地去救人,将那女子水淋淋地拖出来,她还死命捂着脸,想来是以为自己真的“毁容”了。
    那群人狼狈地走过来,又狼狈地走出去,无论是东堂人,还是二一营的人,自始至终没敢再说一句话,连场面话都不敢提起。
    因为太史阑一脸淡定地负手站在路口,她身后护卫们则一脸狰狞地在擦刀。
    那女杀神没有表情的脸上已经说尽了一切——她已经给过对方公平,以不会武功之身击败对方,如果谁再不知好歹,正好,她就可以大开杀戒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东堂南齐都不外如是,这群人逃得很快,连同外面那群被打得不成模样的,都迅速一起扶了下山,不过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他们,自二五营学生组成的人墙中走过,二五营学生们面无表情,双手抱臂,看他们灰溜溜走过,不时有人挡一下,撞一把。
    “怎么走啦?不搬家了?”
    “哎呀多玩一下嘛,刚才那一式天外流星坠湖舞,真是好看,我们还没饱够眼福呢!”
    “这就走啦?不是说要让我们哭着走吗?我们还没哭呢!”
    “屋子给你们腾出来啦,怎么不去住?嫌太小,墩不下你们的大屁股?”
    “哈哈……”
    二一营的学生们在二五营学生的不断推搡中,艰难地走过这道人墙,有人怨恨地回头,一眼在人群尽头看见漠然而立的太史阑,立即唰地转过身去。
    太史阑目送这群人下山,才转过身,学生们欢呼着涌向她,正要将她包围,忽然又听见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众人转身,看见一大队士兵正一路驰来,当先一人手中擎着一面旗帜,上书“折威”。
    “折威军!”有人惊呼。
    学生们都变色——折威军,和天纪军,天节军,并称为南齐外三家军,折威镇守极东五行省,西凌行省东昌城虽然是天纪军辖下,但是因为相邻极东行省,折威军的南大营其实离东昌也很近,偶尔也可以看到紫色军装的折威军士兵出没。
    只是这里的折威军足足有一百人,很少看见达到这个人数的折威军一起过境,这是怎么了?
    总院已经在大声叹气,埋怨道:“太史阑,我叫你做人不要太过!先前你折断腿的那个女子,她是乐江府知府的外甥女,这也罢了,她还有个姨夫,在折威军任副将!”
    众人惊诧,花寻欢立即不服气地道,“副将怎么了?太史阑也有副将衔!何况不过一个副将的姨侄女!难道我们的人被打断腿就该白白瞧着?”
    “太史阑那个副将衔怎么能和人家比?”总院怒道,“她不过是虚衔,手里一个兵都没有,对方可是掌握重兵的副将!她得罪了人,大可以拍拍屁股就走,这许多家在东昌的学生怎么办?经得起人家报复吗?”
    “你是怕人家报复你吧?”花寻欢嗤之以鼻,“凡事自有天理公义,谁也别想一手遮天,自己想去拍马快去,别在这恶心我!”
    “花寻欢,你这是在对我说话!”总院咆哮。
    “别扯你的总院架子!你不配!”花寻欢吼得比他更大声,“从你宣布二五营解散开始,从你冷眼旁观学生被二一营驱逐欺负开始,从你刚才看见有人被打断腿都不出手开始,你就已经不是我们的总院,你没资格对这营内大小事务,再放一个屁!”
    “说的好!”
    “对!”
    “去他娘的总院!危机在前不努力,事到临头不出面,学生被欺不出手,你还有什么脸站在这里指手画脚!”
    “滚!”
    总院脸色涨红,退后一步,他身前身后其余教官立即避开,嫌恶之色现于言表。
    总院四面望望,忽觉众叛亲离,随即他便咬了咬牙——那又怎样?反正二五营解散已成定局,虽然文书还没下来,但此事不可更改,这些学生还听不听他的话,*戴不*戴他,根本不重要,再熬过一两日,二五营平稳解散交接,他就可以到西凌总督府闲散养老了。
    现在的关键是,不能在解散之前,让二五营闹出太大的事情,影响他和诸位同僚的关系……
    太史阑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用问也猜得到这些官场老油子的小九九,她无声地冷笑一下——折威军副将?
    天纪军少帅的蛋,她都踢过!
    那一队人席卷而来,当先一个黄脸男子,老远在马上就喝道,“二五营总院何在!折威军第七营校尉林无畏前来见见!”
    按照这个校尉的级别,比二五营总院还低两级,但这人高踞马上,直驰营门,满面骄矜,居然不下马。
    太史阑问花寻欢,“朝廷外三家军,都是这德行?”
    “据说天节军最军纪严正,主帅清明。”花寻欢道,“天纪纪家老帅其实还行,只是他眼光不好,交权给了纪连城,纪连城属下那一支军队便特别跋扈;至于折威军,说不清,据说外三家军中他家士兵最狡猾。折威,折威,折人财,乱人威。说的就是他们。”
    太史阑拍拍景泰蓝的大脑袋,“回头好好整。”
    一直牵着赵十三衣角,眨巴眼睛看热闹的景泰蓝,小大人一般叹口气。
    “总院大人何在!”
    “老夫在此!”总院应声而出,当真便要迎上去,学生们都露出愤怒之色。
    忽然一条腿伸出来,正绊在总院抬起的腿上,将他绊了个大马趴。
    “不许去。”绊人的太史阑道。
    “太史阑你欺人太甚……”总院从地上抬起头,额头磕破好大一块。
    学生们哧哧发笑,花寻欢一把拎起总院,往后头教官堆里一塞。
    “别出来丢人现眼了你!”
    “总院大人何在!”策马盘旋的那个林校尉,没看见后头这一跤,还在傲然呼唤。
    太史阑对苏亚挥挥手。
    苏亚操弓,搭箭,“咻!”
    去了箭头的箭电射而出,诡异地一折再折穿过人群,击在那校尉马腿上。
    军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那校尉一个后仰,砰地栽倒地下。
    他身形灵便,一个翻滚便爬起身,一双绿豆眼愤怒地四处梭巡,“谁!谁!站出来!”
    前头的学生们不仅没有散开,还更聚拢了些,一张张沉默的脸,面对着那些士兵。苏亚费了好大力气才扒开人群窜出去,对着那些士兵扬了扬手中的弓。
    “哪来的野女人,敢对我折威军放箭?”
    “哪来的火头军,敢在二五营前撒泼?”太史阑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林校尉翻翻白眼,瞧着她,他奉上级命令来“处理二五营伤人事件”,并不清楚事件始末。只知道顶头上司的亲戚被人给伤了,当然要给个教训。
    不过折威军也知道,他们其实无权管辖西凌行省的事务,所以今天他来,别有理由。
    “撒泼?”他斜着眼睛,冷冷道,“我倒听说这里有人撒泼,特来维持处理。”
    “西凌行省事务,什么时候需要劳动折威军?”
    “按照军务交叉代管条例。”对方早有准备,露出狡黠笑容,“当各地军区出现紧急全区安全任务时,可以相应扩大巡区,并在临近巡区内发生恶性伤害事件及惊扰民众安全之事时,可以紧急代为先处理后再移交当地官府。”
    “哦?惊扰民众安全?”
    林校尉露出一抹冷酷而又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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