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温湛嘴甜会说话,皇帝只听到首辅思念女儿,恳求皇上开恩令他进宫觐见天子时可一并拜见皇后,小叙片刻。恪桓本有此意,一直拖着无非是不想看到讨厌的岳父,当即应允。
    龚肃羽沉着脸大步流星来到乾清宫,好脾气的温湛尽管比龚阁老官大,却不与他并肩而行,而是以半步之差跟在他身侧。旁人见状不得不对温大人的肚量说一声服气,难怪整个朝堂就他最擅长应对首辅,明明是皇帝心腹,却次次都能将炸毛的龚肃羽撸顺气。
    按约定,皇后龚纾也在,龚肃羽看到女儿心情大好,撩起袍摆给皇帝叩拜问安,声音面色都柔和许多。
    “刘安,赐座。”
    恪桓语气有那么一丁点儿生硬,在龚肃羽抬头时移开视线,面对手下臣子居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心虚,好像做错事的孩子,生怕父母生气责骂。
    在场的全是人精,皇帝这样子大家看在眼里都忍不住心疼他,又觉得不对劲,龚肃羽再厉害也就是个内阁首辅,皇帝那可是一国之君,随时都能砍了他,比如此时此刻,怕他干嘛?
    不过这话没人敢说,因为他们自己也怕龚阁老,皇后太子太保掌印太监,个个都怕。
    “本朝自太祖行之已逾二百五十余载,宗藩不思师法祖训,制节谨度,以承天休,亲媚于主上,以张其势,而内实奸贪淫虐,陵轿有司,以纵其欲,宗室骄恣。今尾大之势渐成,当早创之,唯改制一途……”
    首辅振振衣袖落座后,一句废话也无,先把宗室藩王骂了一顿,说他们从朝廷领的钱太多,说他们生的娃太多,说他们占的地多,派到百姓头上的徭役多,反正就是必须搞他们。
    怎么搞呢?他滔滔不绝给了总纲领,首先降宗禄是必须的,大家按比例降,砍掉个一半再说。
    其次爵位承袭制得改,爵位父传嫡子一人,降一等,余子再降一等,绝嗣除国,五世孙外无可承袭者为闲散宗室。也就是说亲爹是亲王,嫡子撑死只能捞个郡王,其他的儿子只能辅国将军凑合,没儿子的不许过继,父死子继可,兄终弟及不可,到后边没爵位的就只挂宗室名头。
    那这么弄宗亲藩王肯定不乐意,子孙死路一条怎么行?就再开一个口子,对宗室放开科考,考得好可以入朝为官,但是得放弃继承的爵位,不能领两份薪俸。再将宗室不可务农经商的规矩废了,大家各谋生路,自己养活自己不丢人。
    最后再把划给宗室的土地尽量回收充公,可摊派徭役的人数设限,总之往死里整,他们拿去的利益,是时候下狠心讨回来了。
    大家一声不吭,就龚阁老一人讲话,像几个学生在听先生授课,还不敢插嘴提问。
    昭仁帝既觉得好又觉得慌,老头下手实在太狠,他这奏疏就算写上来,做皇帝的也不敢批。温湛则在思索该用什么办法实操,把这件事做成。刘安听祁忠说过,先皇早有改制之意,这时候心里已经站在内阁一边,等着皇帝下令着手办事了。
    只有并不该出现在议政之所的小皇后,她是这里对国政宗藩了解最少的,本来想老实憋着,可这些都是亲近的人,想来想去还是大胆问了一句:
    “阁老要让宗亲们务农种地养活自己,可又要收回他们的地,没了地怎么务农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到贸然出声的龚纾身上,全员害怕,后宫不可干政啊,人家男人讲正事,你一个内宫妇人这时候插嘴,不是找骂吗?
    恪桓神色一变,绷紧了脸,准备好要是老头敢凶他老婆一句,他就帮老婆怼老头不敬无礼,然后说老婆问的也是他想问的,力挺自家心肝小宝贝。
    而龚肃羽并未急着出声,视线反倒先往皇帝脸上扫了两圈,而后端起茶杯小啜一口,摆足了架子,才施施然望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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