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住笑,伸手接过饮料,喝了一口,发现竟然是养乐多。好吧,她不禁在心底想,其实蒋医生不管给她喝什么,她都不会惊讶的。
    他们是在一个帮助戒烟的交流班上认识的,当然,蒋柏烈并不是去戒瘾的,他是那个班的助理导师之一,在主任导师有事来不了的情况下,他会替班上场。她曾有一段时期烟瘾很厉害,几乎一天要抽一包,这种情况维持了大约三个月,连她自己都觉得受不了自己。于是她找到了这样一个班,是公益性质的,不收取任何费用,但是班上一共十八个人,最后戒烟成功的只有两个人。她就是其中之一。
    “你知道,”交流班结束的那一天,蒋柏烈半开玩笑地说,“有一句话说得好,千万不要跟戒烟成功的人做朋友。”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因为这种人有超人的意志力,你不知道他(她)以后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蒋谣听完,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好像,的确有点道理。
    临走的时候,蒋柏烈递了一张名片给她,说:“烟是戒成功了,不过你要是还有其他什么心理上的问题,也可以来找我——都是免费的。”
    她有些诧异地张了张嘴,要知道在现在这个社会,免费的东西可不多了。
    “因为你很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说完,蒋柏烈露出那种略带一点诗人般忧郁气质的迷人微笑。
    可蒋谣却有点哭笑不得。
    后来她真的去了,倒不是去看心理医生,不过最后的结果,也跟那差不多。
    “我刚才又犯病了。”蒋谣必须很大声,才能让蒋柏烈听到。
    医生诧异地张了张嘴,才凑到她耳边,说:“走,我们换个地方。”
    蒋谣以为蒋柏烈是要带她去走廊上说话,没想到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这是蒋谣第一次进入这栋楼的其他房间。
    “我一直以为整栋楼,就只有你的诊室还在使用,其他都是空关的。”她跟着他走进去,发现里面竟然很干净,整个房间大约有二、三十平米,正中央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的两边各放了两张看上去很舒适的沙发椅。
    “那岂不是成了鬼屋?”蒋柏烈皱了皱眉头。
    他不说倒好,一说起来,蒋谣又再回想了一下,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是有点像。”
    医生打开墙上的中央空调按钮,头顶立刻传来机器运作的声音。蒋谣走到窗前,然后绕到沙发椅前,坐了下来。
    “怎么样,”医生关上门后,在她对面坐下,“当时是什么情况?”
    蒋谣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才缓缓说:“在电梯里,我们正从楼上下来,然后电梯忽然停了,我们被关在里面……”
    医生看着她,点了点头,像是已经完全了解了她当时所处的环境:“最近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之前得了一场感冒,刚刚好。”
    “除此之外没什么不适吧?”
    “没有。”
    蒋柏烈点了点头,又问:“那么心理上呢,最近有什么引起你紧张的事,或者有什么压力吗?”
    蒋谣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是这样一个稍稍迟疑的瞬间,医生已经敏锐地抓住了什么:“是有事情发生吗?”
    蒋谣看着他,苦笑了一下,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在接受治疗——心理治疗。她的哮喘变得严重起来,有一次在超市的地下室,她甚至倒在地上,差点死过去。她去了不同的医院,做各种不同的检查,最后所有的医生都告诉她,她的气管没有问题,哮喘可能是过敏引起的,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是心因性的疾病。换句话说,是心理问题。
    她努力回想之前病发的情景,却想不出过敏源会是什么。最后,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她最不想承认的假设——于是她找出蒋柏烈的名片,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
    “是有事情发生对不对?”此时此刻,医生就坐在她对面,室内的温度已经开始上升,隔壁狂欢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朦胧,而医生的眼神,却是尖锐的。
    蒋谣垂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当时电梯里还有一个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以眼神催促她说下去。
    “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她说。
    蒋柏烈像是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毛,然后问:“他会让你很紧张吗?”
    “……有点。”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整个房间里只听到头顶那台中央空调运转的声音,而隔壁房间低音袍里传出的节奏,仿佛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不会是你甩他的吧?”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忽然说。
    蒋谣诧异地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
    医生轻笑了一下,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根据我对你的了解,只有在你甩他的情况下,你才会觉得不安,换句话说,这其实是一种愧疚。如果是对方甩你,你只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看上去很好,让对方觉得后悔,不会有不安的情绪。”
    蒋谣看着他,终于释然地叹了口气:“我开始有点相信你真的是一个心理医生了。”
    “……”
    “所以,”她说,“这真的是我的心理问题引起的吗?”
    蒋柏烈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她又开始怀疑他的真实性了。
    “人体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神经更是如此。有的时候你对某些事物的恐惧或者喜欢的程度远超你自己的想象,你的神经、你的本能会代替你给出答案。其实心因性的疾病跟过敏症是一样的。”
    “?”
    医生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你必须找出源头,你必须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折磨你。”
    从蒋柏烈那出来,已经是九点多了。蒋谣坐在车里,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她才发现自己一晚上什么都没吃。尽管她从来不过什么圣诞节,可是经过了今天这一切之后,她忽然觉得在这个日子、这个时间,一个人开车回家……有点可怜。
    她坐在车里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决定调整心情,准备回家。刚发动车子,秦锐的电话就来了。
    “你在哪里?”他跟她讲话,总是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客套。
    “在医院……”
    她顿了顿,刚想补充说其实是“医学院”,秦锐就抢着问:“严重吗?”
    蒋谣苦笑了一下:“我没事。”
    “都快要死过去了还没事!”秦锐的口气很差,简直像她爸爸。
    她讪讪地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反复保证:“我真的没事。”
    秦锐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你还在陪他们吃饭?”她立刻转移话题。
    “嗯。”他是用鼻音在回答她。
    经过了傍晚那场惊魂记之后,她借故先走了,其他人还是照样一起吃晚饭。她走的时候秦锐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但她当时窘得只想快点离开,于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立刻告辞。
    “那……”她觉得他打电话来好像并不只是问她身体如何,他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可她不想回答,所以只有装傻,“你们继续。我先挂了。”
    “蒋谣,”秦锐却在电话那头说,“我等下来找你。”
    说完,他先挂掉了。
    蒋谣看着手机,忽然有点万念俱灰。
    回到家洗完澡,忐忑地做完家务,秦锐果然打电话来了。
    “你住几楼几号?”
    “703。”话音刚落,楼下的对讲机就响了。
    蒋谣有些不情愿地打开门,在门口放了一双拖鞋,然后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等他。她看着那空无一人的走廊,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秦锐喝了一点酒,不多,但她还是闻了一点点酒味。
    “有水吗?渴死我了。”他走进来,看也没看她放在门口的拖鞋一眼,径自坐在她的餐桌旁,好像根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老朋友来串串门。
    她连忙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他面前的桌上,他仰头全部喝了,把空杯子递给她:“再来一杯谢谢。”
    她翻了个白眼,一直伴随着她的忐忑却渐渐消失:“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说完,她又倒了一杯温水,这一次直接交到他手上。
    秦锐咕咚咕咚地喝完,就在她等着他是不是要问她讨第三杯水的时候,他却忽然单刀直入地问:“你跟祝嘉译怎么回事?”
    蒋谣原本要去拿玻璃杯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一时间有点进退两难。
    “别跟我说你跟他有一腿。”说这话时,他的口吻像是非常鄙夷。
    她却没有生气,而是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地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一瞬间,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非常吃惊。
    在蒋谣的记忆中,很少有什么事会让眼前这个男人露出这种表情——至少,是毫不掩饰地露出这种表情。
    “以前?”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着她,“什么时候?”
    她一直觉得,以她跟秦锐的交情,应该是可以跟他说的,可是话到嘴边,她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于是她扯了扯嘴角,说:“你别问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笑:“蒋谣,你还真有本事……”
    “什么意思?”她耐着性子,不想跟他吵架。
    “就是字面意思。”他已经好久没有用这种讥讽的口吻跟她讲话了。
    她看着他面前的那个玻璃杯,长长地吁了口气:“我今天很累,不想吵架。”
    “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吵架了。”他还是冷冷地。既不是公司里那个沉稳精明的他,也不是以前那个机智幽默的他,而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男人。
    “秦锐,如果你不是来吵架的,我愿意跟你再聊几句,然后我就要睡觉了。”她低声淡淡地说。
    “那就说说你跟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吧。”他的口吻一下子也变得平淡起来,只是眼神里的那种挑衅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愈演愈烈。
    蒋谣一下子就火大起来:“你想怎么样你说吧。”
    “我不想怎么样。”他抬了抬眉毛,像是从来没这么生气过,“只不过今天你让我很难堪,作为上司我有权利知道你跟客户到底在搞什么鬼。”
    “没有鬼。”她皱起眉头。
    “没有鬼他今天下午在电梯里抱着你算什么?救人?”他冷笑,“蒋谣,我认识你十年了,我从来不知道你有哮喘病,但那家伙竟然知道你的药放在哪里——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她双手抱胸,皱紧眉头看着他。
    “代表你们已经上过床了。”他一字一句地说。
    “……”她别过头去。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因为不想看到秦锐脸上的表情,抑或是感到难堪。
    “所以今天下午整个电梯里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上过床了——”
    他话音未落,她就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扇人耳光,所以在“啪”的一声结束之后,不止是他,连她自己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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