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久到,她都忘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从她说完最后那一句话,一直到现在,她都一脸木然,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坐在车里,听着风声和发动机运转的声音,就这样坐着,直到眼前终于变得模糊。
    她用尽所有力气,才让自己喊了出来。那喊声很微弱,微弱到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眼泪顺着脸颊掉落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张开嘴,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她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找回了她内心深处那个叫做“蒋谣”的灵魂。
    她很久没有这样哭过,没有这样歇斯底里,也没有这样绝望……
    ☆、17.六(中)
    一个蓝色的信封被丢到蒋谣面前,她错愕地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祝嘉译反手关上蒋谣办公室的门,一脸木然地看着她,说:“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蒋谣抬起头,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那天晚上之后,他们有好几天没有见面,祝嘉译大约是真的生气了,一点音讯也没有。她曾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一脸苍白,眼圈发黑,她又不禁觉得难受。
    他见她没有回答,不闹、也不恼,就那样双手插袋隔着办公桌站在他对面,倔强地等待着。
    蒋谣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只是我……一时兴起……”
    桌上的蓝色信封上,贴着一枚印有绿鸠的邮票,那是小樽的象征,邮戳上也用英文标着“otaru”的字样。这是她寄给他的明信片,她在小樽寄给他的那张明信片。
    “你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他还是双手插袋,站在那里。
    “……”她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喃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的道歉,”他冷冷地看着她,眼里充满痛苦的情绪,但他竟头一次,像一个成熟的男人一样,没有表现出来,“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她无话可说。
    “为什么在短短的一天里面,你整个人就变了?”他哑着嗓子,仿佛在竭力克制自己,“为什么信寄到的时候,你信上写的东西已经全都不作数了?”
    “……”
    “你告诉我!”他终于低吼出来。
    蒋谣垂下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地面对他:“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变了。”
    他盯着她,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想用眼睛把她的脑袋和心脏都劈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怎么了。最后,他像是灵魂忽然出窍了一样,怔怔地看着她说:
    “我只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决定?总有为什么,总该有个为什么……”
    蒋谣抿起嘴,忽然觉得,也许事情就是要发展到这个地步,也许她必须为一些事做一个了解,才会真的有新的开始……否则,他们之间会一直这样无休止地纠缠下去,她知道,会的。想通了这一点后,她竟真的开始平静下来。渐渐的,她的脑海不再是一片迷雾,她似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因为我忽然发现——或者说我忽然认识到,你也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男人,你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既然如此,我想长痛还不如短痛来的好。也许你现在会恨我,但是总比你恨我一辈子要好。”
    他没有说话,她也不敢看他,只是继续说道:
    “祝嘉译,是时候改变了。也许……也许现在这个改变跟你想的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有点哽咽,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不要害怕改变。我曾经非常害怕,所以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好看,就算是现在,就算是他失神的样子,她仍然觉得很好看,“对不起。但我不想让你再陷在这种……这种毫无道理的泥潭里了——你走吧,祝嘉译,你去国外读书吧,离开这里,或者至少离开我。我根本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么多……”
    说到最后,她忽然发现,连她自己也要相信这是真的了……
    祝嘉译也看着她,看了很久,终于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可他的眼睛还是失神的样子,没有焦距。
    蒋谣怕他又要发作,但他只是茫然地皱了皱眉头,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么……”
    她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在蒋谣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从桌上拿走了那个蓝色的信封。他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信封,轻声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我不会再来求你,我真的会从你面前消失?”
    蒋谣抿着嘴,点了点头。
    他像是非常失望,非常、非常地失望:“你真的……?”
    她还是点头,眼底一场平静。
    祝嘉译怔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那好吧。再见。”
    直到秦锐站在敞开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板,又喊了一句“hello?”,蒋谣才回过神来,发现祝嘉译早就从她面前消失了。她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都完全没有印象。
    “我是来问你上周五开庭的那个案子什么时候能收到判决书……”他说到一半,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这个案子有难到让你晚上睡不着觉吗?”
    蒋谣知道自己一定看上去很糟糕,她闭上眼睛,趴在桌上,双手捂着脸。
    秦锐像是被她吓了一跳,立刻反手关上她办公室的门,低声问:“怎么了?”
    她还是用手捂着脸,只是摇头。
    秦锐没见过这样的蒋谣,有点手足无措。但他反应很快,立刻猜到了是什么事:
    “王智伟不肯离婚吗?还是要诈你的钱?……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他看上去不是这种人,但是人在关键时刻到底会做出点什么事情来,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秦锐像连珠炮一样地发问,好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蒋谣摇了摇头,觉得疲惫不堪:“不,他没有……”
    “……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蒋谣深吸了一口气,抹去脸颊上的泪水,说:“没什么……我跟王智伟……我们不会离婚了。”
    秦锐错愕地看着她,一半是因为她的眼泪,一半是因为她的话。
    “那你为什么……”
    他话一出口,蒋谣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伤心地哭了起来。他愣在那里,瞪大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你……”平时在职场上总是杀伐决断的秦锐此时此刻也乱了阵脚,“你要是真的想离婚,就算他不肯,也总是有办法的……我可以帮你想办法,真的!”
    但她还是捂着脸,哭得肝肠寸断。
    “喂……”他终于投降,走到她身旁,伸手放在她肩膀上,“你别吓我好吗……到底怎么了?不管发生什么,我相信都是有办法解决的……”
    然而蒋谣听到“你别吓我”这几个字,却哭得更凶。
    “没有了,”她呜咽着,喃喃地说,“没有了……没有办法……”
    在这个初冬的下午,在开足了暖气的、温暖的办公室里,在透过落地玻璃窗招进来的阳光下,秦锐还是觉得有点冷。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他认识了这么久的女人,这个总是坚强地、倔强地面对一切的女人,这个曾经让他觉得没有事情可以击垮她的女人……却哭得像个孩子。还是个不知道为什么哭的孩子!
    秦锐低沉地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睛,看着她因为哭泣而颤动的肩膀,他忽然很想抱住她。这种想法就像是一朵罂粟,混在草丛里很久,结果还是免不了要冒出头来。
    他的身体动了动,甚至于,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举了起来……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五天之后,蒋谣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却又预料之中的电话——是素珍打来的。她约她在上次见面的那家酒吧,她说无论多晚,她都会等她。
    蒋谣握着手机,苦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无意闪躲,现在,就更加不会了。
    下班之后,蒋谣依约来到了约定的地方,时间还很早,酒吧里没什么人,素珍好像早就到了,坐在靠墙的高脚凳上,朝她招手。
    “这里好像没有晚饭吃呢,”她才走过去,素珍就抱怨道,“真是的,早知道去餐厅了。”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蒋谣发现自己竟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那就走吧,出去找一家餐厅。”
    素珍诧异地看了看她,然后有些释然地笑了。
    两人去了隔壁街的韩国烧烤店,店里暖暖的,一片闹哄哄。
    “祝嘉译昨天跟我说,他决定去国外读研究生,”五花肉一上锅,素珍就开门见山地说,“他拿到了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说是春天开学。”
    “嗯,”蒋谣将五花肉翻了个面,“这样很好。”
    素珍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蒋谣忍不住抬头看她,才发现她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
    “?”
    “蒋谣……”素珍才开了个头,就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似地,“你们……”
    “我们分手了。”她看着那些被烤得发红的五花肉,一脸平静。
    素珍听到她这样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我就知道……”
    “?”她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
    蒋谣猜素珍其实是想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会长久的”,但素珍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改口道:
    “我是想说,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的。”
    蒋谣看着那些五花肉,有点想笑。可她还是没有笑出来,因为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笑的原因是什么。
    “那小子……”素珍迟疑了一下,才说,“好像有点垂头丧气的,不过我想,等他到了国外,适应了新的生活,一切都会好的。”
    “嗯。”她除了点头之外,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他要去读书了啊,她不禁在心里高兴地想,他没有跟她赌气,而是做了一个对他来说很好的决定……这是不是说明,他正在学着长大,正在变得成熟起来?
    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了……
    “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度很担心,”素珍的话把蒋谣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我担心你们会陷到那种……那种不堪的境地里面去。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们两个,不管是谁,都会很痛苦——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蒋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最先放上锅的几片肉已经烤好了,蒋谣小心地将肉夹到素珍的盘子里,仿佛那并不是什么五花肉,而是她诚恳的抱歉。
    “不过幸好,”素珍说,“你们最后没有让我失望。”
    说完,她道了声谢,便将烤好的五花肉沾了肉酱,包进生菜里,吃了起来。
    没有让人失望吗……
    蒋谣怔怔地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锅面,因为已经烤过肉的关系,上面残留着一些焦灼的肉屑,不管她有多小心,不管她翻面的时候有多谨慎,还是会在上面留下痕迹。就好像有些人、有些事,不管你有多努力,也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遇见过、没有发生过……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可是气氛还是很好,至少,蒋谣觉得,她跟素珍还是可以保持良好的朋友关系,尽管她发现,其实素珍根本不了解她……或者也许她也不了解素珍。
    可是谁规定朋友之间一定要互相了解呢?可能人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去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从烧烤店出来,两人很默契地在店门口分手,好像谁也不愿意多停留一分钟。蒋谣回到停车场,取了车,在冬日的寒风中驶上街头。
    她忽然想起,差不多在两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祝嘉译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时节。天很冷,冷到她觉得自己的心和身体就快麻木了,她走进一间餐厅,素珍她们已经在等她,她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张年轻的笑脸……
    所以说,冬天果然是会让人想恋爱的季节啊,尽管对她来说,这个“冬天”太漫长,漫长到她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心动的滋味,漫长到她对人性产生了怀疑……然后,是他把她带出了“冬天”。
    蒋谣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些泛白,她忽然很想看到他的笑脸,很想听他的声音,想吻他的嘴唇,还有他即使在寒冷的冬夜也始终温暖的皮肤……她想念跟他有关的一切,想到心脏发疼。
    他会跟她撒娇,但其实,被宠爱着的那个人,是她才对。
    她很想打一通电话给他,就算再跟他说一句对不起也好。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有这么做。
    她知道她已经任性了太久,有一些事她必须去做。
    电台里又在放情歌,她伸手按下按钮,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蒋谣看着眼前这座布满灯光却又寂寞非常的都市,不禁苦笑了一下,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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