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少梁激动地朝她摆手,“我是说,师妹你这个时候去了药王堂,难道就没有什么发现吗?”
    岁杳也皱起眉,“有话直说。”
    眼看着两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洛少梁吞了口涎水,压低嗓音道:“就前天,就你故意算计我的那天晚上!我不是胳膊被那妖修给咬了,怕蛇毒有后遗症所以去找了趟宋师叔吗?”
    洛少梁语气中压抑着隐隐兴奋与战栗,“我去的时候宋师叔正好出门了,我就在大厅里等,结果,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你们听说过吧,宋师叔手下有一口大鼎,就放在药王堂后院中间的位置!那天,我看见,鼎盖突然松动,缓缓揭开了一个口子……”
    第12章 借来的鼎
    岁杳与宋黎弯不禁坐直了些身子,紧紧盯着对方。
    “你真的看到了?”
    宋黎弯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里面是什么,该不是你胡编乱造为了转移话题的吧?”
    “你说什么呢,我真的看到了!”
    洛少梁顿时也拔高了语调,“你们要是不信的话,现在就立马再去一趟药谷,亲自去看看我是不是在说谎!”
    宋黎弯:“行了,嚷嚷什么……那你倒是快说啊!”
    两人又互相看不顺眼地拌了几句嘴,岁杳皱紧眉头,忍不住催促道:“直说吧。”
    洛少梁深呼吸几口气,见已经卖足了关子,于是故意压低嗓音,试图营造出一种神秘气氛道:
    “我看见,在鼎盖的缝隙底下,有一个人。”
    “……”
    宋黎弯倒吸一口凉气。
    岁杳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一僵。
    “……洛少梁你别故意吓人啊!”
    反应过来,宋黎弯抬手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张口骂道:“怎么可能?就算宋……就算宋凉奇当初确实是因为所谓的‘歪门邪道’才跟家里闹掰的。可既然如今,东璃派都同意让他当药谷主人,而且他手下还带着一众弟子,最起码,邪修的那些下作手段他是不会用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洛少梁反驳道,“药谷谁不知道宋师叔行事无常,为人阴郁,而且,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他的那口鼎被传得这么神乎其神?就算天级法器也是有极限的,可宋师叔的药鼎,明显就是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说不定就是以活人血肉养出来的!”
    “……”
    岁杳突然抬手制止两人又欲吵起来的举动,她转向洛少梁,问道:“那人是谁?”
    洛少梁哽了一秒,“这……这我就不清楚了,再说,那药堂里被宋师叔搞得跟鬼魂屋一样,天又暗,我怎么看得清楚……”
    “所以你根本自己都没弄清楚啊!”宋黎弯狠狠皱眉,“这种事情可不是能被空口白说的,你知道如果一旦证实了,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就算我也不喜宋凉奇的为人做派,但是不能没有证据就给别人定罪。”
    “可我亲眼看见那口鼎里面有一双眼睛!”
    被这样质疑,洛少梁也不太好受,“我没骗人,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出风头!我就是看见了!鼎盖掀起的那一瞬间,那双眼睛还、还看了我一眼……”
    “嘶。”
    岁杳抬手用力握了握宋黎弯激动起来的手臂,短暂安抚好友情绪后,她思索片刻,道:“那可能,不是人。”
    “……那是什么?”
    随后宋黎弯也反应过来,“对,我们也没说你在故意博眼球啊,只是洛少梁,你好好想想,当时光线这么暗,再加上紧张的心理暗示引导,你在那个时候看见的真是一个‘人’吗?并不是只有‘人’才有眼睛。”
    洛少梁怔了怔。
    他皱起眉陷入对记忆的复盘中去,另一边,岁杳也同样在脑中细细回忆了一遍今日进入药王堂的全过程。
    她并没有在那口大鼎中感受到明确的生命波动,况且,如果那里面真有一个被宋凉奇恶意关进来的“人”,那他为什么当时不向自己或者陆枢行求救呢?
    就算被限制住身体四肢,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努力发出一点动静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陆枢行在这一天里,本来就已经对宋凉奇产生了抵触怀疑,如果那时候听到任何一点异样的话,肯定会有所行动。
    “这么一说,我、我好像……除了那双眼睛之外,确实没看到其他特征。”
    良久,洛少梁抬手挠了挠头,显得有些沮丧,“早知道,我当时就想尽一切办法支开宋凉奇,再去看一遍了,如果真能帮到一个人,也算是好的。”
    宋黎弯也叹了口气,“别这样想,那种情况下,你赶紧离开药谷才是正确的。不然宋凉奇记恨上你,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来说,那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可我们……我们就不管这件事了吗?”洛少梁语气再度急切起来,“如果是一场误会那再好不过了,但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那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要不这样吧,明日早课上我就去找宣灵尊者跟几名长老,让他们出面去药谷查看!”
    “你是不是傻子啊?”宋黎弯有些崩溃,“你要怎么说,啊?说你怀疑宋师叔以活人炼蛊,囚了个人在那药鼎中?别傻了,这种无稽之谈的事情,不说师叔祖他们会不会相信,万一事情到后面闹大了,就是事关五行峰与药谷的矛盾了。故意挑动两大山头矛盾对立,没被驱逐宗门都算平日积德,你还想不想拿内门弟子名牌了?”
    “可、可是……”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听着他们争论的岁杳突然开口,发声道:“可以试试。”
    宋黎弯抬眼看她,有些不可置信,“不是,杳杳怎么连你也?我之前就想说了,那次夜探上山也好,这次也罢,你是不是被人下蛊了?我说句难听的,三个筑基期的弟子,宋凉奇一手一个都能把我们给捏死,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该管,也不是我们能力之内可以管的!”
    岁杳却摇摇头,“不是调查宋凉奇。”
    顶着两名同门疑惑又担忧的目光,她伸手从腰包中一一掏出几包药材,推掉桌上乱七八糟的招魂器物,放置其上。
    “是,‘借’他的鼎。”
    ……
    三日后,午时一刻。
    岁杳坠在五行峰弟子们放课的队伍末尾,以平缓的步伐向前走着。
    未授牌弟子们的午休时间贯穿整个午时,未时一刻起,才是后半轮的课程学习。
    左边肩膀猛地被人撞了一下,身型一个踉跄,匆忙路过的打杂弟子连忙点头哈腰地冲她道歉。片刻,岁杳沉默着眼看那弟子跑远,打开手心中被塞入的传音符。
    ‘他’已于三刻前抵达幽州,正受限于族规跪拜祖先庙。
    ——宋黎弯
    无明火燃起,烧尽了那枚音符,岁杳随手抖落余灰,脚下拐了个弯走向与队伍行进路线交错的那条岔口。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神情,仿佛只是闲庭信步。
    一路上遇见的师长弟子们,有些会自来熟地冲她打招呼,有些目不斜视地径直略过,也有悄声于背后窃窃私语的。
    岁杳只是一视同仁地路过所有人。
    站定在东璃派中央枢纽的通行处,岁杳想了想,还是单手捏诀招来一片浮云。
    还未学习御剑飞行的小弟子们,平日出行或来往各个山峰,会有专门的灵兽搭乘供他们往返,可需要实名身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岁杳招手打来一片看上去有些颤颤巍巍的小云朵,不过她也并不太在意,抬脚便运行起腾云术式。
    微风拂面,晴空万里,长虹贯穿日轮浮云而过,在身后拖出一道道绚烂的影子。
    岁杳腾云的速度较快,不一会,眼前被迅速掠过的云层浮动间,便显现出衔日楼的轮廓。
    而从此再向东穿梭,就能抵达药谷。
    她驾驭着腾云一路向东,而正在此时,在路过衔日楼的通行开放点的位置,却突然传来几道淅索动静。
    像是有人群不断在推推嚷嚷,时不时夹杂着几声笑与附和。
    而紧接着,最前头的那人拖长尾音,故意以令人不舒服的语气道:“陆兄可真是大忙人啊,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就罢了,如今都到了顾某的地盘,还万般推辞,是不是有些太不给面子了?”
    岁杳顿了一瞬,扭头望过去。
    锦衣华服的大少爷抬手勾着一人的肩膀,看似亲热无比,而那抹勾勒出的笑容上,狭长眼瞳却透着森然恶意。
    陆枢行神情肃然,眉头紧锁着拂开那人随便搭上来的手。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第13章 必被人指指点点
    为首那人身材高大,虽也身披内门弟子统一白衣,裁量间却用得是极为修身且昂贵的料子,袍边以天池雪蝉银丝勾勒,内配烈魂天麟护心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他举止随意地再度逼近几步,唇角凝笑,罕见的桃花眼仿佛看谁都有惓惓之意,只有切身经受过他的恶意,才能认清这幅光鲜皮囊下的究竟是什么货色。
    岁杳到死也会记得那张脸。
    当今东璃掌门人、棋神子湛的亲传大弟子,衔日楼领袖人物,顾辞舟。
    岁杳到死都会记得,当年这人哄骗自己说,那只是一场普通的两宗交流大会,更何况有他在不会出什么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
    与此刻的嘴脸如出一辙。
    对方带给她半本失传已久的咒言术式记载残页,并告知千机门此次会在交流会上开设弟子们之间的流通摊铺,那后半本卷轴也会在易物摊上售卖。
    这个时代言灵体质的修士稀少到近乎于无,前人的经验能流传下来得更是少得可怜。她于是赶去赴约,等到亲眼看见围聚一堂神情肃穆的人群时,才察觉到不对劲。
    两大宗门之间的易物摊铺确实存在,只不过,已经被盛怒的千机掌门掀翻大半。
    千机掌门的独子意外死在每五十年开启的麓山秘境中,辛苦搜寻月余,最终从带回的尸首上,发现一枚东璃内门弟子的令牌。
    而杀人夺宝的,恰是顾辞舟与身边的亲信们。
    彼时,岁杳刚通过了五行峰内门弟子的正式考核仪式,在师长的建议下接了麓山秘境的历练任务,与同门的几名弟子一起进入秘境。
    性格原因,她没有跟其他不相熟的人一起走,而是选择只身独闯。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顾辞舟会选择她来成为那个“替罪羊”,在那场秘境中没有人会为她作证,她是沉默无言的一个人。
    沉默着走秘境,沉默着听信谎言,沉默着看见自己的令牌出现在千机掌门手中,沉默着——
    不、得、好、死。
    “……”
    在腾云上再次亲眼见到顾辞舟的时候,岁杳只觉自己连着舌根的整个口腔都开始发热,曾经被生生拔断的舌头神经抽搐,爆发着刺骨痛楚与痒意。
    其实真正令她作呕的,是被推出去顶罪的那一秒内,她瞳孔紧缩着大吼出“我是被陷害的!”那一瞬间,从这位前途无限的衔日楼大少爷脸上,露出意外且嫌恶的神情。
    也是,先前她在跟顾辞舟相处的时候,连主动说话的时候都少,更别提这样近乎撕心裂肺的怒吼。
    岁杳从不相信平白无故的喜爱,所以,哪怕昔日顾辞舟想要牵她的手,貌似情深地说出些“一见钟情”的鬼话,她也只当对方是一时兴起,甚至还暗自警惕过他是不是对自己有利可图。
    她确实猜对了,顾辞舟所谓的“喜爱”之下,包藏着一颗祸心。
    她只是到底低估了,这颗祸心能够歹毒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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