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派人寻来了!寻他来了!
    “在这,我在这儿……老道在这儿啊!”
    为了引得双面鸱鸮的注意,冲虚道长顾不得恶臭,将自己这段时日好不容攒下的一点的气力使出,奋力的搅动粪瓮。
    瞬间,粪瓮之中的暗流涌动,难以避免的有恶臭朝天涌出。
    冲虚道长眼中有泪,悲愤欲绝。
    顾昭,今日之耻,来日我冲虚道人必定双倍奉还。
    半空中,盘旋于空的双面鸱鸮听到动静,猛的低头,视线落在那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地面上,此时有阵阵恶臭传来的粪瓮,眼睛瞪得更大了。
    它,惊呆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冲虚道长?”
    只见鸱鸮前后两张脸上的嘴巴动了,前头是渗人的鬼鸮声,后头则是老者阴沉沙哑的声音。
    是我!
    冲虚道长激动,瞬间,粪瓮中的暗流更汹涌了。
    闻着那阵阵恶臭,鸱鸮的脚步迟疑了。
    冲虚道长在此处?是粪瓮?还是粪勺?亦或是粪水中的某一物?
    不过,不管是何物,落到这样境地的冲虚道长,还有必要带回去给陛下吗?
    冲虚道长好似察觉到了鸱鸮的迟疑,当下是一股恶气直奔天灵。
    欺人太甚!
    顾昭欺人太甚!
    ……
    与此同时,在靖州城巡夜的顾昭脚步一顿,捏着六面绢丝灯灯柄的手一紧。
    “怎么了?”
    旁边,背着破袋子,兜一堆无主财炁的毛鬼神有些意外,它抬头看了过去。
    顾昭先是咬了咬牙,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又漫上了笑意。
    “冲虚道长动了。”
    那是她亲手炼制的粪勺,又怎么会不知道冲虚道长在攒气力,像冲虚道长那样搅风搅雨的大人物,有朝一日落入那等搅粪的境地,定然心口憋一股气。
    他艰难的攒下气力,那稀薄的气力既然脱不了困境,必定不会妄动,如今动了,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救星来了。
    东梁的庆德帝派人寻来了。
    “我去瞧瞧。”
    顾昭丢下一句话,提着灯,抬脚入了鬼道,下一瞬,此处倏忽的起了一道风气,人途和鬼道短暂的相汇。
    “我也去!”毛鬼神紧着说道,它紧跟着顾昭的脚步,也进了鬼道。
    不过是须臾的时间,顾昭从天光蒙昧的鬼道之中走过,瞧过去速度寻常,然而转眼,六面绢丝灯的光团已经在远处。
    好快。
    毛鬼神顿了顿,暗暗庆幸自己和顾昭是友非敌。
    谢家庄一事后距今,短短数月时间,顾道友一身的修为更精湛了。
    见顾昭的身影消失,知道她这是出了鬼道,毛鬼神紧了紧背上的布袋,抬脚跟上。
    ……
    息明山,孔家果园。
    顾昭一出鬼道,身影一晃,贴着一棵橘子站着,敛息术的术法运转到极致,丝毫不敢大意。
    远远瞧过去,不见顾昭,不见六面绢丝灯的暖光,只有橘子树繁茂的枝桠随风摇摆。
    顾昭环顾了周围一眼。
    此地空无一人,除了风声便只有前方粪瓮中暗流涌动的动静,天上的流云被吹散,遮掩了大半夜的月华悄悄倾泻而下,为这片天地投下幽幽的冷光。
    顾昭的视线一下便落在了一棵桃树下头,只见那褐色的树枝上倒挂着一只鸱鸮。
    花羽,尖嘴圆眼睛,夜色下它,橘色的眼睛显得有些凶狠无情。
    下一瞬,冲虚道长虚弱的声音映证了顾昭的猜想,只听他忍着怒和耻辱,细听,里头还有几分示弱。
    “鸮君,你我同在陛下麾下,眼下外敌强劲,咱们更是要同心协力,一致抗敌。”
    只见粪瓮中咕噜噜的有泡冒出,鸱鸮笑了一声。
    “道长莫要激动了,你是被下了禁制吧,说实话,我就只见这粪水搅得厉害,听不到道长的只言片语呢。”
    冲虚道长傻眼了一瞬,随即气得几乎要呕血。
    鸱鸮羽翅一震,瞬间起了一道黑色风气,风气猛的朝西南方向的粪瓮奔去,冲虚道长只觉得自己体内倏忽的涌入一股力量,顿时大喜,连忙吸纳这股力量。
    虽然还无法从这可恶的粪勺中脱困,好歹能破了顾昭下的说话禁制。
    鸱鸮抬翅膀,捂住口鼻。
    “好了,你说吧。”
    冲虚道长瞧着它嫌弃的动作,心中又哽了哽,忍着怒气,将话重新说了一遍。
    “嗤,就道长如今这模样,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罢了,还谈何共拒外敌人?”
    鸱鸮听后,当即冷哼了一声。
    只见它动了动,咕咕咕咕的声音从鸮面中出现,同时有如老者的人言从脑后传来。
    竟然是鬼鸮!
    顾昭注意到,这鸱鸮竟然头有双面,是道家典籍中记载的鬼鸮,传说中,以人魂为食的鬼鸮,尤其喜爱新鲜鬼魂。
    顾昭提着灯的手紧了紧,心中暗骂一声,当真是蝇营狗苟!
    ……
    “你!”听到鸱鸮的话,冲虚道长气极。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啊,不过是一头鬼鸮,居然也敢质疑嘲讽他冲虚道人?
    可悲可悲!
    奈何情势比人强。
    冲虚道长咽下这口气,放软了自己的姿态,“鸮君,我的命胎还在,顾小郎虽然天资出众,却也和那等自恃才华的年轻人一样,狂妄!自大!”
    “是,此一遭他是折辱了我,不过,也因此予我留了一线生机!”
    冲虚道长的声音紧了紧,好似在恨恨咬牙,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须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我命胎尚在,今日鸮君助我冲虚脱困,待我寻一身好资质的皮囊,潜心修行一段时日,定然能助陛下完成大业。”
    “鸮君救命之恩,我定当衔草相报!”
    听到这的顾昭撇了撇嘴。
    瞎说!她哪里狂妄自大了?
    这冲虚道长一定不爱钓鱼,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这钓鱼也是需要饵的,这可不,她留着他这个饵,虽然隔了数月,鱼儿还是来了嘛!
    “不动手吗?”毛鬼神是偷神,它悄无声息的站在顾昭旁边,隐在树根的树影下,声音化作丝线传入顾昭耳中。
    顾昭摇了摇头,“跟着它,后头还有人。”
    她的视线落在前头。
    只听冲虚道长急急催道,“鸮君,动作要快,回头惊动顾昭那杀胚,仔细咱俩谁都走不了了!”
    接着,他顿了顿,有些耻辱的道,“瞧到那柄粪勺没,我的命胎被炼化在其中了。”
    “呵!”鸱鸮冷笑了一声。
    它瞧着西南方向的粪瓮,想着往日里冲虚道人精湛的道法,如今竟然落入这等狼狈又可笑的境地,对未曾见面的顾昭更是心生忌惮了。
    倒是不再逞口舌之快。
    只见它尖嘴一张,瞬间,一道尖利渗人的鬼鸮声呼啸而出。
    与此同时,西南方向那口埋地的粪瓮应声崩裂,一柄半球圆头的粪勺腾空,只见它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在黑雾的笼罩支撑下立直了。
    顾昭:……
    要不是这一地的狼藉,瞧这阵仗,瞧这夜色,还真有两分神兵利器出世的派头呢!
    毛鬼神要气炸了。
    顾昭视线一瞥,就见它捏着破布袋的手紧了紧,黑黢黢的眼睛瞧着鬼鸮格外不善。
    顾昭一惊,“不可轻举妄动。”
    毛鬼神:“我知道。”
    只见它瞧着地上那口破掉的粪瓮,暗暗咬了咬牙,瞧过去可不像是知道的模样。
    顾昭犹豫了下,宽慰道。
    “尊神莫恼,一会儿,待我寻到它的背后之人和同伙,定然将它捆了,让这鬼鸮赔你一口新的瓮坛。”
    “怎么赔?”毛鬼神也不和顾昭客气,当下便问道。
    啊,怎么赔啊,不是该用银子赔吗?顾昭思忖。
    “可以像冲虚道长那样赔吗?”毛鬼神开口。
    它的眼睛瞅过这片果园,只见这一处的果园果树枝叶繁茂,上头的果子长势喜人,完全看不出是今年才种下的果苗。
    它知道,除了龙君春分布雨的功劳,冲虚道长功不可没,倘若再多一瓮的鸱鸮瓮坛,回头小月亮她阿爹阿娘沤的肥,肥力应该会更好吧。
    肥力好,果树就长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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