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醒来的时候,正好是落日时分。
    只见天畔霞光万丈,浮云都被晕染了一层橘色,温柔的在天上漂浮。
    老杜氏正在院子里收簸箕,上头铺了晒得干干的冬菇。
    “阿奶,我来吧。”顾昭过去帮忙。
    她拿防潮的油纸将这些菌菇重新收好,然后搁在竹篮子中,绳子一吊,悬在了灶房的木梁上。
    老杜氏敲了敲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脚,“老喽老喽,干点活都累人,还是娃娃的腿脚利索,三两下就做完了。”
    顾昭想着自己在跳丸日月中感受到的,心有戚戚的点头。
    “是格外的不利索。”
    老杜氏不知还有这茬事儿,她想着院子后头的那些灰浆和刨刀等工具,问道。
    “对了,昭儿,那些泥巴和木头你还玩吗?不玩的话,阿奶回头帮你把东西先收起来,搁在那儿不收,总觉得有些乱,白糟蹋这好房子了。”
    有了甜水巷这处宅子,老杜氏那是更爱干净了。
    顾昭:......
    表哥误她!
    她真不是玩泥巴。
    顾昭:“先别收,我还要做个东西,阿奶你别操心这,回头我交代小令收拾就成。”
    老杜氏点头,“成。”
    倏忽的,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眯眯模样。
    “咱们昭儿还小,偶尔玩下泥巴也不打紧,以前你阿娘拘你拘得紧,平日里都在家里耍。”
    “后来啊,你又要接你阿爷的班,养家糊口,更是没有玩耍的时间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这孙女儿可怜巴巴的,心酸得很,原先的笑模样也淡了下去,苍老的面上都是对顾昭的怜惜。
    老杜氏抬手为顾昭顺了顺发,爱怜道。
    “要是还要那糯米,只管叫阿奶给你煮,别听你表哥的,玩泥巴有啥不成的!”
    顾昭拖长了声音,“阿奶......”
    老杜氏:“好好,不是玩泥巴,阿奶小点声说。”
    顾昭无奈,罢罢,就像阿奶说的,玩泥巴也没啥不好。
    ……
    那厢,听到老杜氏提到了阿娘张氏,为人子女,顾昭也问了几句张氏那儿的近况。
    当初张氏改嫁,嫁的是通宁县的一户富户。
    是顾昭的外家保媒拉纤的,听说那户人家的婆娘生孩子时,失血过多没的,留下一大一小的两个娃儿,小的那个刚出生便没了娘,大的和顾昭差不多大。
    张氏回娘家探亲,偶然见了那富户,她面容姣好,气质温婉,正好入了富户的眼,一步三回头的贪看了几眼。
    张氏娘家嫂子瞧见了,就上心了。
    后来张氏改嫁,许是那奶娃娃缠人,又或是她新夫家不愿张氏同顾家多有往来,张氏也就顾春来断腿那段日子回来稍坐了片刻。
    说上几句话,送上一些节礼就走了。
    ......
    顾昭关心,“阿娘在那通宁还好么?”
    老杜氏看了一眼顾昭,为自己方才提到张氏有些懊恼。
    她还记得张氏离开之时,昭儿可是生了一场大病的。
    顾昭宽慰,“没事,雏鸟离巢,这亲缘一事也是这样,我长大了,阿娘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以前是我钻牛角尖了。”
    张氏那儿,她当做亲戚往来,年节也有送些年礼过去,倒是那边不是太热情,偶尔回些只言片语,上次还特意捎信来了,让她不用破费再送。
    老杜氏叹了口气,“还成吧,听说日子颇为和美,就是没有个孩子傍身,她总是有些难安心。”
    “毕竟,这后娘可不好当。”
    顾昭愣了愣,没有再说话了。
    ......
    晚风从山林处吹拂而来,清冽的风被高山一挡,便成了煦煦和风。
    风拂过地上新冒出的小草,小草摆摆,似带着欢喜之意。
    顾昭来到市集的铁匠铺,在那儿买了一个铁疙瘩,得亏她是靖州城出了名儿的顾小郎,不然像铁疙瘩这等东西,寻常人没有官府批文,那是别想买到的。
    官府管控铁器,就是连每户人家的铁锹锄头,都是写了编号登记在册的。
    路上,许多人荷着锄头,裤管一边高一边低的往回走。
    夕阳的橘光落在脸上,虽累却是乐呵,偶尔再抓起脖颈上搭着的汗巾子,擦擦头上冒出的汗。
    顾昭在等铁疙瘩,瞧着这一些沾了黄泥的人,眼里有着好奇。
    “呵呵,是不是在意外,怎么大家好像都去地里劳作了?”铁匠抡起大锤,往烧得发烫的铁条上用力一锤。
    “铛铛”火花四溅,铁匠赤膊的皮肉也跟着跳了跳,上头肌肉虬结。
    火光映得他面色膛红,不过,此时却挂着笑意。
    顾昭的视线又朝街道上看了一眼。
    只见荷锄的人三三两两的结伴,有的还相互搭着肩膀,时不时的说上一句什么,乐乐呵呵又放松。
    “是啊,大家好像一起忙碌去了。”
    铁匠:“不是好像,就是一起忙碌去了。”
    “今日,府衙里的大人们都和我们说了,去岁那一场山火,那是山神护着我们州城,和恶人相斗,后来被恶人用了奸计,这才烧了我们的息明山。”
    他说到这,恶狠狠的呸了一声。
    “要是让我知道那恶人是谁,非得骂他个祖宗十八代不可!”
    顾昭听了过去。
    只见铁匠又抡了铁锤,咬了咬牙,面色狰狞的砸下,显然是将那火烧的铁胚当恶人捶打了。
    她轻笑了一下,只听铁匠又道。
    “这不,大人吩咐了衙役和兵丁上山种树,大家儿知道了,自个儿也拎了锄头和铁锹,结伴上山种树。”
    “大家伙儿都说了,以后啊,我们年年这个时候,都要上息明山上种几棵树。”
    “不拘是什么树,长此以往,息明山定然又是一片青翠。”
    他又砸了下铁胚子,中气十足。
    “咱们靖州城的人都念着山神大人的好,一定会让山神大人恢复元气,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了十年......百年,息明山一定会和以前一样好。”
    他顿了顿,发狠道。
    “不,一定要比以前还要好!”
    “下次再碰到狡诈的坏人,定然不能让他烧了去!”
    这时,又是一阵山风吹来,里头似乎带着一道浅浅的笑意。
    那是息明山山林之意的声音。
    顾昭怔楞了下,随即面上也扬起了明媚的笑。
    真好啊。
    祂念着他们。
    他们,亦念着祂。
    ......
    拎着铁疙瘩回到甜水巷的顾宅时,天光正是擦黑时候。
    纸人畏火,院子里的灯笼是顾春来拿火折子点燃的,待所有的灯都燃着了,他将绳子一拉,灯笼高高挂起,于温柔的春风中微微摇摆。
    烛光映衬在地,风来,光影摇动。
    顾昭招呼了一声,“阿爷。”
    顾春来朝石头花盆中磕了一锅烟灰,回头就见顾昭走来,手中还拎着一团铁疙瘩。
    他老花的眼睛眯了眯,道。
    “这是铁疙瘩吧。”
    顾昭点头,“是啊。”
    顾春来不解,“这铁疙瘩拿着作甚?”
    顾昭似乎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露出促狭的一笑。
    “做个小东西。”
    “哦?”顾春来来了兴致。
    这些天化雪,泥地湿滑,顾昭拘着他,不让他夜里时候出门。
    喇叭藤另一边,老家的老伙计们也回屋歇着了,他这是百无聊赖啊。
    见顾昭说要做个小东西,顾春来大旱烟一抽,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跟上顾昭。
    瞧见顾昭回头,他摆摆手,眯眼笑道。
    “阿爷就瞧瞧,不打扰你。”
    他顿了顿,又道。
    “阿爷能瞧吗?”
    顾昭点头,“当然。”她颇为羞赧,“就是我的手艺可能有些粗糙,不过也没事,这玩意儿不要好看,结实耐用就成。”
    最好用个百年,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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