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想了想,将事情从玉溪镇泰安村的五趾猪开始说起,最后说到了谢家庄的谢丹蕴,道。
    “这谢丹蕴前一世是前朝庆德帝身边的大太监谢吉祥,他在冲虚道长施展的道法下,想起了前世之事,以整个谢家庄的人命,炼制麒麟子,想炼千军万马,意在社稷。”
    “嘶!”潘知州好不容易长好的胡子又被他自己扯下了好一撮。
    顾昭担心,“大人!”
    “没事没事,不打紧。”潘知州紧着就道。
    他神情惊疑,再次和顾昭确认。
    “一个谢家庄都没了?”
    顾昭抿了抿唇,点头没有说话。
    潘知州跌坐回官帽椅上。
    一个大村庄啊,得有多少人啊。
    顾昭沉默,“九百八十六人。”
    她顿了顿,目光对上潘知州又惊又痛的眼神,字字分明。
    “我焚了九百八十六具人皮皮囊,在那之前,定还有损耗。”
    言下之意,这谢家庄死的还不止九百八十六人。
    潘知州手都抖了,只喃喃道。
    “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
    顾昭将白瓷瓶拿了出来,一并拿出的还有一粒莹珠。
    她目光看向潘知州,开口道。
    “这里头是我封存的谢家庄之事,大人掐破它便能知道,昭所言非假,而这白瓷里头,封的是那鬼母蛛和谢丹蕴。”
    潘知州沉声,“我信小郎。”
    他沉默片刻,问道。
    “之前藏香阁的瑜娘......”这唤醒前世记忆,再由此人作恶,这手段颇为眼熟啊。
    顾昭了然,“也是冲虚道长所为,瑜娘上一世是瑜贵妃,是庆德帝宠爱的妃子。”
    她顿了顿,将从谢吉祥和冲虚道长那儿知道的前朝之事说了说。
    “庆德陛下早年时候,曾经亲眼见到一只大龟驮着一块大石碑,在乌龙江的大浪中威仪前进。”
    “在那后头,有仙乐阵阵,弥彩漫天,从此以后,庆德帝便沉迷于长生之术,广寻道人和尚,听经炼长生丸,荒废了国事。”
    据说,那大龟足足有数丈高,像一艘宝船。
    而龟壳上背负的石头就像是一块石碑,远远看去,好像有金字闪闪,后来,陛下和道人交往时,说起了自己的这段遭遇,有道人相互对视,然后拂尘一扬,进言。
    那大龟不是龟,是龙之第六子,赑屃。
    赑屃背负的石碑更不是石碑,而是上天之书。
    据传,上头记载了上至万年的历史密事,后写往后千年的箴言。
    顾昭眉眼垂了垂,“道士此言一出,庆德帝当下便起了兴致。”
    “他派了许多护卫和方外之士寻访,尤其是在乌龙江一带,前后历经十数年,终于得了龟背上石书的一页。”
    顾昭顿了顿,沉声道。
    “上头以金光写着,东梁将亡,天启天授。”
    人都有好奇心,庆德帝也一样,尤其是陛下。
    在那打一出生便是高高在上的人眼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得了消息,那是打破砂锅都要知道的。
    听说,得到那一页箴言的方士和大龟两败俱伤。
    大龟沉江,方士吐血不止,紧实的面容一下便苍白衰老了下来。
    与此同时,大龟背上的石书金光闪闪,“东梁将亡,天启天授”这八个大字一闪过,岸边随行的护卫都瞧到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倏忽的,石书化作了一道光,瞬间不见了踪迹。
    潘知州倒抽一口气,“竟有这等秘事?”
    顾昭点头,“谢吉祥所言,应当是真。”
    潘知州:“那庆德帝就信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此时在书房里来回的踱步。
    他一边想,一边摇头。
    “不不,我瞧过前史,这东梁虽然是亡于天佑帝手中,不过,这国运是在庆德陛下那时就败下的。”
    “……炼制长生药,修行长生道,不思量国事,最后更是立了还是小儿的天佑帝为君,这......”
    潘知州顿了顿,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他不亡国,谁亡国?”
    “就是没有咱们天启的太.祖,那也有旁的地启,人启之类,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史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哪里有什么王朝是永不覆灭的。”
    顾昭惊诧的看了过去。
    潘知州摆手,“打个比方,打个比方罢了。”
    他轻咳了一下,为自己找补。
    “小郎不是外人,偶尔一两句,也不算出格。”
    顾昭笑了笑,“大人待昭亲近,昭都知道。”
    潘知州抚须,“这箴言一事虚渺,还真说不清楚,到底是真有此事,后有人预言了这一事,还是有人预言了这一事,然后,这一事便真的发生了。”
    他咀嚼了下那东梁将亡,天启天授的话,倏忽的玩味笑了笑。
    顾昭不解,“大人,可是东梁确实是亡了,咱们的王朝便是唤做天启。”
    潘知州笑了笑,他看向顾昭,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咱们都能知道这一句箴言,你说,太.祖孟元周,他有没有可能也听到过这一句呢?”
    到底是恰巧叫做天启,还是顺势而为,唤作天启,坐实了王权天授?
    顾昭恍然。
    是极。
    毕竟那巨龟沉江之时,可是有许多护卫瞧到了,乌龙江是王朝有名的大江,江两岸富饶,也是有许多百姓居住的。
    方士斗大龟,动静肯定颇大,肯定有人围观。
    那几个金光璀璨的大字,说不得就流传出去了。
    潘知州这么一说,顾昭难得的沉思。
    这样说,这几个字是不是真的箴言还两说,说不得是那沉江大龟怀恨在心,行的挑拨之事?
    半晌,顾昭继续道。
    “那庆德帝得了箴言惊怒,他左思右想,正不知如何筹谋下一步时,又得知了瑜贵妃和韩子清道人私通之事,一时觉得天命当真难违。”
    这次换潘知州不解了,“瑜贵妃此事,和天命又有和干系?”
    顾昭解释,“庆德帝宠爱瑜贵妃,尤其是早期时候,瑜贵妃艳冠六宫,椒房独宠,所以,庆德帝仅存的两位年长儿子,他们都是瑜贵妃生的。”
    说到这,顾昭有些羞赧,小声的继续道。
    “他被带了绿帽,肯定得疑心儿子是不是自己的啊,就算是自己的,他赐死了瑜贵妃,剜了她的唇,还将她葬在蚂蚁钻棺的那等葬地,他也怕儿子和他心生隔阂啊。”
    潘知州:......
    “此言有理。”
    顾昭:“所以啊,他后来一面寻民间有资质的小童,搁在道长身边学本事,为以后亡国后的复国大业做准备,还搜罗了鬼母蛛这等邪物。”
    “另一方面,他还拼命的嗑药,就为了再追生一位男宝……咳,再拼一位龙子。”
    话说秃捋了,顾昭赶紧改口。
    “也就是后来东梁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天佑帝。”
    ......
    第129章
    桌上有灰衣小厮端上来的茶盏,此时茶汤氤氲着热气,潘知州端起杯盏,浅呷了一口,又将杯盏重新搁置回桌上。
    半晌后喟叹一声。
    “哪里是亡国箴言,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顾昭点头。
    是极,小儿皇帝,成年藩王,为了炼药而搜罗天下奇珍,荒废国事,置万民于不顾。
    再加上朝廷之中宦官方士当道,贤德之人人人自危。
    如此,自然是亡国之兆。
    ……
    潘知州想着顾昭方才说的话,紧着又问道。
    “这么说,那庆德帝已经活了?身边还有其他亲信的方士和鬼母蛛这等诡谲之物吗?”
    他目光炯炯,里头有着慎重。
    谢家庄之事骇人听闻,令人惋惜,他亦心痛不已。
    不过如今,当务之急是要阻止下一个谢家庄的出现。
    顾昭摇头,“此事还未知,我试过对冲虚道长的命胎搜魂,想探一探庆德帝的复活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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