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这送亲队伍的媒人婆,那是她扎的啊。
    顾昭坐不住了。
    敢情这不是桑阿婆的锅,是她顾昭的锅啊!
    那媒人扎纸是顾昭头一次扎纸的成品,桑阿婆那时还夸顾昭扎得颇有灵性。
    顾昭心道:难不成是她扎的媒人出了什么问题,这才在新郎面前胡言乱语,惹得这一场天作之合的婚事要告吹了?
    顾昭惭愧。
    ……
    想到这,顾昭回过头和桑阿婆说道。
    “阿婆,我送吕公子回鬼道,顺路再问一问,看看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阿婆拄着拐杖往前走一步,不放心了。
    “老婆子也一起去。”
    顾昭:“那敢情好,说不得还能瞧瞧王娘子和曲叔叔的婚礼呢。”
    ……
    顾昭牵起大白马的缰绳,抬脚往前,只见平地起了一道飓风,风卷着人的衣物和头发,盘旋的往天上吹。
    这是鬼道和人途相重叠时产生的风气。
    随着另一只脚跟上,顾昭和桑阿婆以及吕公子便到了鬼道之中。
    桑阿婆抬头看了一眼这鬼道。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空气中阴郁之气浓郁,身上被一团郁郁之气缠绕,好似要侵蚀那生机之气,普通人在这等地方多待一会儿,身上的阳气便会受损。
    顾昭拍了下桑阿婆,桑阿婆周围的鬼炁被炼化,鬼炁化为元炁缠绕在桑阿婆周围,她原先有些发沉的身子,一下便轻松了。
    桑阿婆看顾昭,喟叹道。
    “顾小郎好本事。”
    顾昭冲桑阿婆笑了笑。
    两人抬头寻那张家的宅子,这些宅子衣物由阳世烧到阴世,虽然精美,实质上却是纸衣纸宅。
    鬼道风气中带着不吉的鬼炁,那等纸衣纸宅最容易受到侵蚀。
    屋舍若隐若现的在灰雾中,鬼影幢幢,魂灵麻木的飘荡着,地上有一些破损的纸人,风吹过,纸张簌簌飘动。
    桑阿婆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
    张兰馨的阴宅颇为好找,无他,此时那一片天地还在洋洋洒洒的下着金银雨,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桑阿婆目光凝了凝,“顾昭,这吕公子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顾昭顺着桑阿婆的目光朝那一片土地看去。
    金银雨下,无数道飘忽的黑影似浓雾一般游弋在半空中,时不时还有桀桀的怪笑声传出。
    当真是群魔乱舞模样。
    顾昭:“先找那媒人纸扎,还有张小姐,咱们问问,事情便都清楚了。”
    顾昭回头瞧了一眼面露忐忑的吕平涛,安慰道。
    “吕公子放心,要当真是有鬼冒名顶替,那亲事自然是做不得数的。”
    吕公子欢喜:“哎!”
    ……
    张家庭宅。
    顾昭客气的叩了叩门上的虎头铺首,开门的是一位纸扎的小童。
    顾昭:“打扰了,我们找张小姐。”
    小童:“客人随我来。”
    顾昭牵着马进了院子,桑阿婆拄杖跟上。
    随着顾昭一行人进了院子,原先搂金宝,银宝的众鬼动作一滞,随即,不知道是哪个鬼喊了一声。
    “抢亲的道长来了!”
    “张娘子,道长将你的夫婿还回来了!”
    “……”
    吕平涛坐在大马上,小腿肚子发软,忍不住出言反驳。
    “没有拜天地,亲事不算数的,小生不是张娘子的夫婿。”
    “桀桀桀。”鬼影似一团团浓雾一般在院子里胡乱的飞舞,幽幽幢幢的怪笑声从里头传出来。
    “小生哩,他说小生哩,大家伙儿快听听,他说自己小生哩……老姐姐有艳福喽,桀桀桀。”
    哄堂喧闹的笑声闹得大白马上的吕平涛悲愤不已,带着手套的手紧紧的拽了拽红衣。
    顾昭:“老姐姐?”
    她重复了一句,神情若有所思。
    “这么说,今日要当新嫁娘的张兰馨真是九十有三了?”
    这话一出,乱舞的鬼团又是一滞。
    “走喽走喽!吃完大席,我们也该走喽!”
    “是极是极,咱们走喽!”
    如黑雾的鬼影在半空中转了转,纷飞做鸟散状,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顾昭也不拦它们,她的目光落在迎亲队伍里头,那儿,着一身红金线马甲,下头搭水红衣袖的媒人扎纸正蔫耷模样。
    这是她扎的媒人扎纸没错。
    顾昭颇为稀罕的多瞧了两眼。
    在鬼道中的扎纸,那比人途中的更像人,除了有眼无珠,她和人一模一样,顾昭为自己的手艺欢喜,觉得便是媒人婆头上那朵层叠绽放的红花,都格外的好看!
    顾昭的目光引得了媒人扎纸的注意。
    它侧过头看了过来,怔楞了下,随即从轿子旁边过来了。
    顾昭意外,桑阿婆也面带诧异。
    桑阿婆:“顾昭,这具扎纸觉醒了一点灵。”
    顾昭点头,她也瞧出来了,这扎纸和旁得不一样,它,它好似会思考。
    灵不是鬼魂,是制造它的人赋予的,这扎纸中的灵虽然只有一点,但也令顾昭和桑阿婆意外了。
    “是你和吕公子说的,那张兰馨小姐九十有三吗?”顾昭目露期待的问道。
    扎纸媒人甩了甩帕子,愁眉耷脸,“是啊,一个是大娘,一个是皮嫩小子,不合适不合适,做这门亲丧良心了嘞!”
    它有眼无睛的眼睛瞧了瞧顾昭,一拍大腿,喝道。
    “乱点鸳鸯谱!”
    顾昭稀罕得紧,连连应承,“是是,媒人大姐说得对,来来,咱们坐一边来,慢慢分说。”
    ……
    原来,扎纸虽然有人形,张兰馨却是半点不放在心里,纸人和那等烧下来的冥器,在她眼里是一样的。
    吕公子来迎亲,张兰馨掀开了轿帘,从小缝里偷偷瞧了一眼,欢喜不已的自言自语。
    “真是青葱又稚嫩的少年郎啊,真好,我张兰馨痴长九十有三,还没有瞧过这般面嫩的书生郎哩。”
    张兰馨痴痴的笑了一会儿,正好被给新娘子递福橘的扎纸媒人听了个正着。
    这么一听,她当下如被雷劈,原先蒙昧的思绪一下也清朗了起来,这才去前头寻了大马上的吕平涛。
    ......
    鬼道里。
    吕平涛听到这里,不住的点头。
    “是是,道长,就是这样,我本就不欲成婚,奈何凡世家人恐我一人在阴间烦闷孤单,特意和张家结了阴亲。”
    吕平涛长吁短叹,继续道。
    “倘若是张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她,她九十有三了。”
    “小生,小生实在无法接受,她都是我祖奶奶那辈的人了,说不得我们喜欢的东西也不相通,我喜欢去年的坊间话本,她喜欢五六十年前的戏曲......”
    吕平涛对上顾昭的眼睛,抽了抽鼻子,两行血泪说下来就下来。
    “道长,小生实在不想和她谈星星谈月亮,更不想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你就让小生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待着吧。”
    顾昭:......
    媒人扎纸将手中甩的帕子递了过去,噘着嘴啧啧个不停,凑近抚了抚吕平涛瘦削的后背,怜惜道。
    “莫哭莫哭,乖乖莫哭。”
    “回头大姐再给你找个好的!”
    吕公子有点怵这样的媒人扎纸,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收回了哭声,打了个哭嗝。
    “不不,不用了,谢谢大姐儿了。”
    媒人扎纸甩了下帕子,唇边的美人痣动了动,嗔道:“讨厌,咱俩啥交情?跟大姐还这般的客气。”
    “呵呵,客气客气。”吕平涛一手倒撑着桌子,狼狈的瘫坐在椅子上,一边畏惧媒人扎纸,尴尬的笑了笑。
    旁边,媒人扎纸蔫耷的精神头一下便鲜亮了起来。
    吕平涛心里哀嚎,难道他这是前门拒狼,后门又进虎么?
    顾昭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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