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把承意抱在腿上,正在统算着家里秋收进仓的粮食。
    自余的十亩地,田里是都种了稻子的,四亩肥田今年十石稻子,外玉米也是种的四亩,余的两亩地种些瓜果当季时蔬了,也收了九石。
    总之也还不错,得缴纳差不多六石的粮食,就等着里正过来登记收粮了。
    里正没来,倒是二担叔带着家里的五户雇农过来了。
    杜衡把叽叽咕咕不晓得在念叨些什么的承意抱给了水芹菜,许是在他的怀里坐的暖和了,乍然抱起来给旁人,小家伙不高兴的就开始呜咽。
    “意哥儿乖,爹爹说要紧事。”
    杜衡拍了拍小家伙的背,听见又叽叽咕咕的了才让水芹菜抱回屋里去。
    “秋收入尾,我们几个此番过来是给东家纳粮的。”
    二担叔恭敬道:“今年服侍两位东家,这秋收实乃忙碌,若非是杜童生不计较长短准许我们先料理好旁的东家的粮食之事,怕是真要支应不开了。”
    “这也没什么,左右谁家的粮食是多少都有登记,妻儿老小再此扎着根,户籍落在县城里,还怕跑了谁不成。”
    二担叔点头称是:“不过终是要谢杜童生体谅。”
    话毕,二担叔便把粮册呈交给了杜衡,两厢核对,看两边的粮食收成记录对账。
    租出去的三十亩薄地,六亩田和二十四亩地,田产是八石,玉米是二十八石,总计三十六石。
    只收取三成的话,差不多能收十一石的粮食。
    算下来比起去年的四十九石粮食就少多了,不过这全然是坐着收进仓的粮,是和自己劳心劳力请人下收的粮食可不一样。
    “今年粮食收的算不得好,承蒙杜童生不嫌,我们几户商量了一番,想缴纳十五石粮食给东家。”
    二担叔见杜衡对过了粮产无异后,几人交换了眼色,小心的同杜衡说道。
    “噢?这是何意?”
    “这只是我们几户的一点心意,若是明年还能继续服侍东家可就再好不过。我们大伙儿商量了,明年就服侍杜童生一家,东家家里有什么事我们都能第一时间前来搭把手。”
    杜衡明白他们的心思,这是认准了人在示好。
    他和秦小满一早也商量过了,若是瞧着都是踏实好好干的,他们也不会把雇农换来换去,麻烦不说,家里又没有那许多的事情需要笼着雇农充当劳力。
    “你们的心意我姑且收下了,明年便继续料理家里的地便是。”
    杜衡道:“只是我这三十亩地分你们五户,分下来一户人家也没有多少地,你们怎么够耕种。”
    “旁的东家分的地也不过三两亩,分守着两个东家我们也实在忙不过,明年只想更精心料理着杜童生的地。”
    杜衡道:“我在书院学业也是繁重,家里又有小孩子,小满也抽不出许多的空闲来管理田地。”
    “今年也见了你们勤勤恳恳,家里自余的十亩肥地明年我也不亲自料理了,分租下去,你们肯要的把今年的粮食送过来以后可签字画押租了去。”
    几户雇农一听,登时喜出望外,急性憨厚的就要给杜衡跪下,心中一千个一万个的感激。
    一亩肥地抵得上两亩薄地了,庄稼收成的多,他们自留三成粮食自然也会更富余。
    “你们也别光顾着谢,这些地都是好田地,每年可得出个两石粮食才好,素时也要勤于翻耕料理。”
    “是,是,小人们必当把东家的肥田好地当子女一般看待。”
    杜衡应声:“只要你们踏实好好做,有事唤着肯来,自是少不了大家的好,肥料柴火都好说。”
    雇农欣喜不已,觉得顶着压力把另一东家辞下果真是没有办错,跟着仁厚的东家做事,日子总是会好过许多。
    下午,雇农就把说定的十五石粮食齐齐整整的送到了家里来,未有半点缺斤少两。
    杜衡查检一番晾晒的也很好,确实省事儿。
    余下的便是一系纳粮纳税的事情了,今年家里来了两名长工,因是在他们家,平素管吃住后就没有给工钱,这人口税自然要给缴纳上。
    先时家里没有奴仆不晓得,待到给长工缴纳赋税之时才晓得竟是寻常老百姓的两倍。
    杜衡唏嘘,家里今年光是赋税就比往年多了五百文。
    还是小承意省钱,未满十五的小娃娃口税才二十文钱。
    秦小满自留了家里十亩地的产粮,雇农送来的十五石粮食全数联系了去年的粮行来一并卖了。
    一次性入账了十二两银子,粮食价格比去年微有些浮动,不过大致不差。
    他们这等仁厚之家并不苛待雇农,自然是不像那些压榨雇农的人家赚的多,不过良心上却是松快的。
    且今年比起去年请人确实要轻松许多,明年手头里的土地都租出去了更是闲散,这样也能空出手来做点小生意了。
    秋收的事情一忙完,算着时间竹料也泡的差不多。
    这日杜衡从县城里带回了几个大楻桶,在院子里砌了土灶,调和了石灰水后把竹料给煮上。
    要煮八天八夜,幸好晚秋无事,家里人多又有人守着。
    秦小满天天在家烧煮着,看着柴火消耗,也是有些肉疼。
    这朝家里以前瞧不上的玉米根子也叫大壮挖了回来,做柴火这么糟践倒是心里好受了些。
    “啊,啊。丫丫.....”
    秦小满抱着小承意站在灶房门口,瞧着大壮带着斗笠再给土灶里加柴火,院子里都被雨水给打湿了。
    小家伙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小手伸着一张一合的,像是想去抓雨点一般。
    “你爹爹还不见回来,早上出门的时候伞也没拿,不晓得淋着雨了没。”
    小承意听不懂小爹在说什么,只见着小满嘴巴动,自己就又开始吐口水泡泡。
    “主子,待会儿小人拿了斗笠蓑衣去瞧瞧吧,指不准能碰上东家。”
    “倒是用不着你跑一趟了,我回来路上在县城买了把伞。”
    话音刚落,杜衡就在一派灰败雾色之中的矮墙下撑着伞走来。
    大壮赶紧上前去接下了杜衡手里的书箱,杜衡收了伞抖了抖雨水:“快入冬了当真是冷。”
    小承意看见屋檐底下多了个男人,伸着的一只胳膊变成了两只,啊啊呀呀的要杜衡抱。
    “爹爹身上都打湿了,待会儿再抱。”
    秦小满看见杜衡半边身体都打湿了,自是晓得牛车上就是撑着伞也不好避雨。
    “要不然下午还是叫大壮去接你算了,把蓑衣带上,这么回来也不会打湿。”
    “那多麻烦啊,家里还得守着做纸呢。”
    秦小满抿了抿唇,蹙着眉:“芹哥儿快去给东家烧些热水。”
    今年秋后雨水格外的多,总是细雨纷纷的落着不断,杜衡早出归的也不如昔时早了,晨到书院或是下午回家总一身的雨水。
    小承意都习惯了爹爹一回家就要先抱抱他的,而今倒是好,回了家要先热水泡澡去了寒气,一身院服还得紧洗出来烤干,翌日再穿。
    小家伙非常不满,夜里杜衡欢喜他的紧要把他抱到床上逗会儿才睡,小家伙蹬着脚老踹他,惹得秦小满好笑。
    秦小满日日见着杜衡受雨受寒不免担忧,身子再壮实总淋雨湿了衣裳,这晚秋初冬的风最容易把人吹风寒。
    这日听到杜衡咳嗽,再是忍不下了。
    心一横,他掏了五两银子出来,叫工匠行的人给做了一辆能遮风避雨的小马车来,家里的马养的更大了些,拉马车已经全然不是问题了。
    于是乎,家里这朝是牛马车皆具,杜衡读书也再没受过冷。
    待到休沐,趁着一日天晴未落雨,杜衡启了楻桶,煮烂的竹料转到素时用来舂米的石窝里舂做竹泥。
    微黄的竹料在许多日月之下,早已经软烂不已,在石窝中重力舂捣下很快就变成了泥状。
    处理好的竹泥转入一早就准备好的抄纸槽里。
    这抄纸槽状似长方,大小是按照平素书坊里的纸张来做的。
    竹泥进槽后,要汇水混合,竹纤维就会悬浮在上,此时最要紧的是放入桃竹叶做成的药水汁,这般最后做成的纸才会洁白。
    提前制作的细竹帘子在纸浆水中轻轻滤取,竹浆便会在竹帘上形成一层膜,把竹帘倒放于木板上,膜便会脱落,而这层膜干了以后就是所使用的纸了。
    杜衡先取了少量竹浆以做测验,待膜脱落在木板上以后,他将木板下加了些炭火,薄薄的膜受热一点点变干,原先透明而微有些泛黄的膜逐渐变成了白色,也愈发轻盈,受风一吹便可飘起。
    “成了!”
    秦小满守在一旁观看,瞧着一张白纸落成,高兴的跟过年一般,径直就呼了出来。
    杜衡取起纸拉了拉,纸张做的轻薄,容易破损开,虽是素白一色,但纸面上依稀还是能见着些竹纤维的痕迹。
    不是书坊里一白如雪的宣纸,质不可与之比拟。
    但能有这个效果也很不错了,宣纸价高,若非钟鸣鼎食之家或有特别需求,寻常一些的人家都不会轻易买来练字。
    反倒是这般品质算不得极好,又胜于黄纸的纸张反而更受人采买。
    做的多了,也便就更能摸出些观窍来,纸张的厚度可以通过竹帘荡竹浆来决定:“用力荡纸便厚,轻荡纸便薄。”
    他传授着大壮手法,家里许多的竹料,一人来做肯定是做不完的。
    竹帘滤成的纸膜一张张整齐堆叠在一块儿,几百张呈厚厚一沓,再一齐用重物压出其间的水分,如此便不必一张张铺开占用许多的地方。
    压过水后,再用细镊子一张张分开进行烘干。
    做的纸多,那就需得建夹巷烘烤。
    这夹巷可以理解会非常窄的巷子,中空而两面有墙。
    首先用竹块搭建个架子,然后两面用平滑的木板装上“墙”,最低下以转砌一个火道。
    在火道里头烧火,热气往上烤着两面的木墙,待受热以后就可以把湿纸贴上墙烤干。
    夹巷的墙面越宽,一次性烤的纸就越多,只不过也不可做的太高,如此就不便贴纸和受热了。
    又是挖塘又是砌灶的,院子里弄出个夹巷立着,这么大的阵仗村里人想不晓得的都难。
    一早把竹子泡到了水塘里,大伙儿正忙着秋收都没去如何关注,这朝秋冬天里无事,也都跑来秦家门口看稀奇了。
    杜衡也不怕人学走了手艺去,只有造纸的人才晓得其工艺究竟多繁杂,需得自家有材料,还得一步一桩的做着走方能成,哪里是人一知半解的看两眼就能学会了去的东西。
    就好比是那街上的豆腐,人都道好吃,作何没人人都卖去。
    休沐的时候他叫来农闲的雇农,帮着烤纸。
    “真能成纸了?瞧一张张的白净,比黄纸的好瞧。先时我还说他们捣鼓啥呢,竟不想是在造纸!”
    “满哥儿,你们这是咋做的嘛?”
    秦小满站在门口同大伙儿道:“这是我相公读书学的,可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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