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比心,就是他们这样只想着自己顾不上儿子的父母都不希望这种时候出现意外情况,更不用说像程涛这样精心准备得了。反正都已经挨到现在了,就等着吧,何必扫兴!
    袁文洁心里跟明镜一样,但是说这话的是婆婆,她也只能期期艾艾的回答。
    “大嫂,你要抱着嫌累,就放到后面炕上,那些被褥昨天才从柜里拿出来,就何庆笙和陶广然躺了一夜,不脏。”程红春可不像袁文洁忍着,她说话的时候,还笑眯眯的,一副“我都是好心”的模样。
    怪不得刚才非要把孙子从儿媳妇手里接过去,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呢!都等到现在了,就非得这么着急?
    “不用,”李盼弟拒绝,然后就低头不说话了。
    “哎,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今天啥事是吧,从上午来了之后你就哭丧着脸,怎么你的儿子是儿子,我们家的孩子就不是呗。”程红秋早就看不惯李盼弟了。心说你之前也给小墩当了一段时间的好大娘,哪怕你有点真心疼他,你稍微收敛收敛表情不行啊,你李盼弟又不是不会装?
    一桌吃饭,活像人家欠你八百块,那还不如不来呢,摆脸色给谁看呢?
    “红秋,你干啥这样说,我说什么了?我不就是怕程科喝醉,想让他媳妇儿问一句嘛。”李盼弟质问,她看着程红秋像是在说她无理取闹。
    “呵!李盼弟,这么些年,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习惯把别人当傻子。”
    李盼弟是什么人?没有谁比她们姐妹更清楚。
    李盼弟嫁过来的时候,程青松夫妻还在。那时候,家里有点儿好吃好喝,程青松总是让她们姐妹给程大江送一份,要说他们那时候关系差,和这个关系还不小。
    凭啥要把咱家东西给他送去?人家哥哥还知道帮家里干活,爱护妹妹。她家哥哥除了分她们家的东西,简直一无是处。
    不过,吐槽归吐槽,两人都是非常听父亲话的类型,那时候还没学会阳奉阴违,每次都会确实送到程大江家里。自然也就常常碰到李盼弟,还经常遇见俩人是怎么相处的。
    李盼弟很作,什么不吃黄面窝头,硌牙,得让程大江立刻去做。什么不吃红薯干,不甜,还是供销社买的好吃。每次看程大江被折腾的很惨,她们姐妹俩背后都能笑疯,想着可有一个人能整治程大江了。
    完事还在背后疯狂给李盼弟加油,希望她再多折腾点儿。
    不过虽然心里层面在同一战线,她们姐妹和李盼弟却根本处不来,主要这人太小心眼子了。就因为她们和程大江说话的时候不咋客气,那心里带着气儿呢,还指望她们客客气气的把东西递给程大江?反正她们姐妹做不到,结果就是她们下次再过去的时候,就被李盼弟当场甩在了门外。
    气的姐妹俩啊!下次在街上遇到他们夫妻,直接把头扭过去望天,不理人了。
    要说李盼弟的形象转折,是在她因为救人落水之后。是的,她因为救人落过水。不过这个见义勇为稀里糊涂的,她自己不知道救的哪家孩子,说是上岸之后跑没影儿了。
    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她去检查就发现自己不能再生育,紧接着他们就领养了程科。
    这在当年可是大事,附近几个大队联合起来帮着寻找她那天到底救的是谁家孩子。甚至最后还列出了名单,一共十几个孩子,都是那天出现在万福河支流上,不过最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大家都猜测可能是因为她不能生养这件事已经都传出去了,家长不愿意背上这个责任,就不让孩子承认。那段时间,好多人都在默默背后骂那个家长和孩子忘恩负义,她们姐妹还跟着凑过热闹。
    一直到现在,也没谁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被救的那个孩子又是谁?但是不管怎么说,李盼弟因为做好事才得到这个结果,大家对她心生同情的同时还有点子佩服。
    从那之后,李盼弟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性格中尖锐的点被磨平,变得圆滑,温和。不管和谁说话,都轻声慢语带着笑。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这种性格渐渐定型,变成了大家口中贤惠的李盼弟。
    再加上,就算不能生养,程大江也没有抛弃李盼弟,这些年俩人过的不错,可以说是大队模范夫妻。再加上俩人领养的儿子程科也非常出息,谁见了不说她是人生赢家?
    渐渐的,外人就只认识现在的李盼弟了,以前的她早已被人遗忘在了记忆里。
    这是必然的,毕竟如果那时候没打过交道,没真实体验过她的那一面,谁会刻意记你以前的模样?何况这将近二十年都过去了。
    但是,亲身经历过的程红春和程红秋就不一样了。之前,程涛和她们说自己和程大江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的时候,两个姐姐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表示反对,主要现在的李盼弟再好相处不过了,她大方,温和,宁可自己吃亏都不会让别人吃亏。
    谁不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省心又省劲!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开始原形毕露了,都装十几年了,怎么就沉不住气了?
    程红秋不理解!
    她戏谑的看着李盼弟,像是要把对方顶出一个窟窿来。李盼弟感觉非常不自在,她避让了下,“随你咋说。”
    程红秋“哼”了一声。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花大娘站出来打圆场,别管怎么说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吵架,外人怎么劝都不合适,而且当着外人的面,他们也不好把事情说清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外人赶紧撤。
    胖婶紧随其后,“我也是,我也是,回家还得洗衣裳去呢。”
    程红春姐妹没劝。话都说到这了,李盼弟明显撑不下去了,袁文洁在一旁也挺尴尬的,她们再说下去也没意思,还不如撤!
    一群人说着话走到院里,花大娘直接往堂屋里招呼了一声。这但凡是换个人,气氛就得尴尬住,要不就是身份不合适,要不就是辈分不达标。但是花大娘开口,堂屋里还有人跟着起哄。
    “大娘,没有我大爷跟着,你不知道回家的路是吧?就非得喊。”李顺爹笑嘻嘻问道。
    “那可不是,没有他,我还真就开不了门。”花大娘回答的理直气壮,然后说他,“也不看看都啥点儿了,完事等你们喝完拍拍屁股走人,给涛子留下一堆烂摊子,他都没时间收拾。”
    “大娘,这个你不用担心,今儿家里人多,好收拾。”程涛刚才陪着喝了不少酒,有些上头,满脸涨红。
    “可不能再等了,家里还有活儿等着你胖叔干呢,”胖婶说完直接喊胖叔,“还不赶快出来,非得我过去请你,是吧?”真真是越老越没有眼色,还喝呢,那脸都跟红屁股似的了。
    听到胖婶的话,胖叔直接站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胖婶的家教还是这么严!”程相文笑着调侃。
    “习惯了,习惯了。”胖叔把茶碗里的最后一口高粱酒喝完,才走出了堂屋门。
    花大爷也随后走了门,他出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离他最近的李顺爹扶了一把,然后顺道送他回家。两个辈分最高的要走,所有人都站起来去送,直接送到大门口才往回走。
    这一下子,该走的都走完了,剩下的全部是自家人和程相文。
    他们也不准备再喝了,就站在院里说话。程红春和程红秋懒得理这些,直接去堂屋收拾桌子。经过这一打岔,她们是看出来了,这一个个的都喝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可真就得全都趴下。趁早收拾好,完事儿喝茶也是一样的。
    她们俩心态不错,一边收拾一边还哼着歌。
    有人就挺紧张呢,程科就等人走呢,但等到现在却又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李盼弟着急,眼神示意程科赶紧问。
    “相,相文叔,现在没有外人了你能把事情详细和我们说说吗?”从上午到现在,所有的可能性都是他们猜测的,具体咋样还是得看程相文怎么说?
    程相文接过程涛递过来的烟,点着吸了一口,然后才慢腾腾的开口。
    “为了你们家这事,我专门找了公社主任。你想把户口迁回来,完全没问题,再加上你是青松村长的孙子,公社直接就能给办。”
    虽然他们大队把程大江和程涛当成两支子人,毕竟之前那么多年就没见他们哥俩有啥交集。但是外面看来他们就是一家人,别管程科是领养的还是亲生的,那确实就是程青松的孙子。
    在万福公社,凡是和程青松沾边的事情都好办,这个潜在规则一直到现在都好使。
    闻言,李盼弟松了一口气。男人们都没啥反应,主要程相文饭桌上提过,重要的是他下面的话。
    “但是袁同志和你的孩子落不了户,”程向文直接说道,不是“不好落户”,也不是“可能落不了户”,直接是“落不了户”,这句话几乎把这件事情板上钉钉了。
    “不是,相文叔,这是为什么?我们结婚五六年,她和我在一个户口本上,怎么我行她就不行?”程科有些激动。
    “你闭嘴,往后站站,听大队长把话说完。”程大江直接训斥。
    “没事儿,大江哥。”程相文不大在意这个,其实他也没想到这件事情会这么复杂,他到公社主任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对方也没有意识到。他们都想着人已经到程仓里了,还能离开省城,问题应该不大。
    主要他们都不知道省城那边到底发生了啥事,只说是出嫁的闺女太笼统了。最后能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全靠邵青云,也不知道他到底动用了什么人脉,反正他一个电话打到省城,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省城那边给的回复袁同志的父亲交待,袁同志曾经接收过国外人赠送的东西。只这一点,不管怎么样,袁同志都脱不了关系。”
    “什么?”袁文洁不可置信。“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程相文没法回答她,只说:“其实我不该多说,但是咱们关起门来说自个事,我就把邵同志打听到的情况和你们透个底,你们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目前为止搜集到的证据,尤其是在袁同志兄长的家里搜集到的信件,所有的署名都是袁文洁,这是证据确凿的。”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事情根本就不是能不能落户的问题,现在牵扯到的可多了,甚至不出几天,袁文洁都可能直接被遣返回省城。
    袁文洁直接瘫坐到地上,不可能的,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
    从小到大,她脾气都不算好,从来没挨过欺负。出嫁后离娘家又近,什么都比丈夫高一头,她生活的更滋润。从来没感受过压力,再加上生活环境足够轻松和单纯,什么和国外亲戚联系,什么反对派,这些离她的生活都太远,她根本就没接触过。
    另外,爸妈怎么可能会供出她啊?别说没她什么事儿,就是有她的事儿,他们也不该供出她啊,要知道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根本就没过去多长时间。
    突然,袁文洁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信件是在兄长家里发现的,那是不是说明这件事情她大哥从头到尾是知情的?甚至还参与其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有的解释了,爸妈牺牲了她是为了保住大哥?
    袁文洁一直没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到大,父母恩爱,也爱哥哥和她,只是极其偶尔的,她会觉得父母比较看重哥哥,比如哥哥说话爸妈就会听,她说话从来都不好使。
    但是感情让她忽视了这种不平衡,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多想了。她身边有来自重男轻女家庭的同学,和他们相比,她可太幸福了。从小到大,想买什么买什么,家里也没被逼迫着做过什么家务活。
    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有她大哥重要啊。
    袁文洁想想出理由说服自己,说这些都是自己多想了。但是思来想去,发现没有一个点能说服自己。如果一件事情都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那大概率就是真的了。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啊!
    她甚至还想这是不是有人陷害她家,毕竟做工作的总会得罪一些人。但是,事情刚发生那几天,她是和父母关在一起的,父亲一直很后悔说自己不该接外边的信,也就是说这事情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
    而现在所有的结果都归结到了自己这儿。
    袁文洁从始至终都没有大哭大闹,但她身上的哀戚和悲伤如此明显,让站在院里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是程涛。
    她看见袁文洁先是脸色苍白,然后身下流出了血。
    程涛当机立断,“大哥,你去喊罗大叔。程科,你把你媳妇儿抱西屋炕上去。”
    程大江猛然回神,看出儿媳妇的不对劲儿,他拔腿就往大门外跑。程科却完全没有反应,还是愣愣的站在那里,满脸灰败。
    程涛是不知道他在哀怨自己,还是在可怜妻子。但是在这时候指望他对他好声好气的,那可对不起。
    “程科!”程涛大声呵斥,看他回过神来,一脸被打扰的不悦,程涛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把你媳妇儿抱西屋躺着去!”
    程科这才去看袁文姐,看到她身下血的时候,程科想立刻跑过去,但是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程涛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啥,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一个孕妇以这样的姿态躺在冰凉的地上。最后,还是他俩姐夫搭了把手,和程涛三个人把袁文洁移到了西屋炕上。
    程科这才反应过来,从院子里踉踉跄跄跑到西屋里,趴在炕边喊袁文洁的名字。
    看那模样简直是伤心欲绝,也不知道刚才干嘛去了。程涛不想听他在那里期期艾艾,直接出门,去压水井旁边把身上的血污洗掉。
    “看来我这些话说的不是时候,早知道应该让程科打个预防的。”程相文挺愧疚,当着孕妇的把实情说出来,是他没考量清楚。
    “相文哥,你可别这么说。他不知道顾着自己媳妇儿,指望别人顾着,这给他惯的!”程相文之前不是没打预防针,差点就把情况不好挂脸面上了,但是这家子没听进去啊。就恨不得把人都撵走,让程相文赶紧说出真相,这不就如他们的愿说出来了。
    再说,这事怎么都瞒不了袁文洁。回头看李盼弟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呆木愣愣抱着已经睡着的程柏瑞杵在那里,动也不动,别说关心儿媳妇了,站在那里还有点挡路。
    程大江很快把罗大叔喊来了,经过一系列诊治,孩子最终是保住了。
    虽然现在不讲究什么男大女妨,但是侄儿媳妇现在这种情况,程涛进去总是不好的,所以他没有看到袁文洁的真实情况,但是听俩姐说她很坚强,那么疼一声都没吭。
    在这一瞬间,程涛突然觉得程科是配不上袁文洁的。
    相比他,袁文洁可太冷静了。
    第89章 程大江的决定
    罗大叔一来一回, 天就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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