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都道这回该是养好了,可谁曾想姜滢十四岁回府那天,才刚吃了团圆饭就昏了过去,姜家这才知她如今虽无性命之忧,但十年前那一场病到底是伤了根本,往后都需要静养,半点也折腾不得,于是老太太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周氏自然也不敢要她请安,之后许多非必要的宴会姜滢也都借身体不好为由推脱了。
    回府两年多,姜滢出银霜院的次数,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晨间微凉,姜滢走不了几步便咳嗽几声,青袅担忧的紧紧皱起了眉头。
    “姑娘,要不等午饭时再去。”
    姜滢摇了摇头,细声道:“已经跪了一夜,等不得,况且,我也许久未去寿宁堂请安了。”
    这许久指的便是一年。
    上一次去寿宁堂给老太太请晨安还是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因为府中所有小辈罚跪祠堂,只是那一次是在府里闹,罚的也没这般重。
    青袅动了动唇,到底是没说什么,只紧了紧姜滢的披风。
    姑娘心中分明是在意府中亲人的,却不知为何总不愿与家中亲近,就连老太太与家主都刻意疏远。
    -
    寿宁堂
    小丫鬟恭敬的伺候老太太起身,王妈妈亲去挑了两件外裳问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却似不经意间往外头看了眼。
    王妈妈立刻道:“六姑娘正过来着呢。”
    老太太觑她一眼:“谁问你了。”
    王妈妈忙笑着讨饶:“是是是,是老奴多嘴,老太太瞧瞧,今儿穿哪件?”
    老太太随意瞥了眼,朝那套正红的抬了抬下巴。
    王妈妈又笑了笑,将其他几套交给小丫鬟收好。
    小丫鬟心中很是诧异,老太太之前不是一直嫌这套太鲜艳了么?
    只有王妈妈心里门儿清,这还不是因为今儿六姑娘要来。
    府中的主子除了六姑娘几乎每日都来寿宁堂,老太太哪日这般隆重过,昨儿公子姑娘们罚跪,按照前两年的惯例,今儿六姑娘定是要来求情的。
    想到这里,王妈妈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六姑娘也着实叫人心疼,先夫人大公子在时,六姑娘便是这府中千娇万宠的小主子,她如今都还记得六姑娘笑着在老太太怀里撒娇的情形,可自从十年前...唉。
    六姑娘从鹤山回来后,笑容始终是浅浅的,淡淡的,也不与家里人亲近了。
    初时都道是六姑娘离家久,回来不习惯,可几年过去六姑娘仍疏离得很,似是真的淡了亲情,老太太为此心中一直憋着闷气呢。
    但即便老太太不说,王妈妈也知道老太太心里还是疼六姑娘的。
    -
    姜滢到了寿宁堂外,也不叫人通报,只静静的候着。
    二房孟氏过来时瞧见这一幕,刚要上前手臂便被拉住,她面色一怒正要呵斥却在对上周氏平淡的脸时止住了,生生扯出个笑颜:“嫂嫂这是作甚。”
    周氏没答她,抬眸看向老太太门外的姜滢。
    孟氏唇边的笑意淡了淡:“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为这位娇贵的主儿竟出了门,我瞧着这也不是多虚弱,怎就连个院子都出不得了....”
    话刚落,便见姜滢捂嘴清咳了几声,旁边的丫鬟紧张的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
    孟氏眼角一抽:“......”
    要不是隔得远,她还以为六姑娘听见她的话了。
    周氏收回目光,淡声道:“你若想叫五姑娘跪满三日,便将这些话拿去六姑娘面前说。”
    孟氏瘪了瘪嘴,不再吭声。
    她自然晓得六姑娘是为何而来,也清楚眼下除了六姑娘,无人能替祠堂那几个求得了情,可正是因此她心里才不平。
    凭何一年到头缩在院里的人还能得老太太这般看重!
    周氏看出她心中所想,却没再多言。
    劝诫的话她这两年说了不少,孟氏多是听不进去,她也懒得再多费口舌。
    如今府中都道老太太一碗水端的平,对小辈们也是赏罚分明,未有偏私。
    但周氏心里明白,那不过是因为能叫老太太偏心的人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明郡王:的确没有外人知道,本郡王不算外人,是内人
    女鹅是真咳嗽,不是装的。
    这次不想写女主与自家姐妹斗的很厉害的,相反在一定程度上,女主是团宠。
    第4章
    夫人是将门之后,明艳不可方物,心地也柔善,向来很得老太太欢心,即便当年老太太着急子嗣为家主纳妾,也从不曾亏待过夫人。
    大公子聪慧无双,学问极其出色,连国子监祭酒都曾称其是状元之才,小小年纪就已名噪苏州城。
    大公子死的那年十三岁,正是俊朗小少年模样,噩耗传来,老太太昏厥了好几次,夫人大公子送回来时,老夫人拉着夫人的手泣不成声,又抱着面目全非的大公子不肯放,后六姑娘昏迷不醒,老太太才从病榻上强撑着起来陪在六姑娘身边。
    时至今日,老太太屋里都留着夫人与大公子的旧物,除了王妈妈,谁也碰不得。
    开门的咯吱声拉回了周氏的思绪,她抬眸望去,便见王妈妈正笑着请六姑娘进屋。
    周氏眉眼微垂,若夫人大公子还在世,六姑娘没有离家五年,或是回来后同老太太亲近,那一碗水怕是无论如何也端不平的。
    -
    姜滢走至老太太跟前,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祖母。”
    老太太压了压眼底的热切,温声道:“入秋晨间愈发凉,滢丫头怎么过来了。”
    姜滢抬眸轻轻一笑,恭敬道:“许久不来向祖母请安,是孙女的不是…咳,咳咳…”
    一句话未完,姜滢便不了可抑的咳了几声。
    老太太身子不由往前一倾,眼里盛着几丝忧色,待姜滢归于平静才招了招手:“快到祖母跟前来。”
    姜滢依言走过去,王妈妈适时端来一个矮凳,姜滢刚捏着帕子坐下,手便被老太太握住:“手这么凉,过来的路上受风了吧,晚些来也是使得的。”
    姜滢温柔的朝老太太一笑,内疚道:“让祖母担忧了。”
    “这身子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老太太轻叹了声:“近日天愈发凉,定要仔细着些。”
    “多些祖母关爱,祖母也要保重身子。”
    姜滢细声道。
    老太太眼底的笑深了几分,拍了拍她的手,慈爱道:“上次见滢丫头还是小年,如今瞧着像是瘦了些。”
    “祖母瞧着倒是又年轻了些。”
    “你这丫头,惯会哄人。”
    老太太乐呵呵的笑道。
    王妈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青袅,后者会意轻轻颔首,与王妈妈一同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祖孙二人。
    祖孙俩说了些体己话,姜滢才道出此行目的:“祖母,入了秋晨间夜里格外寒凉些,祠堂更是不能久待,祖母可容孙女替家中兄弟姊妹求个情。”
    老太太自是知道她来这一趟是为何,却还是敛了笑容,语气也带着几分凌厉:“这几个泼猴一个比一个大胆,往年不过推搡几下,如今竟还动了真格,若不罚狠些将来还得了!”
    姜滢抿唇担忧道:“可是孙女听说,八妹妹,九妹妹都挂了彩,若不好生将养,姑娘家身上留了疤可就是大事了。”
    “滢丫头不必担心,叫人去瞧过了,也上了药,没有大碍。”
    老太太似是心意已决,不肯轻饶。
    姜滢默默垂首,顿了顿才又抬头看向老太太:“祖母,三姐姐性子虽急些,但孙女认为三姐姐还是有些分寸的,断不至于昨日在珠翠阁与五妹妹动手,不过祖母放心,昨日铺子里没有客人,何掌柜行事周密,此事不会传出去一丁半点。”
    老太太眼底划过一丝复杂,半晌才道:“你母亲的人做事向来有章程,我放心,否则便不只是罚跪祠堂,必要请家法!”
    “但要说三丫头有旁的理由,我是不信的,三丫头如今正议着亲,在这紧要关头有什么事......”
    老太太的话蓦地顿住,微讶的看着姜滢。
    姜滢欲言又止,正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听老太太压着声音道:“滢丫头是说,三丫头不满意这桩亲事?”
    那可是苏州知府的嫡长公子,三丫头如何还不满意。
    虽是做妾,但那嫡长公子已考取功名,京中还有同宗帮衬,前途不可限量,以三丫头长史府庶女的身份已是高攀了。
    姜滢眸光闪了闪,轻轻握住老太太的手,低声道:“祖母,孙女虽与三姐姐相处不多,但孙女觉得,三姐姐所求并非高门妾。”
    她虽足不出户,但不代表对府中的事一无所知。
    三姐姐这门亲是知府那边提的,罗姨娘很是满意,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三姐姐无法阻止,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发泄。
    这门亲虽说按身份论是三姐姐高攀,可各人各有所求,对于三姐姐来说,怕是宁嫁低门为妻,也不愿做高门妾。
    老太太闻言愣了一愣,在她的认知里三丫头惯爱招摇,比罗姨娘心气儿还高,怎会不愿入知州府。
    “可罗姨娘说三丫头点了头的。”
    姜滢眼帘微垂,细声道:“三姐姐孝顺,怕是.....”
    话虽未尽,老太太却明白她的意思,沉疑半晌后道:“就算如此她也不该这样闹,万一传扬出去,府中故娘还要不要做人!”
    姜滢忙劝道:“三姐姐是晓得何掌柜关了店门且又在包房,不会叫外人知道,才敢如此,祖母,祠堂夜里实在寒凉,祖母便饶恕这一回可好?”
    老太太哼了声,不作答。
    姜滢遂往老太太身边靠了靠,道:“孙女有些想念王妈妈做的红烧鱼,还有烩干笋,莲子汤了。”
    难得见她露女儿娇态,老太太面色稍霁。
    姜滢又握着老太太的手轻轻晃了晃:“孙女身子向来不好,今儿难得精神些,想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祖母,好不好嘛。”
    老太太盯着手腕上那双白嫩纤细的手,眼眶不由一红,她已记不清滢丫头上次朝她撒娇是何时了。
    好一会儿后,老太太咽下哽咽,柔声道:
    “好,那就一起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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