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石终究被南枝说动,忙道:“县主呆在此处,万不要乱跑,我带护卫回去遮掩,卫所的兵想必也很快会调过来,届时上山再来将姑娘救下山!”
    南枝忙点头,圆石忧心如焚,动作很快,只留了四个侍卫守着洞口,带着其余人赶下山去。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血
    圆石走后, 南枝在山洞里换好衣裳,又将头发束起,脸上也抹了些灰尘。她在山洞中待了一会儿, 这才慌张跑到外面,装出一副受惊的模样。
    果然马上便有侍卫从灌木中探出身来, 走到南枝近前低声问道:“县主, 怎么了?”
    南枝抚着胸口:“有蛇……山洞里有蛇……你们帮我进去找找……”
    那侍卫无法, 只得又叫了一个侍卫, 两人一起进洞里找寻, 又吩咐南枝先找个隐蔽的灌木后面躲躲, 南枝忙点头应是。
    余下两个侍卫, 南枝方才已趁机瞧清他们的位置, 特意找了个离他们远些的灌木丛后躲起来,再加上两人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山下,防止敌人追找上来, 此处又林木茂密, 因此南枝很顺利地便悄声远离了洞口。
    却也不敢大意,生怕正撞上跑上山的贼人,她隐约记得那山谷的位置,这一路反向而行,好在这山势并不陡峭,甚至瞧见几户木屋, 想来是猎户栖息之所。
    再往下走, 甚至还有一处村落, 南枝寻了个砍柴的农夫问了路, 正说着闲话, 刚准备继续往下走, 却恰巧瞧见两个妇人一上一下碰了头。
    那个上山的妇人手里还捧了个装着洗净衣服的木盆,同另一妇人道:“李贵儿家的,你今日便别下山去了,我才洗完衣裳回来,底下来了一堆的官兵,瞧着阵仗不小,像是要寻什么人,瞧着便是惹不起的人物,莫招惹了事端!”
    另个妇人闻听此言,便也心生畏惧:“怎这样不赶巧,我是想去镇上裁几匹布来,做件衣裳。”
    “不差这一日,官差咱们哪惹得起!”
    南枝听得心中慌乱,知道若是大批的官兵,想必便是从卫所借来的兵到了,怕是得知自己逃跑了事,要来上山抓捕。
    此刻她若躲到村里,怕是早晚也会被寻到,正焦急间又见村头有条河,南枝往那河延伸的方向一望,一头跳了下去。
    她会凫水的事,没几个人知晓,官兵即便上山搜寻,想来也都是在临近地界找,哪里会想到她儿时曾因放花灯时落了一回水,自此父亲便着意找人教她凫水。
    好在此处河流并不湍急,又是夏日,河水清凉,游起来并不吃力,南枝就这般顺利往下游着。
    眼见河道趋于平缓,南枝以为自己就要逃出这座山,哪知到底低估了这卫所调来的兵力,竟是将这山已团团围住,她刚游到山脚,便被守着的士兵抓了个正着。
    齐敬堂闻讯赶来的时候,南枝浑身已是湿漉漉的淌着水,士兵大多都知道她的身份,不敢多瞧,只背过身,将人围在中间。
    齐敬堂见她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又将自己弄的狼狈,已是又恼又怒,只是刚到近前,却见南枝袖中滑出道金簪,被攥在掌心里。
    好在他反应够快,南枝将那簪子抵在喉中的同时,他也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四目相对,一个惊怒交加,一个决绝冷漠。
    泪水自脸颊滑落,南枝看向他,颤着声问道:“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齐敬堂被她眼中的怒火刺伤,心口像被人豁出个大口子,血汩汩地涌出来。
    她是这般的恨他,恨到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哪怕冒着被贼人发现的风险,哪怕他替她挡了一箭,她仍然要决绝地、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就这般恨我,是吗?”
    “是。”南枝偏过头,不肯看他肩头洇出的血迹,不敢让自己心软一丝一毫。
    齐敬堂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加重,一点点将她手上的簪子往自己胸口处挪去,极轻的一声,簪尖刺进血肉里,大片的红洇开在胸口。
    血迹溅在虎口处,南枝如烫着了一般松开了手,齐敬堂却不容她有丝毫的躲避,大掌紧扣住她的手,握紧那雕着牡丹纹样的簪头,又往里刺进一寸。
    “若你当真恨我,便往这里刺,自此再无人纠缠你不放。”
    “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你不肯,便同我回京,我答应你,只是回京,我不会再逼迫你,亦不会囚禁你。”
    南枝手掌被他紧紧扣住,只觉那簪头如烙铁一般,让她几要握不住。
    那大掌渐渐松开,给她选择的余地,南枝却在一瞬间被他身上林林总总的血迹刺痛了双目。
    肩头处的箭伤,左臂上皮肉翻绽开的血肉,还有胸口处正涌流不止的血,这些都或为救她所伤,或为她所伤,他总知道怎样捏住她的软肋。
    南枝明明心中恨得厉害,手却渐渐垂落下来,血自白皙的指尖滴落下来,她喃喃:“为何一定要是京城,为何一定要让我回去,回到那个地方?”
    齐敬堂猛地将胸口处的簪子□□,他紧紧压住那处血洞,苍白一笑。心口处更深更深的地方剧烈地抽痛着,他却在这样的疼痛中得到了一点自渡。
    “无论你信或不信,自那一场大火后,我再不曾想过,也不敢想,再将你囚禁在那府邸中。”
    “阿泠,山高路远,我也会怕。”
    ***
    因着这场意外的刺杀,车队最终在杭州府停留了几日,至于真凶很快便被查明,原是那陆夫人见南枝竟得封县主,心中不愤,又怕她因着这几日的事记恨自己和女儿,到了京城反而脱离了掌控,日后只怕是个隐患。便去信给哥哥商议,最后两人一合计,倒不如在还能掌控的时候,将人在路上灭了口,推倒盗匪身上,毕竟陈家在江南一带势大,做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
    然而陈家不曾告诉陆夫人的是当年薛家贪污筑堤款一案,其实与陈家有关,是当时朝廷派的钦差查下来,陈家眼见贪污赃款的事藏不住,这才趁机活络,借助当时的党争,将事情栽赃到了薛家身上。
    如今见他亲女竟还存活于世,怕这些真相再往深里查,怕事情最终查到陈家头上,这才一不做二不休。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个迎接县主的使臣,竟是齐敬堂微服而至。
    陈家得知齐敬堂身份后,便知道事情必要败露,连夜陈家老大人便亲自赶来赔罪,一应推脱到女儿身上,还将已被休弃回家的陆夫人绑了过来,任凭处置。
    齐敬堂却是一人都未见。
    陈家人心惶惶,齐敬堂去见后不久,陈家便传出来陆夫人因病暴毙的消息,这些事零星传到南枝耳朵里,已是在路上了。
    齐敬堂虽多处受伤,但都并不在要害处,只在杭州休养了五日,便继续启程上京,好在其余一路尽皆安顺,行了大半月,盛夏时,已抵达了京城。
    南枝将马车的窗扇微开了些,看着一路上变换的街景,三年一过,繁华依旧,好似与旧时并未有什么不同,当年她离开这京城时,以为再也不会回来,哪知兜兜转转不过三年,终究命不由己。
    马车一路行至县主府,南枝虽对此处十分陌生,但却比停在侯府让她安心许多。
    齐敬堂并未入府,只是临走前同南枝叮嘱道:“院子里的人你尽可信重,除却你有危险,他们不会监视你。”
    “你也不必避着他们,你初掌一座府邸,总得有人帮衬着。再有,明日入宫谢恩,你需得,拜见皇后,不必害怕,我已打点了宫里的太监,他们会提点你,娘娘本身也是极和善的人。”
    他转身要走,南枝却叫住他,他一时有些欢喜,转回头来看她。
    南枝却垂下眼问他:“侯爷答应的可还作数?”
    那点欢喜点点熄灭,齐敬堂的声音也渐渐低下来:“作数。”
    “好,侯爷珍重,我亦珍重。”
    南枝说完,便转了身跨入门槛,走进了这座院落里。
    南枝第二日便递了牌子,入宫谢恩,一切皆平顺,此后几日大多窝在府里,不太出门,只是到底身在京城,消息也陆陆续续听了些。
    南枝才知道,此次平反除却薛家,已有不少东宫旧臣都得以沉冤昭雪,拨乱反正总归都是好事,又从管事嬷嬷口中听说江南的陈家被查,陈家人很快便会被押解入京。
    南枝明白,这大约是齐敬堂的手笔,他总是这样记仇的。
    一月过去,南枝除却偶尔上街逛逛,大多都在府里,其实府上亦收到不少拜帖,或是请帖,南枝不喜这样的应酬,尽皆推了。
    只是八月二十这日是皇后的千秋,南枝收到了来自宫里的请帖,便着手准备起来,同嬷嬷学了些宫中礼仪。
    八月二十这日入宫赴了皇家的晚宴,因着她的县主的身份,位次并不算低,周围坐的也大多是郡主、县主之流,众人虽待她不算亲热,却也客气尊重。
    她今日来赴会,梳的是妇人发髻,有几位县主看在眼里,虽有疑惑,却并不问出口
    齐敬堂的位置在对面,更上首一些,大多时候只闷头喝着酒,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或是往南枝扫上一眼,却又并不多停留。
    宴饮至一半,南枝多喝了几盏酒,一时有些微醺,便离了席,寻了空旷处走动。
    夜风习习,拂在人面上很是清爽,明月皎洁又圆满,忽闻一声狗吠,南枝惊了下,紧接着便有只黑不溜秋的小狗摇着尾巴跑过来,围着南枝转了几圈,往她鞋尖上轻嗅,似闻到她身上的饭食香味,还想跳起来要扑到她的百褶裙上。
    丁香在身后见了,怕它伤着南枝,忙蹲下身要将那狗儿抱起来,孰料刚一瞧清那狗儿的模样,反倒惊呼一声,差点跌坐到地上。
    “怎么了?”南枝忙扶了丁香一把。
    丁香却拉着南枝要后退:“县主,这狗儿……”声音还有些余惊未消的颤。
    恰那狗儿扬起头来,皎洁的月光一映,南枝却瞧见那狗儿只有一只耳朵,另半边脸竟像曾是被什么生生劈下血肉来,那只眼睛也是不全的。
    南枝觉它可怜,蹲下身将狗儿抱到怀里,抚着它残存的那半边耳,同丁香道:“大概是饿了,你回我位子上挑拣些糕点过来喂它。”
    话刚说完,那狗儿却忽地从她怀里蹿出去,紧接着汪汪了两声,摇着尾巴又猛地跳起来,窜到另一人怀里。
    南枝看向来人,是个年约而立的男子,一身武人的打扮,高而劲瘦,一身黑衣,却有银线绣着云纹,倒有几分内敛的华贵。
    能被请过来参宴的,想来该是品阶不低的官员,南枝便俯了俯身子道:“大人。”
    “不知是大人的爱犬,倒是冒犯了。”
    封辰抬眼、恰见她步摇微颤,颊光如雪,像是这轻盈的月光所化、有些晃神,待回过神来,垂下眼。
    虽也不识,但听闻了婢女那声县主,便也微颔首,抚着那狗儿滑亮的皮道:“县主别理它,它就会这样痴缠着人要吃的。”
    “只是旁人见它貌丑,大都远远躲着它,倒是县主心善。”
    那狗儿又在他怀中汪汪了两声,似乎不满他说自己貌丑。
    南枝却摇摇头:“皮相而已。”
    封辰闻言却又抬头打量她一眼,此时却瞧见她梳的是妇人发髻,心中不知怎的微微失落起来。
    又想想这些县主他从前都是见过的,想来便是最近才破格封的那位佳宁县主,也是位可怜女子,只是历过困厄,却仍存在善念是很难得的。
    他抚了下手中的狗儿:“咱们要走了,同县主告个辞。”
    那狗儿却听懂了,忙做拱手状,一时倒十分有趣滑稽,南枝一时被逗得笑出了声,封辰多瞧了她一眼,只是却强压住心中的妄念。对方已嫁了人,不是他该觊觎的,便点了点头,带着那狗儿走了。
    南枝也准备带着丁香回到宴会上,却是恰听见有人在唤自己。
    “南枝。”
    南枝回头瞧清了那人,却是一愣,竟是周念仪。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花灯
    周念仪又走上前几步, 待瞧清了南枝的面容,有些惊喜:“南枝,竟真的是你!我原本瞧着便有些眼熟, 不想竟真的是你。”
    南枝见她也已是妇人打扮,一派雍容华贵, 比起从前也丰腴了些, 想来日子过得也是不错。想起当年自己逃跑时, 她已与齐敬堂定下亲事, 以为两人早已成婚。只是自己回到京以来, 才渐渐知道这场婚事竟是没成, 便也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道:“你如今这是……”
    “我如今已嫁与了左都指挥使姜澄”, 只是周念仪说着, 想起这其中的曲折来,眼睫渐渐垂下来,声音也低了许多:“对不起南枝, 其实, 其实是我没有守住秘密。你这次回来,可是定远侯逼你的?当时侯府一直拖着婚事,家中逼迫,我没了办法,只好最后奋力一搏。哪知却被侯爷看出了端倪,我只能坦白了当年我与你的交易……”
    南枝这才恍然, 原来竟是周念仪这里漏了讯息。只是想想这样的事, 若她不是到了不得已的境地, 恐怕也不会说出来。南枝轻轻摇摇头, 鬓边的流苏轻晃:“世间总有因果, 哪里就有没有痕迹的事。想来即便没有你透露, 他终有一日也要找见我……其实,其实也算不上坏事。若当时他没有找到我,我恐怕如今早已不在世上了。所以万事自有定数,你不必自责。”
    这算是周念仪心中的一个疙瘩,闻听南枝此言,一时更是羞愧。想她周念仪此生不曾亏欠过谁,唯独对眼前这个姑娘,却终究失了信。她压下这些情绪,想起南枝如今的身份,便问她:“如今你封了县主,可是在为以后他娶你做打算?这样也好,我瞧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以后你有了这层身份,又是他的妻子,也算有了着落。”
    周念仪话一出口,竟分不清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南枝却摇头:“我不会嫁他,我与他早已断了关系”她顿了顿,“至少如今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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