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是,是他经年累月思索出来的,有些是前人经验,有些是他所见的弊端。
    裴观确实还藏了些,他又抽取一张,递给陆仲豫。
    这张写的是国子监中体罚学生的规条过于严苛,剑指国子监祭酒。
    宋祭酒可是大朝大儒,他们的父辈在国子监读书时,他就已经在任祭酒。
    裴观这篇文章,若拿出去,必会被人骂他辱及师长。
    “裴子慕,你这是疯了。”
    裴观没有正面答他,反而问他:“你可记得陈如翰。”
    陆仲豫默然,似他们这样出身大家,家中长辈在朝为官的,宋祭酒还颇留些情面。
    别的监生可没这样好运,饿饭关禁闭都算是轻的。
    他们那一批中,便死过一个人。
    死了一个不该死的人,从上到下竟安然无事。
    皆因宋祭酒是太皇帝亲授国子学祭酒,天下学子尊皆他为师。
    “没想到,你还记得他的名字。”陆仲豫抬目看向他,“我还以为,你眼中没有普通人呢。”
    陈如翰资质实在普通,家世又只平平,跟探花郎一天一地。
    出事之前,他已经在国子监苦读了九年,都科举未果,再有一年,就该退监了。
    “他纵不为官,也可为吏,平白身死,当有人为他鸣冤。”
    这几句话,裴观还是一样的口吻,他说话自来不急不徐,但听在陆仲豫耳中,却一时血热:“你何时上表,先告知我,我必助你。”
    裴观冲他微微颔首。
    陆仲豫却盯着他的脸,裴观疑惑道:“怎么?”
    “你从方才起,说几句话,便要用舌头顶一下腮?你发口疮啊?”
    裴观抿唇,那只辣肉粽子还真是威力颇大。
    第36章 金明(捉)
    嫁娶不须啼
    怀愫
    端阳节一大早, 陶英红就从穿过月洞门来了,不等阿宝起床,就用雄黄酒在她脑袋上画了个“王”字儿。
    这是民间习俗画额, 给小儿在额上画王, 借虎辟邪。
    阿宝倒在床上笑:“小孩子才画的,我都大了。”
    “什么大了, 你哥我也画了。”
    想到阿兄十八岁了还要被他娘按住画额, 阿宝笑个不住, 一骨碌爬起来换衣裳, 今儿要去看金明池看赛龙舟。
    端阳节,陛下开放金明池与民同乐, 不独官眷,百姓皆可去金明池畔看赛龙舟。
    金明池上已经停了十只龙舟,除了赛龙船还要演水傀儡戏。
    韩征一大早就出发去了金明池,他那一队人被选中赛龙, 几个营的军士互相不服输。大日头底下练了十来日, 晒得人更黑,牙更白。
    阿宝急不可待,她都问明白了,每只船船头不同, 有飞鱼船, 有虎头船,船上都挂着红旗。阿兄在飞鱼船上,到时她就要岸边给他鼓劲!
    陶英红也给戥子画了个王,在崇州时便年年都给她画, 看她躲, 一把扯过来画上“王”。
    戥子和螺儿两个要跟着去看龙舟, 结香也跟别的丫鬟婆子们结伴到巷子后的街市逛一逛。只有燕草留下看院子:“屋子总得有人看,我也不喜欢热闹,你们去罢。”
    四月初八换罗衣,到五月端阳节,阿宝早就穿早薄的绡纱衣裳了,轻红窄袖拢住腕子,袖口还用金丝绣了蜘蛛吐丝。
    反正要戴帏帽,干脆还梳辫子,这可比散着要凉快多了。
    帏帽簪彩胜,将要出门前,阿宝拿她的红皮鞭,挂在腰上,搂着红姨的胳膊:“我记着还是小时候见过赛龙舟。”
    可不是,崇州开战,王妃和地方官员哪还有心思办这些。
    确是好几年不曾见到大热闹了。
    端阳节处处是人,马车在街上寸步难行,骑马更不容易过去。车夫在后面赶车,阿宝和红姨戥子干脆下车走一走。
    从保康坊一路走到金明池,街上好玩好吃的东西有许多。
    阿宝隔得一个月再出门,又是看什么都新鲜,天儿热了,街上卖的吃食也不同。
    她哪个都想尝尝,冰雪冷圆子,薄荷甘草水,全都搁得有冰。崇州街市上可没有这么多卖冰饮子的。
    “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着吃,今儿有夜集,到晚上宴也不散的。”
    戥子是丫鬟,不必戴帏帽,阿宝看着便眼热:“早知道我也扮成小丫头,不就不用戴帽了么。”
    但她也只敢想想,红姨眼睛一扫过来,阿宝仿佛听见耳边竹杖呼哨,吐吐舌头,不敢不敢。
    金明池中,大大小小的船只罗列密布。
    百姓们绕着池边长堤观赛,还有租了舟子,挨着湖边观赛的。
    宫眷们都在宝津楼,临水殿中,内外都有禁军把守,并不混在一处。
    官眷在左右两边搭的水棚里设座,林大有将阿宝和陶英红送到水棚外:“等宴罢了,你们就顺着人到宫门口,自行回去,不必等我。”
    成日里轮值,在宫中那是一滴酒都不能沾,今儿必要喝个大醉。
    阿宝冲她爹皱皱鼻子,做了个剪刀的手势,要是喝得太多,还剪他胡子。
    林大有这把缺了口的胡子,在景元帝那儿都挂了号。
    景元帝传他问太仆寺马政一事,坐在大殿上往下看,见他胡子少了个角,便问:“你这胡子,是叫马啃了?”
    林大有没续弦,景元帝是知道的。
    在崇州时林大有官职虽小,却时常能见到景元帝的面,是以知道他娘子病故,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待他得官,景元帝还曾问过他想不想继弦,林大有摇摇头。
    他说了一句,叫景元帝记了许久的话。
    “我如今好了,却没能叫她享福,只让她跟着我吃苦头。再娶个后来的,要享了她没享的福,那又算什么呢?”
    “要是讨个后妻,背着我欺负我阿宝,我死了,也没脸面去地下见她。”
    他这些话,已是尽力说得明白,心中也确是这么想的。
    说到最后竟撸了一把鼻涕。
    赶紧跪下告罪:“臣殿前失仪。”
    景元帝身边的大太监本立在殿边,闻言抬眼望向林大有,心中暗自猜度,当真是收了詹事府的礼,替太子美言?
    景元帝却只抬抬手:“无事。”
    并没罚他,听那声音似乎还有些哀戚之意。
    等林大有出了殿,景元帝便问大太监严墉:“你说,他是故意如此说么?”
    严墉躬身,他心中猜度着景元帝的意思。并不正面作答,反而说道:“听闻林大人丧妻十年,家中只有一女。”
    不曾续弦,跟没有儿子,可不一样。
    景元帝听了,许久不曾言语,许是想起了故去的先皇后,当夜便给东宫赐下几道菜。
    他既无续弦,那便不是后院倒了葡萄架,那这胡子是谁剪的?
    “是臣女孝顺臣,看臣胡子打结,拿梳子给臣梳,一梳就卡住了。”只好剪掉。
    林大有一句话还没说完,景元帝喷了茶。
    景元帝好容易忍住,越想越好笑:“是你那个得了金鞭的女儿?”
    “正是。”说起女儿,便咧开嘴笑。
    严墉凑趣儿说道:“听说林大人家裹得好粽子,辣味儿的,想必也是林大人千金的手笔了?”
    林大有道:“是,这京城的菜都淡津津的,臣与臣女还是更吃得惯崇州菜,就爱那个味儿。”
    “陛下要是想吃,臣给陛下也送一篓来。”
    景元帝想喝茶的,又搁下了,正事说了没几句,笑得倒是开怀。
    等林大有退出英武殿,严墉才道:“林大人真是率真憨直之人。”
    “不忘本,才好啊。”
    到了坤宁宫中用饭时,皇后宫中也蒸了粽子,她亲手剥了一个给景元帝:“尝尝,这是臣妾亲手裹的薄荷香粽,这米都拿薄荷叶子水浸过,吃着凉。”
    景元帝便想到了辣肉粽子,把林大有家的事儿,当笑谈说给皇后听。
    一边说一边想到那把还没长齐的胡子,还是忍不住要笑。
    皇后娘娘也掩袖而笑:“陛下是不是馋了?要是馋了,明儿我也学做辣粽子,咱们也尝尝新鲜。”
    那日陛下便是见了林大有,才赐菜给东宫的。
    英武殿赐菜,东宫谢恩。
    这些事传到坤宁宫。
    景元帝对太子向来严苛,似这样的事,大约只有年节或太子生日的时候才有。突然赐菜,必是事出有因。
    也不必去问严墉,只要问一问小太监那日都宣了谁,便能知道大概。
    探听英武殿中说了什么,皇后还没这么大的权柄,但她还记得御宴赛马,林家女儿得了御赐的金鞭的事。
    “我记着他的女儿,还得了陛下御赐的金鞭呢。”
    永平伯郡主老大不高兴,她母亲是荣庆公主,先帝爷的小女儿,一向最受疼爱。生下女儿,还封为郡主。
    “正好要替公主们选伴读,不如将她也添上?”
    “你瞧着好就办罢。”
    景元帝接过粽子,这些事本就该皇后来管,他也不插手,吃了口粽子赞道:“还是你这儿的菜,朕吃着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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