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难以启齿,李太傅呼吸都变得急促,深深缓了好几口气,才抓着李砚书的手道:“他说,他仍旧心仪你妹妹,想让你妹妹入宫选秀。”
    李砚书面色也变了,惊愕道:“这…这怎么行?”
    “是啊,这怎么行!”李太傅咬牙:“我与他说,阿妩已是嫁过的妇人,他说已经和离,他并不介意。我又说,虽是和离,但和离不足半月,若是转身就入宫,这叫世人该如何看我们李家,又将楚国公府的颜面置于何地?他说,会赐阿妩高位,也会给楚世子加官进爵,另赏一门好婚事……他还说,阿妩心里也有他,入宫这几日,俩人互诉衷肠,认清彼此心意,望我能成全。”
    李太傅越说越觉得眼前发黑,一个是他珍爱的小女儿,一个是他最得意的学生,现在这叫什么事啊!
    李砚书也听得瞠目结舌,再联想先前种种,妹妹突然要闹和离,和离当日皇帝突然登门,还有皇帝突然要妹妹入宫抄经……
    现下再想,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父亲,那现下该如何办?”李砚书眉头紧拧:“难道真叫妹妹入宫?这…这怎么行!妹妹此番和离,外头已有不少难听的议论。若是才将和离就入宫侍君,外人要如何想?非但妹妹会遭受非议,就连咱们李家、楚国公府乃至陛下,都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李妩进宫,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早知他存了这个心思,先前我就该让彦之与阿妩躲得远远的。”李太傅恨恨捶桌,又气又怒:“我知他是重情之人,可身为一国之君,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怎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我真是白教他这些年!”
    那种对学生不争气的惋惜、以及作为臣工对君主糊涂行径的愤懑,愈发叫李太傅愁肠百结,难以释怀。
    李砚书沉默着,也只此事棘手。
    皇帝都亲自登门提了此事,足见他的决心。
    父子俩两厢无言,昏暗烛光里又陷入一片压抑沉静。
    良久,李太傅语气沉重叹了声:“明日,问过你妹妹再说吧。”
    明月高照,清风徐徐,正是万籁俱寂时。
    玉照堂内,李妩裹着被子睡得正沉,忽觉身上被子被掀开似的,有微微凉意袭上脖颈露在外头的肌肤,叫她不禁缩了缩身子,又伸手去摸,想寻回被子。
    掌心却触到坚硬之物,不等她反应,一条长臂就牢牢地横在她身前,而后一具高大火热的身躯贴了上来。
    那拥抱的力道与不容忽视的热息,叫李妩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想叫,一只手掌却预判似的捂住了她的嘴。
    “别叫。”
    那道熟悉又犹如噩梦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李妩头皮都炸开般,脑中短暂空白过后,强烈恼恨随之上涌,她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掌。
    混蛋,这个混蛋!他如何就阴魂不散!
    只是没咬几口,身后的男人猛然按住她的肩膀,下一刻,翻身压到她身上。
    他居高临下,两根长指强势地插入她嘴里,掰开她的牙,昏暗罗帐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那语气低沉,带着压抑的薄怒:“小混账,朕迟早把你的牙全拔了。”
    第35章
    李妩怒瞪着他:“只拔牙算什么?你最好直接把我掐死,一了百了!”
    裴青玄额心一跳:“胡言乱语。”
    他板起脸,一副教训无知孩童的严肃口吻:“别动不动要死要活,晦气。”
    李妩听了简直发笑,半夜三更偷潜入她的床帷,明明说好七日之后再不纠缠,现在又如鬼魅纠缠不休,还有什么比他还晦气的?
    “你又来作甚?”李妩偏过脸,又去推那压在身上的高大身躯:“下去,我快喘不上气。”
    人就在一个被窝里躺着,裴青玄也不怕她跑,顺着她的力道躺倒一侧,长臂揽过她的肩,将人掰向自己这面:“为何还与楚明诚见面?”
    略一停顿,语气又沉了几分:“你还给他递帕子?”
    李妩听他这两句挟着几分酸意的话,柳眉轻蹙,难以置信:“你深夜潜入,就为这事?”
    搭在肩头的大掌加重力气,他道:“回答朕。”
    “我作何要回答你?裴青玄,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李妩挣着肩头,试了两下挣不开便不再白费功夫,只一双清凌乌眸在夜色里格外淡漠,直勾勾盯着眼前轮廓模糊的男人面庞:“君无戏言,这才几日,你就忘记你说过的话了?”
    “第三日。”裴青玄道:“没忘。”
    李妩微怔,没想到他记着日子,旋即又觉得荒谬:“没忘你还半夜跑来纠缠?”
    床帷间静默两息,男人沉静的嗓音响起:“朕当初就没打算守诺。”
    李妩面色一僵,半晌,才艰涩开口:“你怎能言而无信?”
    身侧之人靠近了些,粗粝的指腹轻揉着她的耳垂,像是把玩上好的玉珠,属于男人的灼热鼻息拂过脖颈,他的嗓音透着某种讥讽笑意,不紧不慢道:“阿妩当初能背信弃义,为何朕不能言而无信?”
    感受到怀中之人因极度愤怒而颤抖的身躯,他不着急,大掌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她纤薄的脊背,语气仍旧温柔,像在哄孩子:“愤怒么,气恼么?当初朕得知你背弃的消息,也是这般气恼……不,更胜此时。”
    气到才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开,不断外涌的鲜血浸透白纱,真正的心在滴血。
    他那时又气又悔,早知如此,就该将她一道带来北庭。
    偏他心疼她,不舍让她到北庭这种鬼地方吃苦。
    “阿妩当小人,朕就陪你一起当小人。”
    宽大手掌牢牢捧住她的脸,裴青玄低下头,高挺鼻梁亲昵蹭她的鼻尖,宛若彼此情浓的爱侣:“无论何时,我们才是最般配的一对。”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鼻尖、脸颊,直到尝到一丝咸咸的湿润,他听到她嗓音喑哑的呢喃:“你疯了,你真疯了。”
    下一刻,她如被激怒的猫,后知后觉地挥起爪子,推开他,捶打他,去撕扯他,又毫无悬念地被他束缚住双腕,再次压住。
    “阿妩尽管闹,将人招来也好。”裴青玄拨开她的雪润腮畔凌乱的发丝,语调冷然:“反正朕今日已与太傅提了叫你入宫之事,正好叫他们知道,你已是朕的人,入宫之事再无转圜。”
    “你与我父亲说了?”李妩挣扎的动作猛地停住,双眸圆睁:“你真的疯了!”
    “既要长相厮守,自然要过明路。”
    “谁要与你长相厮守!”
    李妩只觉眼前之人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连带着她变得有几分歇斯底里:“我已与你说过,我不可能入宫,绝不可能!你怎么就听不明白?是,你我的确曾经有过一段情,但那都已是过去的事,如今物是人非,我们早已回不到过去!人既然活着,就该朝前看,你如今贵为天下之主,要怎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就非我不可?”
    她这一番质问说罢,帐内沉寂一阵。
    半晌,裴青玄轻轻拭去她面颊的泪:“是啊,为何非你不可。”
    轻缓的语气像在回答她,又像自言自语:“大抵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困扰一生。”
    又或许是,这些年来,他已习惯将她放在心尖上。
    她的模样、声音、举止,都已融入他的骨与血,割舍她,就如剥他的肉,抽他的骨,旁的女人哪能同她比?
    这世上,也就一个李妩,他独一无二的阿妩。
    “阿妩,入宫吧,我们重新开始。”
    裴青玄温柔地蹭了蹭她的额头,语气也如往常般和煦:“就像从没有分开过,你未嫁,我亦未娶,现在再无任何人能阻挡我们。”
    他捧着她的脸,晦暗光线里那双狭长凤眸亮得惊人:“你回到朕的身边,就像从前,你会是朕的妻,是朕唯一的女人。我们会白头到老,儿孙满堂,死后同棺共枕,共享后世万代的供奉……”
    李妩被他炽热到偏执的目光所骇到,心下也变得慌乱,她摇着头,双手推着他:“不,不要……”
    她避之不及的拒绝叫裴青玄目光冷了下来,他扼住她的双腕,黑眸鹰隼般牢牢盯着她:“为何不要?”
    “因为我们回不到过去了!”李妩喉头发紧,迎着他的目光尽量保持着冷静:“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没法当做没发生。我的的确确嫁过人,也的的确确背弃誓言,就如你,也的的确确恨过我、怨过我,也报复我、折辱我,这些事,怎能因着你一句话,就变得不存在呢?”
    “更重要的是,你我早已不是当初的裴青玄和李妩。你所爱的那个天真、善良、无忧无虑的李妩早已不见了,现在的我,就如你所见一般,自私自利,无情无义,视真心如草芥。还有你,你也不是我曾经爱过的那个裴青玄——”
    说到激动处,眼中还是克制不住涌起些泪意,她哽咽着:“我喜欢的玄哥哥是位端稳自持,以诚待人的温润君子,他不像你,不像你一样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不像你一样不孝不悌,可以算计一切的人和事,更不会像你一样,以强权逼我、欺我、辱我。”
    面对她带着哭腔的指责,裴青玄喉间像是扎了根刺,眼底也略过一抹晦色。
    “阿妩,朕可以改。”
    他伸手去擦她的泪:“只要你愿意,朕能变回从前的模样。”
    李妩避开他的手,胸间诸般情绪并未因为宣泄出来而平静,反而惊涛骇浪般不断翻涌着,一点点摧毁着她的理智与冷静,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悲伤的情绪快要将她吞噬——正是因为曾经真心实意爱过,如今走到这个地步,现实与回忆交错地、加倍地折磨,越发叫人心碎神伤。
    “放过我吧。”
    李妩抱着被子坐起身,躺着的话泪水好像更难克制,她整理着情绪,平静着语气,最后再心平气和地劝一句曾经爱过的男人:“也放过你自己。”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对他们俩来说,都是解脱。
    裴青玄也坐起身,似是觉得帐中氛围太过沉闷,扯开一边的幔帐。
    昏黄烛光黯淡镀着屋内摆设,两厢无言,夜显得愈发寂静。
    良久,裴青玄转眸,面色沉沉盯着帐中乌发披散的女人:“不可能。”
    外头烛光微微映进来些,她卷翘的长睫也好似镀上一层柔和金光,凤尾蝶翼般轻轻颤抖着。
    “朕不会再让你离开朕。”
    幽邃的视线一点点描绘着她脸庞的每一寸,好似在给他的所有物打上标记,男人的嗓音又沉又冷:“明早,马车会来接你。”
    李妩呼吸一窒,看着他掀被离去,下意识扯住他的袍袖。
    裴青玄垂眸,语气很淡:“要留朕?”
    李妩仰脸看他,一字一顿:“我不入宫。”
    裴青玄置若未闻,只将袍袖从她掌心抽出:“听话。”
    最后一角袍袖抽出,他往前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回过身,看着床榻间神态颓然的女子:“阿妩是个聪明人,应当知晓,违逆君令,后果如何。”
    李妩未抬眼,也未出声。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静谧的屋内,她才攥紧被角,一滴泪洇湿手背。
    原来宫里那七日,并非结束,而是真正噩梦的开端。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宫里的马车就停在了李府。
    半夜未眠的李妩脸色苍白,在前厅见到了陈嬷嬷。
    “老奴奉陛下之命,来接娘子入宫。”陈嬷嬷道。
    李妩看着陈嬷嬷,再看闻讯赶来的父兄长嫂,心下一片冰凉。
    暗夺变成明抢,他彻底不装了。
    “我有话与家里人说。”半夜过后,李妩情绪稳定不少,她平静看向陈嬷嬷:“我不与你们为难,还望你们别为难我。”
    陈嬷嬷听着这不算客气的话,面色讪讪,却又不敢反驳,只好喏了声:“那娘子您可得快些说,若是耽误时辰久了,老奴回去也不好与陛下交差。”
    李妩嗯了声,转而看向面色凝重的父兄与长嫂:“到侧间说罢。”
    不多时,木门阖上,侧间就只剩下李家人——除了贪睡未起的李成远。
    “阿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太傅昨夜也愁得没睡好,早上起来鬓边白头发都多了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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