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一个好记的绰号的魅力所在了。
    下次再有什么关于他的新鲜事,这个绰号将会再次被提起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良好效果。至于怎么个王八无耻法大家都会露出个“懂的都懂不懂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丘濬也很快知道刘吉家门前发生的事。他听到那副对联时心里就咯噔一跳只觉两边耳朵都嗡嗡地响。
    这事儿一听就晓得是谁干的!
    这小子怎么敢的啊?
    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刘吉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早早入朝的人最清楚不过。
    别看他现在直言敢谏过去他在内阁那十几年间可没少和外戚内宦眉来眼去各种排挤忠良的事情更是没少干。
    丘濬一书友何乔新弘治初年曾经出任刑部尚书曾经悉心从大牢里捞出不少弹劾过刘吉等人的御史。
    当初前任刑部尚书致仕,大家都觉得该何乔新上,刘吉这位首辅愣是宁愿空着尚书之位也绝口不提此事。
    还是王恕回朝后看不过眼上书举荐何乔新,刑部尚书的空缺才算是被补上。
    结果何乔新当了刑部尚书后,凡是何乔新提议的事刘吉这位首辅一概不搭理、不处理,还找由头攻讦他借尚书权势包庇舅家。何乔新无法可施,只能被逼致仕,以此保全自身清节。
    何乔新除了为人清正刚直之外,也和丘濬一样热爱读书,甚至曾经手抄过书籍三万多帙,每一帙都被他精心校阅过。
    两人同在京师时经常以书会友,一度聊到身后之事,说咱俩的交情简直像是司马光、范镇那么好,以后谁先死了就由对方写墓志铭。
    司马光和范镇是生平至交,不仅生前关系好(比如动不动来回写十几封长信讨论学术问题),死后还是由范镇来书写司马光的墓志铭。
    对丘濬这个司马光的狂热爱好者来说,能让他说出“吾与子相知不啻君实(司马光的字)景仁(范镇的字)”这种话,可以确定两个人感情是真的好到极点了。
    丘濬本来就不喜欢刘吉,送走何乔新这位难得聊得来的朋友之后更是怎么看刘吉怎么不顺眼。
    可再不顺眼也没办法,大伙再怎么弹劾也没用,没见刘吉绰号是刘棉花吗?越被弹劾官儿越高,说的就是他们这位刘首辅了。
    皇帝要留着刘吉,他们这些干活的也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干活。
    要不是怕被人逮着小辫子,丘濬都想等刘吉致仕时买串鞭炮去刘吉家大门口放了。
    现在知晓文哥儿一个小孩子跑去刘吉家门前贴对联,丘濬心里也说不清是怎么个想法。说不气肯定是假的,都说了不能干这种事,他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才五岁就敢做出这样的事,以后还得了?
    以后这小孩会成长成什么样,他怕是也看不到了。他都七十几岁了,还能看着这小孩多少年?
    一想到好好一苗子,竟不知畏惧地卷进这种事去,丘濬一颗心就跟被放在火上烤似的。
    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叫人去王家一趟,把文哥儿给喊过来。
    对联的事文哥儿谁都没透露,听别人聊起这桩关于刘棉花的新鲜事他还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听丘濬派人来喊自己过去,文哥儿才猛地想了起来:那对联他给老丘念过啊!
    文哥儿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不已地去了丘家。
    见丘濬和平时一样坐在那儿伏案书写,他才放心地跑过去喊人。
    “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文哥儿小心翼翼地问。
    丘濬不应声,专心写词条。
    直至文哥儿如坐针毡地在旁边等了半天,他才搁下笔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文哥儿不敢说。
    丘濬转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给我好讲讲,你是怎么把那对联给贴到刘家门口去的。”他本来就长得凶,板起来脸更是吓人得很。
    搁在平时文哥儿是不怕的,可这会儿他刚干了坏事,本来就心虚得很,哪里扛得住丘濬审视的眼神。
    文哥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路遇张鹤龄兄弟俩的事讲给丘濬听。
    他这几天越琢磨越觉得刘吉嫌疑最大,毕竟除了刘吉没人敢这么猖狂,也没人和老丘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正好路上遇到张鹤龄兄弟俩,他便引他们一起去吃了顿饭、聊了会天,最后顺嘴在饭桌上提了下对联、再提了下刘吉。
    反正就是动动嘴的事,张鹤龄兄弟俩上不上套都不亏。
    别的事他真的没干,连主意没直接给他们出过,都是张鹤龄兄弟俩自己琢磨的。
    文哥儿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去干的!”
    丘濬脸色并没有缓和过来,而是冷着脸问道:“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不是?你觉得你随随便便就把人耍得团团转是不是?仗着自己被人夸一声‘小神童’,你就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做是不是?”丘濬的声音越拔越高,“你莫不是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文哥儿很少被这样严厉地教训,顿时跟鹌鹑似的不敢吭声。
    丘濬拿出一把戒尺,对文哥儿说道:“手拿出来。”
    文哥儿惊了一下,下意识把手藏背后想跑路。
    “你现在跑了,以后就不用过来了。”丘濬道。
    文哥儿没想到丘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觉得有点委屈,鼻子都开始泛酸了。他明明是替老丘抱不平,老丘做什么要打他!
    文哥儿不想以后被拒绝登门,又不想伸出手挨打,眼睛红通通地抬起头看丘濬,模样看起来怪可怜的。
    丘濬对上那难得含上一泡泪的眼睛,差点就把戒尺收了回去。
    可他算是看出来了,王华是个不靠谱的爹,谢迁他们那几个老师也是哄小孩玩,遇事没一个真能下狠心去教的。
    小孩子不好好教,难道他能自己往好里长吗?
    现在为着点私怨就敢去和外戚厮混在一起,甚至还直接报复当朝首辅,以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真要叫他这么无法无天下去,等他踏入仕途怕不是要变成那一等一的佞臣,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就是因为这小子是为他去出的头,才要他来给他这一顿打。
    “手拿出来。”
    丘濬冷着脸怒道。
    文哥儿伤心得很,吸着鼻子不让泪珠子往下掉,委委屈屈地把手伸到丘濬面前去。
    丘濬抬起戒尺就是啪地一下,打得又准又狠,一点犹豫都没有。
    文哥儿从小到大就没真挨过打,眼泪立刻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有没有和你说,让你别学这些腌臜手段?”
    丘濬攥紧手里的戒尺,狠下心发问。
    文哥儿抽噎着点头。
    丘濬又是一戒尺打下去。
    “我有没有和你说,让你好好读书别管这些闲事?”
    文哥儿抽噎得更厉害了,只觉手心火辣辣地疼。
    丘濬问一句便打一下,一连问了文哥儿十几句才松开了手里的戒尺。
    他见文哥儿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自己也跟挨了顿打似的,好不容易狠狠心拿出来的戒尺再也举不起来。
    丘濬搁下戒尺,叹息着说:“你从小就有主意得很,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是不服气,”丘濬看着捂着手心泪眼汪汪的文哥儿,“我这把年纪,哪怕你次次闯了祸都打你,估摸着也打不了多少回了。”
    王鏊这个有点儿姻亲关系的人都直接和寿宁侯张峦断绝往来,哪有像文哥儿这样毫不避嫌地凑上去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谁都不想当恶人,丘濬也不想。可这不是没人愿意真狠下心来管吗?
    文哥儿本来又疼又难过,听到丘濬说他打不了几回了,辩驳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吸了吸哭得红通通的鼻头,说道:“您会长命百岁的!”
    丘濬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岁数以后回了琼山指不定连知府都得每个月来拜访我、问候我。都有这寿数了,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哪还能贪心地想着长命百岁?”
    “肯定能!”哪怕脸上还挂着泪,文哥儿仍是笃定地说。
    见文哥儿没因为挨打存了芥蒂,还惦记着要他长命百岁,丘濬便继续肃颜道:“你要是真愿意听我的,以后就莫要再去与那些个勋贵外戚厮混,专心来我这儿帮我校阅《成语词典》。”
    他说的人不止是张鹤龄兄弟俩,还有张仑这个英国公的嫡长孙。
    文哥儿知道丘濬是说到做到的人,他连同朝为官的王恕等人都能绝交,以后不让他进门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虽说他在王华面前总是说“以后就绝交”,实际上他一直没太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交朋友和别的事情没关系,纯粹是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算了。
    现在真要他选边站了,他才知道绝交没那么简单。
    “我……”文哥儿嗫嚅半天,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下次再进他们家门、再应他们邀约,往后就别进我家门、别应我的约。左右我这儿只有几本书还算有用,确实没什么值得来的,”丘濬摆摆手说道,“我不逼你马上做决定,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文哥儿心里难受得很,胡乱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珠子抹干净,还能感受到手心钻心的疼。他难过地走出丘家,带着默不作声的金生一起回了家。
    赵氏最先注意到他手上的红肿,那叫一个心疼,拉着他问是怎么回事。
    文哥儿从小到大连磕碰都少,蚊子咬个包都能叫赵氏担心半天,何况这次还是直接两只手一起肿了起来?
    文哥儿摇着头不回答,蔫巴巴地和赵氏说了声“不想吃晚饭了”,就把自己闷在房里想事情。
    赵氏瞧着他这模样自是担心得很,赶忙找王华说起此事。
    她是不清楚儿子在外头做了什么的,还是得王华这个当爹的去问问。
    王华听说文哥儿手上有明显红肿,有些不敢置信。
    方才是丘阁老派人来把这小子喊了过去,难道他们平时想揍这小子都总舍不得,丘阁老这个头号“惯”犯还能下得去手不成?
    王华一颗心忽地突突直跳。
    等会,连丘阁老都忍不了的话……
    ……那这小子得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作者有话说:
    王华:头号“惯”犯丘阁老
    老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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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
    文崽挨打哈哈哈哈哈哈哈(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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