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哈哈笑道:“你瞧瞧你这脾气别人说你一句你要反驳十句八句。”
    文哥儿一点都不虚挺直小腰杆回道:“你们乱说的,我当然要反驳!”
    李东阳点头笑道:“挺好,以后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众人歇够了,茶酒果子零嘴也吃了大半,便起身沿着岸边信步徐行起来,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东阳悠哉地踱着步子往前走,嘴里不忘问文哥儿:“出来玩儿半天,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文哥儿一听就懂。
    这是作文老师问你,有没有作文灵感!
    文哥儿道:“有是有,不过还没想好怎么写,等我写好再给您看。”
    李东阳很满意文哥儿一点就透的聪明劲,也不问他是什么想法,只笑着说道:“行,我等着。”
    一行人在周围转了一圈,时而驻足听人弹唱,时而到别人的文会上凑个热闹,最后还去周围吃了河鲜。
    春夏之际河鲜极其肥美,就是得舍得放姜葱,不然河鱼腥味有些重。
    吴宽他们都是会吃的,亲自挑了应季的河鱼叫人现杀现做,两桌子人先围桌吃蒜香虾米下酒。
    考虑到桌上有小孩,他们还特意挑了两条少刺的鱼,让他们吃的时候小心些,别傻乎乎地把那么大的鱼刺也吞下去。
    店家一边杀鱼,一边让伙计给他们上茶,还上了盘薄荷饼。
    文哥儿一向乐于尝试没吃过的新吃食,拿起一块尝了尝,只觉这东西入嘴清清凉凉的,吃上一小块便觉开胃又消暑。
    适合夏天!
    一顿河鲜吃下来,文哥儿肚里饱饱,开始犯困。
    王华看了眼一路上看不出累不累、也看不出开不开心的二儿子王守俭,想了想还是伸手把文哥儿抱了起来,把文哥儿抱起来让他一路睡到马车那边。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长安街去。
    文哥儿睡着了,路上不免有些安静。
    王守俭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文哥儿,趁金生他们没注意到伸手戳了戳那软乎乎的脸蛋儿。
    他不是文哥儿那种爱热闹的性格,也不是特别喜欢在人前露脸,好在有文哥儿在,他便不会吸引太多人的目光。
    有这么个弟弟可真好。
    他们回来得晚,街上倒没有出门时热闹了。
    文哥儿一路睡到家门口,又恢复了一贯的精神抖擞。他不用等人抱,自己跳下了马车,兴冲冲地跑回家去找赵氏她们说话。
    等把亲妈和祖母都抱抱蹭蹭一轮,他才去跟他祖父吹嘘这趟端午出游的所见所闻,把龙舟赛描述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不仅结果记得清清楚楚,连过程都讲得跌宕起伏!
    王老爷子听了只觉自己仿佛也身临其境地看了场龙舟竞渡。
    这小子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文哥儿给他祖父讲了一轮,还觉得有点不过瘾,又跑去与他爹说了一声,表示要去找老丘一趟。
    他打包了些薄荷饼,可以匀几个去分给老丘尝尝鲜!
    至于吹牛逼什么的,只是顺带的而已!
    王华知道这小子碰上点事就要找所有人吹嘘一遍,不吹根本睡不着觉的那种,也没拦着他出门。
    文哥儿屁颠屁颠揣着几个薄荷饼出了门,没一会就跑到了丘濬家,一边给丘濬分饼吃一边和丘濬讲起自己看的人生第一场龙舟赛。
    丘濬本来不太感兴趣,听文哥儿唱作俱佳地讲了半天,竟也听出了点兴味来。
    一老一少就着饼聊了半天,文哥儿才尽兴而归。
    甚至还从丘濬家薅走一串粽子。
    这没什么,传统的端午节到处蹭粽子活动罢了!
    文哥儿到家后也没歇着,把自己薅回来的粽子挨个分了一遍,自己也腾出点肚子来吃了一个,这才满足地洗净手开始写文章。
    既然是出游,那自然得写游记。
    他把整个游玩过程捋了捋,准备挑出最有意思的部分写出来。
    龙舟赛今天那么多人看了,肯定很多人会写,他得写点比赛外的东西。
    比如张鹤龄兄弟俩的赌局!
    文哥儿有了灵感,立刻从自己和祖父出门前的约定说起,开始描述距离太远看不清龙舟队伍的焦急。
    幸好!
    张延龄出现啦!
    张延龄,年纪不大,为人却热情又大方,力邀他过去下注。下注什么的,王四岁根本不懂,不过听说他们知道有哪些队伍参加比赛,他就跟了过去!
    接下来文哥儿用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词,疯狂赞美起张鹤龄兄弟俩弄出的赌局,尤其是那制作得十分美轮美奂的沙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再看看他们拿出来的赌注,那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寻常人赢了马上能当富家翁!
    这样快乐的生活,真是令人向往啊!
    文哥儿一口气把整篇文章写完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琢磨了老半天,最后灵机一动,提笔在结尾处列了个“同赌者名单”。
    像《小石潭记》《游褒禅山记》之类的,不都在末尾写上“同游者某某某、某某某”吗?
    这很合理!
    文哥儿给自己的游记写好了完美的结尾,很满意地把它收了起来,准备明儿拿去给李东阳点评点评。
    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文哥儿精神抖擞地去了翰林院,照例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完成了晨诵课程,解答了他们的一些疑问,并把自己答不上来的问题记下来去请教谢迁他们。
    等课业上的疑问都解决完了,文哥儿才拿着自己的文章去给李东阳看。
    李东阳一听文哥儿这么快把文章写出来了,愉快地接过他递来的文稿细读起来。
    读着读着,李东阳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敛了起来。
    李东阳神色严肃地把整篇文章读完,把它转给旁边对文哥儿新作颇感兴趣的吴宽,才问文哥儿:“他们当真在棚中设了赌局?”
    文哥儿连连点头。
    好孩子从不撒谎!
    赌博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官学逮着学生赌博和逮着学生狎妓、盗窃一个性质,统统退学处理。
    宪宗皇帝在位时就严抓过好几回赌博问题,你要是不涉及钱财的琴棋“雅博”还好,涉及到财物那问题可就大了。
    这还是朝廷放宽了限制的结果。
    要是搁在洪武年间,那才叫人心惶惶,太朱元璋下令让唱戏的拔舌、赌博(包括下棋打双陆)的剁手、踢球的砍脚,反正娱乐活动一概不许进行,大家一起建设美好大明!
    要是还敢不遵守,就关进“逍遥牢”里活活饿死,好叫世间少几个祸害。
    这禁赌、禁鞠、禁戏的禁令,一直到明中后期才陆续开放。
    经过这一百多年的发展,许多限制也慢慢放开了,至少下棋打双陆已经不会抓你去饿死了。
    不过涉及财物的赌博之类的还是不允许的。
    蹴鞠虽没解禁,私底下却是踢出了新花样,由于朝廷不允许文武百官、军中将士踢球看球,民间蹴鞠艺人的地位也逐步降低,唯有不少风尘女子开始以蹴鞠揽客。
    这类蹴鞠表演氛围、助兴性质比较浓郁——
    美人追着鞠球跑得香汗淋漓,下场后再与恩客你侬我侬,竟也成了一种别样的情趣。
    像钱福就曾写诗描述过他欣赏过的美人蹴鞠,说是“蹴鞠当场二月天,仙风吹下两婵娟”“几回蹴罢娇无力,恨杀长安美少年”。
    诗中多有描写“粉面”“娥眉”“玉笋”“金莲”等等的语句,大抵便是他流连欢场时所作的诗。
    至于戏曲,还处于丘濬闲来没事写出《五伦全备记》都要被王恕嘴一句“你一理学大家怎么写这玩意”的地位。
    百姓只要不瞎编排历代帝后以及往圣先贤,倒也没人管大伙私底下怎么唱。
    只是终归不入流罢了,也就下九流的伎人唱来供富商闲客取乐。
    这三件曾被太祖朱元璋严禁的事儿,如今蹴鞠、戏曲均已萧条冷落,唯独赌这一样最该严禁的却是屡禁不止。
    赌狗的赌瘾上来了,谁都挡不住!
    李东阳倒不是那种听说别人小赌一番就要去告发的人,可看看寿宁伯府这两家伙干的都是什么事!
    文哥儿才四岁,他们居然怂恿文哥儿一起下注!
    弄得文哥儿都“心向往之”了!
    这能忍?
    这必须不能忍!
    小孩子不懂事,都是大人没教好!
    这必须去御前告张峦一状,不能让他家两个混账小子教坏小孩!
    作者有话说:
    张小龄:来来,让你长长见识
    文哥儿:好耶,等我认真写篇文章夸你们!
    *
    二更来了!多么努力!
    *
    注:
    1朱元璋禁戏、禁鞠、禁赌的各种酷刑:大家都这么说的,或许有吧!(bushi
    -
    2逍遥牢:参考《客座赘语》
    作者说的也是“据说”
    原文:“俗传淮清桥北有逍遥楼,太祖所建,以处游惰子弟者。按陈太史维桢录纪,太祖恶游手博塞之民,凡有不务本,逐末、博奕、局戏者,皆捕之,禁锢于其所,名「逍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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