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塾馆都还没教到策问写法好吗,他真的已经很努力挑了。谁知道文哥儿能挑得这么准?!
    这都不是十篇全部挑中二甲了,还是挑中了最前面那几份!
    其他小辈或多或少都和谢正一个想法——
    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文哥儿太可怕!
    这可不能怪他们!
    眼看小年轻们都悟出了“珍爱生命,远离变态”的道理,第一天的读卷工作也正式结束。
    文哥儿哪里晓得自己祸害了别人,还兴冲冲地跑去和人显摆,别人都没来得及夸他呢,他自己已经夸了起来。
    简直让人对他又爱又恨。
    都忙到这么晚了,宫里自然给管晚饭。
    这次刘健也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并且在席上敲定了王华几人负责明天的御前读卷工作。
    文哥儿晚上又蹭了两块烤鹿腿肉,非常满足。
    等到快散场时,刘健忽地转头对从头到尾都吃得很欢、现在还在吨吨吨喝饮子的文哥儿说道:“你若是有什么学业上的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文哥儿再次受到阁老的邀请,心情还是有点小激动。
    这位刘阁老家的饭,他还没蹭过!
    王华一看到儿子那个表情,就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什么。
    上一个对文哥儿说“随时可以来找我”的人,还是丘尚书。
    现在文哥儿把丘尚书家祸害成什么样了,大家都有目共睹!
    王华一阵沉默,不知该不该劝说刘健一二。
    他这个儿子别的不行,顺杆爬的本领最强。
    丘濬就坐在刘健下首,听了刘健的话很是不乐意。
    刘健处理朝政的水平还是可以的,可要论学问的话就叫他看不上了。
    就刘健这样的,竟还让文哥儿去请教他!
    阁老又如何,阁老不一定就学问渊博,看看刘吉那家伙,明显从才学到人品都不行。刘健也只是品行略好一点罢了!
    别说文哥儿本就有三个老师,就算真要找别人求教,那也是先来他们丘家!
    丘濬气闷不已地望向文哥儿,就瞧见文哥儿两眼熠熠发亮,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刘健的话。
    丘濬:“…………”
    他早该知道这小子是什么德行!
    文哥儿丝毫不知道自己一整天都在老丘雷区上疯狂蹦跶。
    他吃得饱饱,有点犯困了,回去时已经有点走不动,被王华抱起来后更是直接挨在王华肩膀上沉沉睡去。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精力再旺盛也没法再看了一整天古代议论文以后还生龙活虎。
    王华抱着实心的儿子走了一段路,察觉儿子睡熟了,便把人托得更稳当一些。
    距离夜禁只有半个时辰了,家离得远的读卷官都急匆匆地往宫外赶。
    王家离西长安门挺近,用不着走太远的路,王华倒是不着急,与谢迁他们闲庭信步般往回走,不时小声地交谈几句。
    文哥儿睡着了,谢正和李兆先都安静如鸡,连闲聊都不太敢,生怕引来长辈们的关注。
    李东阳倒是没注意到儿子的怂样。他和王华打趣道:“刘阁老连我们都拒之门外,倒是主动让文哥儿上门,看来文哥儿是真的招人喜欢。”
    王华也不知道自家儿子为什么老有这么出人意料的际遇。
    王华摇着头道:“等文哥儿真上门了,说不准就招人烦了。”
    李东阳乐道:“那可不一定,我看丘尚书老稀罕文哥儿了。”
    方才刘健提出邀请时,他们这几个当老师的都没觉得有什么呢,丘尚书脸就黑了。
    王华一时无言。
    这小子怎么这么能折腾呢?整个长安街没被他祸害过的人家,现在怕是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老丘:明明是我先来的!
    文哥儿:?你不对劲
    第67章
    文哥儿一觉睡到天大亮他爹已经出门去御前读卷了。
    这么庄重的场合,文哥儿他们这些小辈自然不能再去。
    文哥儿起来刷牙洗脸,还和金生嘀咕起来:“听说御前读卷还得跪着读,读完三份卷子也不知爹的膝盖还能不能要。”
    金生搔搔后脑勺说道:“兴许很多人想要跪都没机会。”
    比如他家二叔读了半辈子书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也不知他祖母哪来的信心觉得他二叔总有一天能光宗耀祖。
    文哥儿奇道:“我看史书上说汉唐时期上朝的时候大家都是坐着的说高兴了还可以君臣一起跳个舞。到了宋代就是文武百官都站着了,你说以后会不会变成要跪着?”
    金生哪里知道这些。
    他就是农户出身的普通小孩儿,跟着文哥儿才涨了许多见识比同龄人稍微多懂些道理。
    可也仅限于多那么一点而已。
    “听起来是没有在汉唐当官体面。”金生认真地和文哥儿讨论起来,“可不当官不是得跪更多人?”
    当了官好歹只是跪上官没当官那可是随便来个人就要叩头的。
    文哥儿一琢磨,似乎是这个理。怪不得有人辞官回老家种田,这想要出去送往迎来的,免不了就得跪穿膝盖!
    文哥儿叹了一会气与金生分坐两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
    等到王华从文华殿吃过御赐宫宴回来文哥儿就跑过去嘘寒问暖主要问他爹跪得膝盖疼不疼。
    王华早上也是受苦受累圣上觉得他念得不错叫他再念三份,他就那么跪着读完了六份卷子。
    读着读着他都有点怨这些考生写太多字了。
    口干舌燥还是其次膝盖确实有点受不了。
    王华端过文哥儿捧来的润喉饮子连喝了半杯下肚才说道:“这有什么疼不疼的为人臣子做这点事就喊苦喊累,谁信你能当得起大任?”
    文哥儿嘀咕道:“听您这说法,跪得好的才能升官!”
    王华语塞。
    文哥儿这话倒是叫他想起一段官场往事来。
    按照惯例,官员们任满要去吏部接受考核,各地官员到了吏部都察院必须跪拜。
    结果有个叫王钰的江西提学副使来到吏部后坚决不肯跪,惹得当时的左都御史怒斥他失礼。
    那叫王钰的官员也是心气高的,当场甩下官帽不干了。
    当时的首辅杨士奇就是江西人,想到王钰在自己老家兢兢业业干了那么多年,顿时亲自去挽留王钰。
    可惜最后还是没留住。
    王钰就那么弃官走人。
    由此可见,跪得好的不一定能升官,不愿意跪的肯定融不进这官场。
    王华把王钰挨骂辞职的事给文哥儿讲了讲。
    文哥儿听后睁大了眼,由衷感慨道:“咱老王家,英才辈出!”
    看看人家多有骨气,说不干就不干,当场炒了老板!老总(首辅)挽留都爱答不理!
    王华:“…………”
    王华忍不住往文哥儿脑壳上敲了一记,恐吓道:“前些年也有位赫赫有名的‘庄定山’不乐意跪吏部,后来他也找了个由头弃官归乡去了。丘尚书觉得他屡不应召背弃朝廷,扬言说‘我当国,必杀之’。”
    文哥儿:“…………”
    老丘啊老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丘!
    文哥儿哼哼唧唧:“吏部的人这么喜欢看人跪拜吗!”
    照他爹的举例,到了吏部不愿意跪的都辞官了!
    王华道:“下官拜上官本就是应当的,不管是向上官奏事还是朝会上奏事都得跪奏。”
    文哥儿不由同情地看向他爹的膝盖。
    王华瞅见他那小眼神儿,又想敲他脑壳了。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谁不想当个宁折不弯的名士,这不是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吗?遗世独立的人终归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要活在功名利禄与柴米油盐之中。
    不是你想挣脱出来就能挣脱出来的。
    事实上王华他们这还是起点足够高、官足够大,要是到地方上当县令之类的,那肯定得跪得更多,随便来个上级你都得跪着迎送。
    后来万历年间有个叫袁宏道的大文学家被选去当县令,没当两年就难受得直接辞官回家愉快研读《金瓶梅》《水浒传》等等经典著作去了。
    按照袁宏道自己的诉苦,当县令的日常大概是这样的:“吴令甚苦,我苦瘦,苦忙,苦膝欲穿、腰欲断、项欲落,嗟乎!”
    这就是觉得大明官场跪得难受丧尽斯文连夜跑路的文化人。
    真是当官苦,不当官也苦!
    文哥儿慰问完受苦受累一早上的亲爹,背着手踱步回自己住处,不知怎地总感觉大伙齐齐跪个几百年这种事可能真的会发生。
    连体面都得靠跪得好挣来,也不知还算不算是体面。
    “唉。”文哥儿叹了口气。
    这些事和他一个三岁小孩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他爹和他哥飞黄腾达,他要是不想受苦受累,大可以像那王钰以及那什么庄定山一样跑回老家去舒舒服服躺平啃爹啃哥,不必受这官场上的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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