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凛自嘲地在心里冷笑。
    斟儿不愿对独孤凛心软么?没关系,我们可以换个身份。薛昭如何?一个身世凄苦的少年。
    下一瞬,被她质问的少年眸中突然涌入无尽悲戚,他眉目低垂,薄唇抿成一条倔强锋利的弧度,似是被明斟雪戳中了痛处。
    是不是误会他了……
    明斟雪有一瞬的心念动摇。
    少年沉默半晌,拘谨地将目光投到她掌心。
    “小姐,奴婢取了纸笔来供老先生写药方。”鸢尾抱着笔墨纸砚步入房内,心有余悸偷瞄了少年一眼。
    她心底发怵,这少年可真奇怪,看着瘦瘦弱弱的,一离开小姐的目光,立马变成只凶恶的狼,那眼神,比隆冬三尺冰封淬成的刀还要寒冷骇人。
    “笔墨拿过来吧。”明斟雪道。
    鸢尾捧着宣纸并蓄了墨的毛笔呈上来,抬眼方欲给明斟雪回话,冷不丁撞上少年的一双幽眸,心脏猛地一缩。
    两手哆嗦着一滑,毛笔“砰”的坠地摔出团黑渍,宣纸纷纷飘落。
    “小姐小姐,他瞪奴婢……”鸢尾委屈,慌忙去收拾地上。
    “瞧你胆小的样儿,丢不丢人。”流萤上前来帮她,拉着她往外走。
    “你懂什么!”鸢尾一把抓住她的手,转身警惕地瞥了房内一眼,压低声音:
    “你是没看出这人心机有多深,在小姐面前装出一副孱弱样,一离开小姐视线,锋利的爪牙是藏也不藏,那眼神,恨不得当场将我活剐喽!”
    流萤笑着弹她脑壳:“哪有那么夸张,我倒是觉得这少年挺可怜的。依你说,他装成这副模样图什么呢?图明府的钱财,还是想借机捞个一官半职?”
    “总不能是图咱们小姐罢。”流萤随口说笑着,蓦地脚步一顿,与鸢尾面面相觑。
    真说不准……
    “快走,不能留小姐与他共处一室!”两人着急慌忙往回赶。
    厢房内,少年取出一枚碧玉印章递给明斟雪。
    通透碧玉,质地不俗,不似盛京之物。
    明斟雪不解其意,待到翻过印章底部细看时,倏的目露惊异。
    “崇州薛九齐之印。”明斟雪抬眸去望他,“这是薛伯伯留给你的?”
    少年微微颔首。
    明斟雪眉间紧蹙:“薛伯伯将你托付给了明府?”
    “是。”薛昭答。
    “难怪你会出现在岁末宴,声称无家可归非要随我回府。”
    明斟雪长叹了声,小心翼翼问道:“薛伯伯他…走得很痛苦么?”
    薛昭摇摇头,神色平静。
    没有痛苦。
    他出手干净利落。
    颈骨爆开一声裂响,鲜活的一条命便被折断于掌中,手段之快之狠,薛老先生甚至没来得及察觉到疼痛,便已咽了气。
    干脆。
    独孤凛回味着掌控一人生死时颤栗着的愉悦感,心底生腾起复仇的快意与铲平背叛者后的空虚。
    不允许有任何背叛。
    哪怕是心腹……
    “依薛老所托,小姐可否收容我?”少年眸色深深紧盯住她。
    急待自少女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薛老与明相关系匪浅,临终托付,这重情分总能让小姐松了口罢,独孤凛这样想。
    明斟雪冷静打量着他,不急于给出答复,反而出其不意问了句:
    “薛伯父真的是因病亡故的么?”
    少年眼睫一扫,故作忧伤,道:“是。”
    “我应该相信公子吗?”她仍未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放松警惕,“换言之,公子真的值得我信任吗?”
    聪明。
    独孤凛薄唇一勾,黑眸中流露出几分欣赏。
    盛京顶级名门培养出来的嫡女,绝非绣花枕头一个,她心思足够缜密。
    只可惜,对上了靠手段心机取胜的下一任帝王。
    她根本不是对手。
    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除却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昏暗中,液滴坠落时粘稠的响声听入耳中格外清晰。
    一滴又一滴,打破僵局。
    缓慢,冰冷,静静流逝……
    “什么声音。”明斟雪瞳仁骤缩,望向少年失了血色的面容。
    他阖上眼眸,神色平静,额上沁出的密密麻麻的冷汗却暴露了此刻无声承受着的痛苦。
    “取一盏灯过来。”她疾声吩咐道。
    灯火暖和的光晕一寸一寸照亮被殷红的血浸湿的衣角。
    一滴一滴,榻下蓄了小小的一滩血泊。
    “伤口为何崩裂开了!快去唤沈老郎中来!”明斟雪慌了神。
    纤纤素手突然被人攥住。
    明斟雪俯下身子去看他。
    少年面色惨白,手掌冰冷。
    薄唇艰难翕合,气若游丝道:“薛老遗志…还请小姐怜惜……”
    明斟雪咬着唇瓣,思量半晌,这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安心。
    “我会将印章交给父亲,之后如何,便要看父亲的意思了。”
    沈老郎中过来诊疾,少女披上大氅,离去时思忖再三,漾开一个浅浅笑容。
    “多谢公子舍身相救,公子且好生养着身体罢,祝你早日病愈。”
    独孤凛怔愣了一瞬。
    她对他笑了。
    这是前世所不曾有的境遇。
    少年眸中熄灭的光亮再度复燃。
    夜已深了。
    门扉方一被阖上,独孤凛撩起眼皮,眸中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阴鸷。
    方才伪装出的半点可怜劲、病弱气也无。
    只心口暖融融的,十分熨帖舒服。
    “藏风。”独孤凛抱臂,扫了支摘窗一眼。
    窗子“吱呀”一声被自外开启,藏风现身。
    “将那棵拦腰折断的树伪造的再真些,莫要在天亮之后被看出人为的痕迹。”
    “另外,”他淡淡瞥了眼那窝啾咪不止的幼鸟。
    借着月色,幼鸟似是被黑暗中隐匿的凶兽盯上了,扑棱着翅膀发出惊恐的叫声。
    “把那窝小东西带走,聒噪的很。”他眸色冰冷,全无丝毫在雨中护住幼鸟的耐心。
    “藏风遵令。既然放在此处会吵到殿下,不如弃之于荒野。”
    独孤凛眉心一拧,眼前忽然浮现出少女的面容。
    记忆中,她对小动物总有着十足的耐心。
    否则独孤凛也不会拿雏鸟去博她同情。
    心念一动,他突然改了主意,吩咐道:“不必,在济世堂找棵牢靠的树安置了。”
    藏风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殿下的伤……”
    独孤凛低头瞥了眼伤口:“无妨,本王若真想防,便是数十个持刀的蠢货围攻本王一人,也毫无胜算。”
    他敛眸欣赏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突然出手猛地一击。
    “殿下!!”藏风惊呼。
    独孤凛闷哼了声,望着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涌出的血瞬间将洁白的纱布浸红,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
    “藏风,可怕吗?”语气充斥着愉悦。
    藏风惊得说不出话。
    独孤凛眸底的疯狂压过了沉重的夜色,唇角弯了弯,他漫不经心擦拭着指尖血渍:
    “这样,小姐就能多可怜可怜我了。”
    第14章 今朝淋雪(二修)
    ◎他很想问一句,斟儿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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