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雪原御空飞行了小半个时辰,又冷又热,在第一瓶灵药快要失去效果时,解除御空术落地后服下了一个大瓶灵药。
    任平生道:“再走一个时辰,无论结果如何,都先返程。”
    赤焰灵药拔下塞子后有着浅淡的酒香,但喝下去却没有半点酒味,任平生敏锐地察觉出药的主要成分共有三味,天星草和灵婆果,天星草天然就带有黄酒的味道,也有驱寒的功效,可余下一味药她无论如何都判断不出是什么。
    雪原比他们想象的大很多,御空飞行了半个时辰后,又走了半个时辰,裂天山依旧远远地伫立在前方,距离似乎并没有缩减多少。
    太史宁一边在深厚的雪里艰难地行走,一边道:“听说曲州西部以前只有蛮族的雪之森那一小块地方才是这样的天寒地冻,裂天山这里原是绿草如茵的,算得上是北地难得的奇景,可千年前砚青剑君为挽救陨世之劫的颓势,战死于此地后,裂天山方圆百里便开始终年飘雪不断,经年累月,才成了这片雪原。”
    太史宁说完,又道:“这是我在仙网上听人讲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任平生静默地望着裂天山不语,心里却道,是真的。
    至少在她离开前,裂天山还不是这般模样。
    返程途中,他们遇到了一只雪兽。
    这是他们这群自幼生活在云州、定州和昇州的人第一次见到雪兽这种东西。
    这些兽类埋藏在雪里,身上的皮毛大多是雪白的,和雪原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差别,身型异常巨大,拥有者格外厚重的皮毛,长毛硬如钢针。
    陌生的雪原,不宜恋战,众人急忙掐着御空诀飞离地面,向着拥雪关的方向飞去,太史宁心有余悸地看着地面上逐渐成群结队起来的雪兽,讶然道:“抛开人与兽不谈,他们的身体特征好像蛮族啊。”
    回到拥雪关时,刚巧碰上城里最热闹的时间,人多了起来,也暖和了不少。
    他们找了一处小店打算吃些东西顺带跟人聊聊,可刚一坐下来点菜,傅离轲就发现任平生有些不对。
    她面色格外红润。
    这倒也正常,他们刚从雪原回来,又喝了赤焰灵药,大多人脸上都泛着红晕。
    她动作稍显迟缓。
    这其实也正常,毕竟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做什么都比在外面慢些。
    嗯…她说话似乎也比平日慢了点,不像她,倒像是楚青鱼说话的速度,慢条斯理地跟店小二点菜。
    眼神也有些呆滞茫然。
    这就不正常了!
    傅离轲当即起身,凑近了关切地看着任平生,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任平生后知后觉地抬眼,直勾勾地看着傅离轲的方向。
    有反应,但不多。
    她这副模样,让其他人也都紧张了起来。
    傅离轲飞快地思索着:“刚才碰到雪兽时她没有受伤吧?”
    云近月连忙道:“没有,咱们都没有碰到雪兽。”
    “难道是中了暗招?”谢莲生脑中立刻冒出了一些阴谋诡计,紧张起来,“难道是暗处有敌人?”
    太史宁也慌了:“不会吧?”
    一阵慌乱中,虽然是个食修但偶尔也兼任太华峰半吊子医修的楚青鱼慢吞吞摸上任平生的脉,而后不紧不慢道:“她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
    楚青鱼说着,靠近瞥了眼任平生,在她身边嗅了嗅,最后得出结论。
    “瞧着像是喝醉了。”
    云近月看着桌面上还一口未动的酒,不解道:“可她也没喝酒啊。”
    楚青鱼老神在在道:“师姐你忘了,咱们师门一块儿吃饭时,师妹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
    傅离轲应道:“她说过,她不胜酒力,基本不喝。”
    她了然道:“赤焰灵药里应该放了些酒,师妹许是不胜酒力,喝醉了。”
    楚青鱼说着,甚至还有些佩服。
    “从喝下第一瓶药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时辰了,她在雪原看着半点异样都没有,原来竟是一直强撑着坚持到回城。”
    云近月回想起赤焰灵药里那点味道都尝不出来的酒意,茫然道:
    “可…这也太不胜酒力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醉后真言
    再入雪原的计划因为任平生突如其来的喝醉而被暂时搁置下来。
    从来没见到过任平生喝醉的样子, 众人一时觉得颇为惊奇,全都凑近了围观。
    应该说,虽然沾酒就醉, 但任平生的酒品却很好,半点不闹,甚至在雪原上一路克制到现在才被他们看出一丝端倪,若不细看,都看不出她有醉态。
    只是语速比往日慢了些, 语调却还清楚, 还能清醒地跟店小二点菜。
    点完菜,任平生回头,对上五双好奇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慢吞吞地说:“都看我干什么?”
    众人齐齐摇头,不好意思说,心里却在忍着笑。
    好可爱。
    以前任平生给他们的印象从来都是温和从容, 虽然修为不是他们之中最高, 但面对大能和严重的危机时却总是胸有成竹, 似乎只要有她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是太华峰的小师妹, 但确是众人心中的天衍首徒师姐。
    乍一见到这样一个稍微有些迷糊的任平生,众人觉得稀奇得很。
    原来她也有这样一面。
    北地以肉食为主,酒香却烈,和云州的风物相距甚大, 六人桌上摆了一整根烤羊腿,周围人都是用小刀割着蘸料吃, 配上香气浓郁的烈酒, 便是一等一的北地风情。
    在场之中有个食修, 楚青鱼十分自觉地拿起小刀,手起刀落几下就轻松地把一整根烤羊腿片成均匀的薄片,谢莲生严守自己的世家公子气度,十分矜持地夹了一小块送入嘴里,点评道:“不如楚师姐做的美味。”
    楚青鱼十分受用。
    云近月和傅离轲就顾不上这许多,吃相令人十分有食欲。任平生单手托着腮,夹着一块肉片慢慢吃着,动作很慢,也不说话,光这样看着,根本看不出她此时意识压根就不清醒。
    酒过三巡,起初还觉得北地的酒不过如此的众人酒劲也上来了,倒也不至于彻底醉,只是酒后容易激起平日里因规矩压制的情绪,就连一直笔耕不辍的太史宁都来了劲,眼睛一转,出了个损招。
    “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太史宁拿出一支干净的笔放在桌面上道,“转动这支笔,被笔尖指向的人要回答转笔人的一个问题,若实在不便回答的,喝一杯酒认罚,如何?”
    傅离轲嗤了一声:“你是想借机扩充你那本天衍风云录中的八卦轶闻吧。”
    太史宁脸上毫无愧色:“是又如何,我的为人你们知道的,我就是对这些故事感兴趣,你们若是不愿被写在书里的,告知我一声,我绝不多写一个字。”
    云近月喝的有点上头了,一拍桌子:“来,怕什么,我这辈子没什么不能写在书里的东西。”
    说来就来,几人把桌面清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太史宁把笔放在中间,正准备转动,一只修长素净的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按住了这支笔。
    众人茫然地看向任平生,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做,紧接着就发现任平生唰的一下突然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在雅间里踱步一圈,随手扔下了几个阵盘,将这方算不得大的雅间严严实实地用防护阵、隔音阵圈了起来,半点动静都传不出去。
    做完这一切,任平生又重新坐回来,语速不快,吐字十分清晰:“年轻人,出门在外,还是要会保护自己的。”
    众人:“……”
    云近月磕磕巴巴道:“她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傅离轲做得近,又伸手在任平生眼前晃了晃,任平生清亮的眼珠也不跟着傅离轲的手动,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傅离轲的脸,没有动作。
    傅离轲收回手,十分确定道:“醉着。”
    “不然也不至于说这种醉话。”谢莲生打趣道,“我记得任师姐是咱们之中最小的,倒是管我们叫起年轻人了。”
    笔被转动,第一个被笔尖指向的是傅离轲。
    太史宁不愧为天衍八卦之王,张口便是:“傅师兄生平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傅离轲目光一滞,茫然了一晌,回想起自己度过的并不算太长的前二十年。
    若要问遗憾,还是少时最多。
    其实少时说来过的也不算难,母亲离世时他尚小,父亲虽偏宠和继室生的小儿子,却也保证了他基本的生活,就是说话难听些,那时候听了总会愤懑,想方设法地想要逃离那块困住他的地方,天宽地阔任他闯荡。
    可真正离家后才知道,原来一些的颠沛流离是从空荡荡一身开始的。
    从上古遗迹回天衍的途中,他找机会回了趟定州的老家,没进去,只是在外面远远的看了一眼。
    他自幼生活的那个地方,修行的氛围并不算浓厚,对于很多凡人而言,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仍是仙人般的存在。
    他离家七年,少年人长得快,一两年相貌便是天差地别,早年间熟悉的邻居都已经不认识他,看他背着大刀面容冷峻,直觉不敢靠近。
    他远远看了一眼,父亲从衙门里回来,拎着弟弟爱吃的荷叶鸡,继母在门口迎着,细数今日弟弟在学堂又学了些什么东西,氛围其乐融融。
    也不知为何,傅离轲觉得自己原本埋在心中那么多年的愤懑突然散了。
    他突然意识到,无论他做得好不好,有没有出息,能不能成器,对于那个家而言,他就是多余的人。
    有他也好,没他也罢,谁都是一样过。
    如此,细数下来,其实也并不算什么遗憾。
    非要论遗憾,便是天衍给了他一个归属,可他最初来到天衍的目的不纯。
    仅此而已。
    可这是不能说的东西。
    良久的沉默让氛围有些尴尬,谢莲生正想打圆场,傅离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杯底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史宁暗中抹了把汗,心里把傅离轲踢出了八卦范畴。
    喝完酒,轮到傅离轲转笔,他用力均衡,笔慢悠悠地转着,最终不紧不慢地停在了任平生面前。
    任平生慢悠悠眨了下眼睛,看着正对着自己的笔尖,伸手到袖子里掏了下,看着有种试图把非墨掏出来和这支笔比试一番的冲动。
    傅离轲坐在她身旁,连忙按住了她,无奈叹了口气,知道她这个状态就别指望说出些什么正经东西,更不想趁人之危在这种时候打听她和明烛的关系,便问道:“找人去救雪满,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众人原本指望着他能问些有用的东西,都竖起耳朵听,没成想傅离轲一开口,气势就弱了下来,不像是理直气壮的质问,细品之下,反倒有些被落下的委屈。
    但几人十分顺畅地从失落切换到了八卦的心,装作不在意,实际上格外关切地想听任平生的回答。
    原来如此,这段时日老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如往日密切,但并不是生疏,而是有些什么误会没说破的僵持,所以平日里看着倒也算和谐,但熟悉他们两人的,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没想到,任平生定定地看了傅离轲一会儿,一本正经道:“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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