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幼见她还在衡王府里,总算松了口气:“幸好你没跑去济河边的村子里,大骂那些村民无知愚昧。”
    除了会惹怒他们,闹出更严重的暴乱,没有任何用处。
    “我倒是想去,王爷不让我去。”隋瑛流露出费解的表情,“真搞不懂,平时瞧着都挺淳朴的村民,竟会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谣传,一个个变得蛮不讲理,凶狠可怕。”
    听她这样形容,冯嘉幼知道她已经去过了。
    这时候王府管家出来:“谢千户,谢夫人,我家王爷有请。”
    “走,咱们进去慢慢说。”隋瑛挽着她入内,知道她是为自己来的,开心写在脸上,却没想起来道谢。
    冯嘉幼被她拽去了侧边游廊,边走边问:“你几时过来的?”
    “昨天晚上。”
    “离京之前有没有听到什么流言?我说的不是济河龙影,是关于帝师李似修。”
    隋瑛正想问她:“听说你们和李大人同船,在淮安又遭遇了刺杀,多亏你夫君从天而降一刀斩下,李大人才捡了条命……”
    隋瑛这才想起来一直没有和谢揽打招呼,转头问他,“谢千户,他们说你杀人基本一刀,最多三刀,是不是真的?”
    这传的真够离谱,谢揽想笑:“哪里可能?又不是砍瓜切菜。就刺杀李似修之人,我砍了他二十几刀也只是重创他一条腿,还让他给逃了。”
    尽管是被江赴给绊住了脚步,但谢揽觉得自己仍然有改进的空间。
    “我就说啊!”隋瑛回头继续和冯嘉幼说话,“李大人正在返京途中,却没有你们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俩继续南下去金陵了呢。”
    冯嘉幼心中有了数,看来消息还没有传出去。
    说着话抵达花厅,衡王明晞原本在上首坐着,见他们来了之后站起了身:“谢千户,谢夫人。”
    冯嘉幼从前见过衡王两面,虽未说过话,但也能瞧出他的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五年时间过去,从前的意气被消磨了大半,变得谨小慎微。
    堂堂王爷,如今竟丝毫不敢怠慢京城玄影司里的一位千户官,着实是可叹。
    故而厅上立着的一名武将对此颇有不满,打量了谢揽两眼,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既然给足了面子,谢揽也抱拳行礼:“玄影司谢揽见过王爷。”
    冯嘉幼跟着福了福身:“王爷。”
    明晞点头示意之后才坐下:“这位是济州卫的崔子骁崔将军。”
    那对衡王起身相迎十分不满的崔将军,漫不经心地朝谢揽抱了下拳:“久仰大名,谢千户果然一看便知是文官出身。”
    这是在说谢揽瞧着文弱,冯嘉幼睨他一眼,但他这也不算嘲讽。从外貌身形来看,谢揽的确更像个文官,所以之前混进大理寺里毫无违和感。
    出门在外,谢揽懒得理他。
    明晞出声化解尴尬,但又像是在明知故问:“本王听闻谢千户再查李大人被行刺的案子,今日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隋瑛不想再听他们啰嗦:“小嘉,崔将军是王爷的自己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她话音落下,明晞和崔子骁的目光都从谢揽身上,挪到了她身上。
    冯嘉幼虽说是冲着隋瑛过来帮忙的,终究不是关乎隋瑛的生死大事,她不会表现出上杆子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询问崔子骁:“崔将军,不知这‘济河龙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得出崔子骁不太想和她一名妇人多言,不过在他们夫妻抵达花厅之前,衡王肯定敲打过他。
    崔子骁心不甘情无愿地讲诉:“也就三日前的事情,济河暴雨,有好几个村子的村民都在河中依稀看到了龙的影子。第二天,赵家村一个石匠溺死在了河边,整张脸埋在水中,面部有被利齿啃噬过的痕迹,于是村民们便说是龙王发怒……”
    和骆清流打听到的消息没有太大差别,接着一众村子联合起来搞起了献祭礼。
    冯嘉幼问:“那石匠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隋瑛去看过尸体:“验尸结果是窒息,被人掐死之后扔去河边的。”又愤怒地咬牙,“这次被选中作为祭品的少女,正是这石匠刚满十五的女儿,他们认为是这石匠触怒了龙王,必须用他的女儿来平息。不管仵作怎么解释石匠是被人所害,他们一概不听。”
    冯嘉幼琢磨着:“济河龙影和凶杀案之间……”
    “王爷,我还是坚持认为‘龙影’真实存在。石匠之死是‘龙影’出现之后,有人借机行凶。”崔子骁朝明晞抱拳,“那几个村民不属于同一个村子,分别在不同时间段,不同河段,瞧见差不多的‘龙影’,我想不出若是假的……”
    明晞一手捏着眉心,一手扬起,示意他闭嘴:“连你都这样说的话,本王岂不是在劫难逃了?查不出是谁在装神弄鬼,怎样装神弄鬼,最后这‘造势造反’的帽子便会扣在本王头上。”
    崔子骁喉结滚动了几下:“但是……”
    “夫君?”冯嘉幼往谢揽身边靠了靠,低声询问,“会不会是幻术?之前你们不是看到了蟒蛇?”
    “不像幻术。”谢揽虽默不作声,听得却很认真,“我也感觉河里或许真有一只比较庞大的食肉活物,因为涨水或者其他什么原因翻了上来,让村民误以为是龙,具体是什么,需要去河里一探究竟。”
    “会不会有危险?”冯嘉幼听着有些瘆得慌。
    “那也得过去一探究竟才知道。”谢揽跃跃欲试,原本他是跟着来凑热闹的,如今极感兴趣,苗刀从左手换到右手,恨不得立刻就去。
    冯嘉幼点头:“那咱们过去河边一趟。”
    崔子骁听到了他们的聊天,见谢揽认同他的判断,瞧他的眼神明显和缓多了。
    他再朝谢揽抱拳,劝他不要太过乐观:“谢千户,济河不小,关于‘龙影’我派了几百人摸查了两天也没踪迹。”
    谢揽想说因为你们都是废物,被冯嘉幼一个眼神及时制止。
    崔子骁:“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怎么稳住村民,他们的献祭礼要在雨中,如今雨快停了,他们越来越急躁。我们以武力镇压,又不敢真伤了他们,否则乱起来控制不住,京里那几位更会借机为难王爷。”
    “暂时稳住那些村民并非难事儿。”冯嘉幼在来的路上早已有了主意,“献祭礼是谁提议的?以及主要推动的是谁?”
    “赵家村的村长,以及几个村子的族老。”崔子骁手边刚好有资料,递了名册给她,“这些村子不容小觑,全都是一个个大宗族,所以才难处理。”
    冯嘉幼将手里的伞递给谢揽,接过名册翻看:“崔将军,请你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周边一些较为出名的神棍。”
    崔子骁茫然不解:“神棍?”
    冯嘉幼想的是骆清流那句“术业有专攻”:“对,让这些神棍去村民的献祭礼上演戏,就说济河龙王其实是个龙女,不喜欢女人,不要给她献祭少女。她喜欢富贵又英俊的年轻男人,赵村长的儿子就挺不错,献祭了吧。”
    花厅里鸦雀无声,她又说,“等等,一个不够,让那些蹦的最高的族老们把家里的儿孙都拿出来比一比,选几个英俊的一起献祭了。”
    第66章
    报恩.
    冯嘉幼说完之后, 衡王和崔子骁明显有些呆住了,脸上像是写着:这样也行?
    隋瑛虽习惯她的思路,也稍稍愣了片刻才笑道:“好主意,那几个村民看到的只是龙影, 又分辨不出雌雄。”
    崔子骁反应过来, 抚掌赞道:“如此甚好, 济河出现的是龙女,连王爷‘造势’的难题都一并解决了。我这就安排!”说着便大步往外走。
    冯嘉幼又说不急:“王爷, 这办法能够阻止村民献祭, 避免事态发展的更严重,但同样有弊端。”
    明晞蹙眉道:“谢夫人请说。”
    冯嘉幼道:“若稍后不能完美解决‘龙影’, 您仍会遭受弹劾。‘龙王’变成‘龙女’,您也会从意图造势谋反, 变成暗讽太后有摄政之心……”
    崔子骁猛地停下脚步,只顾着庆幸解决了眼前危机, 一时没有想那么长远。
    明晞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时间流逝, 冯嘉幼见他仍是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暗想他若不是刻意伪装, 那这皇位他丢的也不算可惜, 骨子里缺少一些君王的魄力。
    她劝道:“但暗讽之说怎么着都要强过造反, 且只要能证实那‘龙影’真实存在,便能安然度过。若能抓住或者除掉, 为民除害, 反而是一桩功绩。”
    衡王愁不愁不知道,冯嘉幼反正挺高兴, 起初以为是太后党故弄玄虚, 若“龙影”真存在, 那这功绩谢揽也能算一大份。
    她给谢揽使了个眼色, 谢揽岂会不知她所想,还她一个“了解”的眼神。
    他这出门一趟已经赚了三个功绩:救下帝师、账本、协助拿下南疆王。
    没想到返回京城的路上,还能遇到这等好事儿,简直像是白送给他的。
    这回去想不升官都不可能。
    “王爷,谢夫人说的极是。”崔子骁也劝明晞赶紧拿主意。
    明晞终于点头:“好,崔将军去办吧!”
    “是!”崔子骁又看一眼冯嘉幼,心道不愧是冯阁老的孙女。之前王爷特意叮嘱他待冯嘉幼客气一些,说她聪慧过人,是看在隋瑛的面上过来帮忙的。
    他还嗤之以鼻,觉得一个不满双十的妇人有能多少见识。如今发现自己其实和那些村民一样愚昧。
    崔子骁的目光又在谢揽身上绕了绕,这人提着刀站在冯嘉幼身边,一言不发的听她为王爷出谋划策。不像一位官员,也不像她的丈夫,倒像个护卫。
    最近听说不少谢揽事迹,在淮安府如何神勇。原本觉得他应挺有本事的,如今看来真正有本事是他夫人,是被他夫人硬生生捧起来的?
    ……
    离开王府,谢揽见隋瑛一直挽着冯嘉幼,撑着伞往两人乘坐的马车走。
    他停下脚步对崔子骁道:“崔将军,劳烦帮我备匹马。”因为他们的马车里堆满了物品,坐不下三个人。
    崔子骁忙吩咐随从:“快去帮谢千户备马,再备一套雨具。”
    冯嘉幼听见他要马,心知原因,没有回头询问。
    街边,骆清流蜷着腿坐在驾驶位上,见她们迎面走过来,忙跳下车站在了一旁。
    冯嘉幼察觉他有些不对劲儿,斗笠宽阔的边沿被他压的较之前更低,将那张过分苍白的脸,藏的仅能瞧见一个下巴尖。
    贼爱藏着不错,但自从冯嘉幼认识他,从来没见他藏的这样严实过,连肢体动作都有几分小心翼翼。
    走到马车前时,冯嘉幼没急着上车,指向骆清流:“阿瑛,这是我们路上遇到的一个大贼,准备回京之后送去大理寺。他常在济南府和兖州府附近活动,你的玉佩不是在交界丢的吗?有没有见过他?”
    她说话时紧盯着骆清流,见他下巴微收,似乎紧紧绷了绷嘴唇。
    隋瑛目光一凝,抬手去掀骆清流的斗笠。他侧身躲闪,隋瑛反手再去抓,掀掉了他的斗笠。
    骆清流想扭脸,却被隋瑛捏住下巴,痛的他龇牙咧嘴:“轻点轻点!”
    隋瑛打量他的脸,目光逐渐锐利:“还真是有一点眼熟,我的玉佩是不是你偷的?”
    “我……”骆清流瞅了冯嘉幼一眼,叹息,“真是冤家路窄。”
    “还真是你!”隋瑛松开手,厉声喝道,“我的玉佩在哪儿?”
    骆清流尴尬地笑:“隋小姐那块儿玉佩价值连城,当然是转手卖了。”
    “卖给谁了?”隋瑛丢了玉佩之后,派人在黑市上一连找了大半年都没找到,“你知不知道那块儿玉佩对我有多重要?”
    “不知道。”骆清流摇摇头,回呛道,“我只知道真正重要的东西,不该带在身上招摇过市。隋小姐是觉着自己运气好,不会碰到贼?还是像谢千户一样,对自己的武功有自信?”
    “你……”隋瑛要被他气晕过去。
    冯嘉幼不悦:“玉佩本就是个装饰物,没有不该带出门的道理,若有,那是贼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又解释,“那玉佩是她亡母留给她的,从小鲜少离身,你若有办法找回来,尽量帮个忙,算你将功抵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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