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日出前渐渐停了。窗外嘈杂人声唤醒雪伶,昨夜发生的事宛若一场恶梦,雪伶也希望那终究只是场恶梦。一隻野鸽站在电线杆上咕咕啼鸣,灰色的翅膀上掺着些许白羽,歪着头看着房内的雪伶。她看着倚靠在墙边的他,这才真实地了解到昨晚发生的是现实不是梦。阳光柔柔地洒在他皱皱的衣服上,他睡得很熟,他也累了吧。确认完周遭的事物后,雪伶感到一阵头疼,她的高烧还没完全退,雪伶扶着沉重的头颅步履蹣跚地走进厨房,她打开冰箱,发现一盒陌生的蛋糕静静地躺在那,黑色的纸盒上写着金色的英文字,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高级感,那是他昨天去西门町带回来的。
    「你醒了啊,今天是礼拜六啊,干嘛这么早起……」
    他缓缓地起身,蓬乱的头发与黑眼圈告诉雪伶他根本没睡好,他看见雪伶望着冰箱内的甜点,
    「那个啊,很好吃哦,是在西门一家厉害的甜点店买的。」
    他一手撑着墙壁,睡眼惺忪地看着雪伶,话甫说完,两眼又闔上了,他努力张开双眼,关心地问雪伶,
    「你还在发烧吗?」
    「好像还有一点,我吃个退烧药应该就没事了啦,你一天回家这样可以吗?」
    雪伶略为担忧地问他。他不像雪伶是一个人在外租房,他是搭车往返家中和校园的。
    「没事啦,昨天发生什么事了,一回来就看到你倒在那,快把我吓死了!」
    下了场大雨,大雨把魔鬼从地狱带回人间。雪伶把雨文来找她的事大略地告诉他,
    「抱歉,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待在家的……」
    他低下头自责地说。
    「不是你的错啦,我也没想到那个人还会再出现在我身边。我看他那个样子,很有可能是有在吸毒…」
    雪伶回想起雨文手背上的伤口以及黯淡无光的神情,种种跡象显示雨文身体状况肯定是比以前更糟糕。
    「我看还是去报警好了,以免他之后又对你做出更夸张的行为!」
    他气愤地说,从口袋拿出手机准备按下报案号码,雪伶急忙伸手阻止他,紧张地对他说,
    「等一下!万一……万一……」
    雪伶支支吾吾地说,但关于雨文的要胁她开不了口,万一雨文把那些照片都散播出去该如何是好,雪伶印象中是没有留下任何亲密的影像和画面,难不成是雨文偷偷拍下的?光是想到雨文会做这种事,雪伶便浑身起鸡皮疙瘩,也许同样的招数,毒害无数纯情少女,多少女孩子被雨文斯文的外貌给欺骗,又有多少女人被雨文的无情给伤害,为何像他那样的人还可以好端端地活在这世界上呢?
    电线杆上的野鸽飞走了,留下几片灰色羽毛在黑色的电线上。
    「怎么了,那个男的有威胁你不能报警吗?」
    雪伶点点头,难过地落下泪来,如果雨文真的这么做,他会因此离开自己吧。但也无法一直任凭雨文予取予求。雪伶十分后悔当初认识雨文,若没有答应跟他在一起,也不会有今天这般惨剧。眼泪滴到雪伶手腕上的伤痕,她看着如红丝线般的伤疤,
    「你会不会讨厌我,讨厌我这个惹一堆事的女朋友……」
    雪伶紧握住左腕,粉色的指甲嵌入肉中,不一会便渗出些许鲜血,鲜血滴在乳白色的地砖上,如同在雪中盛开的红梅花,他赶紧抱住雪伶,雪伶感受到他胸膛的那股温暖,他白色的运动衫上染了几滴牡丹红。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爱着你,我都会一直陪伴着你,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直到末日的那天吗?」
    「可是……可是……他说要让我身败名裂,如果我报警的话……」
    雪伶脸颊靠在他身上,泪水淡化了鲜红,雪伶哽咽地说,她仍是害怕他会离开她,害怕看见那些照片后便会离她远去,届时她又会孤身一人。雪伶不愿眼前的幸福从她身边溜走,但又无能为力。
    「那又如何,不管到时候会怎样,我依旧会爱着你,我会保护我深爱的白雪伶!」
    他将雪伶扶到沙发上坐下,他拨开雪伶的瀏海摸摸她的额头,雪伶烧仍未完全退去,
    「你先休息一下,晚点带你去看个医生。」
    他去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雪伶红着眼眶看着他的背影,如果早一点认识他那该有多好。
    「你说的哦,要一直好下去哦!」
    雪伶对他说。听见他愿意陪伴自己一起面对雨文,雪伶在心中鼓起勇气,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那天过后雨文彷彿是消失似的,好几个礼拜都没来打扰雪伶,她希望就此下去。明天开始是大二的暑假了,雪伶收拾着行李,这间她也不打算继续租了,房东曾问起为何雪伶不继续待着,她只说找到更好的地方便草草带过,雪伶打算换到一个新的地点。
    他也在屋内帮忙雪伶搬东西,他将一些杂物装进纸箱内,纸箱上印着知名零食品牌的商标。那是他去跟一个在便利商店打工的同学要来的。雪伶将课本整齐地放进另外一个箱子。
    「我觉得还是跟我家人讲他的事好了,也许大人们比较会知道该怎么处理。」
    雪伶边将纸箱封口,边冷静地对他说。傍晚时分,已不再烈日当空,夕阳向这座城市道别,明月在另一头等待升空。雪伶看着熟悉的房间,虽说是不想再待下去,但毕竟和它相处一年了,也是带有不少感情,窗外的电线杆上停着一隻野鸽,野鸽看着屋内的两人,没过多久便拍拍翅膀飞向远方了,像是在跟雪伶道别似的。
    「也好,我相信家人们一定会谅解你的。」
    他将手叠放在雪伶手上,凝视着她,
    「我也会保护你的!」
    雪伶的家人在隔日午后北上来载她回家,雪伶抬头望向这栋住了一阵子的公寓,心中万分感慨。这学期她过得还算顺利,一直到再次遇见雨文那天为止。黑色休旅车上了国道后,雪伶才稍稍安心,离开台北雨文便找不到她踪跡了。笔直的高速公路纵切在连绵不绝的青山间,山上种满檳榔树,像是一枝枝铅笔插在山头上,姑婆芋在阴暗处长得特别茂盛,大片的绿叶宛若一把把寄放山中的雨伞,雪伶看着窗外,过了一阵子后开口,
    「我最近遇上了点麻烦事。」
    她告诉父母和雨文交往的事,并解释去年为何一整年都没回家,以及后来雨文又是如何对待她的,
    「后来我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他对我很好,」
    雪伶也将他的事情告诉了她父母,但是关于他之前和李娜的恋情却是隻字未提。毕竟说了也没甚么意义。
    出了山区的路段后,桥下是一间间平房,绿油油的稻田似乎诉说着今年会是丰收的一年,和台北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一栋栋的高楼大厦,最高的建筑物大概是田间的金碧辉煌的大庙吧,两条飞龙在庙簷上抢着龙珠,橙色的屋瓦间有山有海,雪伶想起在校园内看见的远山上那间小庙,也许这就是城乡差距吧。
    「那个男的前几个礼拜缠上我,威胁我要我给他钱,」
    雨文胁迫她的事雪伶也详尽地告诉她父母,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的感情在家人面前说出来,以往她父母总是告诫雪伶要把书读好,不要整天想着谈恋爱,为了讨他们开心,雪伶在父母面前依然像个小孩子。在她父母眼里,谈恋爱是个叛逆的行为。或许是内心深处长久以来渴望着打破规范和约束,才会爱上雨文吧。
    午后的阳光刺进车内,车内播放着古典交响乐,是韦瓦第的《四季》,待演奏完秋季乐章后,坐在驾驶座的父亲开口对雪伶说,
    「不然下学期把你送去加拿大吧,不是有个姑姑在那生活了一阵子了吗?」
    听见这一席话雪伶感到十分错愕,这不就代表要和他分开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半年,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誓言又该如何兑现?然而,不离开台湾就意味着总有一天会雨文会再度找上门,面对所爱之人和所恨之物,此刻雪伶陷入了两难,虽然他说过会保护自己,但总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待在身边,她看着车窗外的景物,如果两人是天上的比翼鸟,能够飞往只有两人的世界,拋下所有的拘束与负担,雪伶此时却若囚在笼中的小雀。
    见雪伶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雪伶母亲开口缓颊,
    「让小伶再考虑一下吧,她现在还有一个爱她的男友呢,而且她也二十了,你不是有一个市刑大的高中同学吗,请他去处理一下应该也就没事了。」
    雪伶父亲看着前方,严肃地说,
    「这个问题这么严重,轮不到她自己解决,我再想想看!暑假这么长,够让你跟你男友道别了吧,就说不要满脑子都想着谈恋爱,你们这些年轻人……」
    冬季乐章在她父亲言毕后奏响,车内回到了先前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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