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泰山郡。
    “一人一个,不要停,继续走,再过十几里就是下一处粥棚了。”
    “不要抢,不要挤,每个人都有。”
    远道而来的幽州军士卒和同样远道而来的逃荒百姓们汇聚在一个个设置在道旁的粥棚,经过短暂的对话之后,再次分道扬镳。
    为了让别人活下去,士卒们继续着重复而又枯燥的工作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百姓们继续着痛苦而又漫长的旅程。
    可能是为了避嫌,减少可能会发生的冲突,每到一处粥棚,被曹操派出来护送灾民的兖州军士卒都会远远地站在旁边,从不主动靠近。
    又一批灾民陆续离开了,几名负责护送他们的兖州军士卒也准备继续前行,不想却被粥棚里的幽州军将士扬声叫住,“弟兄们也吃点热的再走吧。”
    “不用了,我们带了干粮。”这几名兖州军士卒相互看看,然后笑着推辞起来。
    “还是吃点吧,咱们这些大头兵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相互之间就别见外了。”粥棚里走出个小头目模样的,硬是往对方每个人手里塞了一个竹筒,然后才转身回去。
    “多谢弟兄们!”兖州军士卒们连声道谢,脚步匆匆地跟着已经走出数百步的灾民队伍而去,走出好远,他们才抬起手抹了抹眼泪,仔细端详起手中的竹筒。
    为了让灾民们可以在进行中进餐,粥棚里准备的容器全部都是碗口粗的半截竹筒,内里盛放着浓稠的杂粮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用这东西吃完东西,还能在路上盛水喝。”
    “每人拿一个,边走边喝,吃完洗刷干净,到了下一处粥棚也不用再换新的,真是不错。”
    称赞完竹筒,几人互相看看,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们之所以不愿接近那些远道而来的同行,除了军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双方从衣着、气色和精神头方面,都显得差距较大,令人自惭形秽。
    被人说出“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这句话,更是让他们心中难受不已。
    是啊,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兵吃粮求条活路,可是瞧瞧人家崭新锃亮的皮甲,红光满面的脸膛,再瞧瞧自己这些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同样是当兵,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正午时分,一群百余人规模的灾民队伍来到了泰山郡中部的一处粥棚,经过沿途的经历,他们已经养成了基本的规矩,排队领粥,年长和年幼的人们坐在地下稍作歇息,一切井井有条。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引得人们纷纷转头过去,只见几名红袍黑甲,像是军官模样的骑士纵马而来,在粥棚不远处翻身下马,跟流民们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虽说并不认识这几名威风凛凛的军爷,但人家肯主动招呼,这些流民都觉得受宠若惊,连忙堆出最热情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回应着对方的热情。
    这几名军官在人群中分散开来,随意地边走边聊,时不时询问流民们沿途粥棚有无克扣食物,或是恶语相加的情况,然后不知不觉中,他们齐齐聚到了人群中心不远处,目光炯炯,盯上了一名大汉。
    这名大汉身量颇高,头发披散在肩头,显得脸庞更加削瘦,此时他盘膝坐在地上,看着身边正在专心喝粥的七岁小女孩,目光中满是怜惜和疼爱。
    几名军官在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大汉身子微微一颤便恢复平静,只是把脑袋又低了低。
    粥棚里的幽州军士卒也发现异样,陆续拿起兵器站到了更的地方,流民们更是吓得魂不守舍,纷纷拿着自己的竹筒躲得远远的。
    “这位兄台是哪里人,怎么称呼?”为首的幽州军军官微笑着开口问道。
    “俺是兖州本地人,姓李,家中排行第三,军爷叫俺李三便是。”大汉含混不清地答道,顺手将身边的小女孩揽在怀中,安抚般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为首军官冷笑两声,“我怎么听着兄台的口音像是青州那边过来的?”
    “以前遭过灾,在青州待了几年。”大汉继续答道。
    “在青州做什么活计?”
    “木匠、打铁,什么都做。”
    “顺便还在青州做那打家劫舍的活计?”为首军官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但目光已经变得冰冷,“我说得没错吧,纵横青州的管亥管渠帅。”
    人群瞬间炸锅了,百姓们有的连滚带爬地逃出老远,有的筋酥腿软瘫在原地,纷纷充满恐惧地望着包围圈中的那名落魄大汉。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管亥这个名字在青兖一带就是百姓的噩梦,传说他身高丈二、青面獠牙、每一餐都要吃三个活人,如今知道此人就是管亥,并且跟自己这些人结伴走了一路,好多人眼泪都快下来了,纷纷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
    “阁下是怎么知道的?”这名大汉缓缓站起身来,瘦削的脸上也重新充满了傲气,他正是曾经统领百万青州黄巾军的管亥。
    “流民里有人认出了你,报告给了粥棚士卒,又通过快马传讯,于是我就过来看看。”为首军官笑了笑,“初次见面,我是孙观。”
    流民人群再次发出惊呼,好多人这次是真哭了。
    孙观,泰山四大寇之首的孙观孙仲台!
    两个恶名昭著的匪首怎么会凑到一起,而且其中一个还成了幽州军的将领?
    这世道是怎么了?
    “久仰大名,想不到管某这条命,终究是断送在同行手里。”管亥脸上同样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将同行的小女孩拉向自己身后。
    谁也想不到的是,那名看起来只有七岁的小女孩却挣脱了管亥的手,向前跑了几步,伸开双臂死死瞪着已经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的孙观。
    她瘦小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就像是落入陷阱之中的小兽,明明是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却坚定地站在那里,一步也不肯后退。
    “这是令爱?”孙观脸色怪异地问道。
    管亥点点头,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哀求,“让孩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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