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滇挑了挑眉。
    “丑兮兮的, 有什么好看的。”梁烨啧了一声,将两只小乌龟扔进了王滇的袖子里, “喜欢就送你了。”
    “……”王滇清了清嗓子道:“这不太合适吧?”
    “人都死了, 东西都是朕的。”梁烨理直气壮道。
    王滇一想也是, 本来就是亲娘留给儿子的东西, 于是很体贴地帮梁烨收了起来, 也知道了梁烨为什么会喜欢画小王八玩。
    估计惦记了好多年。
    密室的尽头是孤零零的一张矮几, 上面放着封信, 信上的墨色已经变得很淡,上面写得字凌厉大气:吾儿亲启。
    王滇和梁烨对视了一眼,梁烨拿起了那封信,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王滇没有要看的意思,想去看看那几排放暗器的架子,却被梁烨拽住了手。
    “嗯?”王滇站在台阶下垂眼看向他。
    梁烨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眉峰压得极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烦躁,“陪朕一起看。”
    王滇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不安,目光微动,顺着他的力道坐了下来,从他手中拿走了信封拆开,“卞将军给你的平安扣时可说过什么?”
    “从方才起你怎么忽然喊起将军来了?”梁烨不答反问。
    “好歹是——”王滇顿了顿,“岳母大人。”
    梁烨得意道:“你又没娶朕,连聘礼都没给。”
    王滇展开信的时候认真地想了想聘礼的问题,“娶个皇帝我多少得准备——嗯?”
    他猝不及防瞥见了信上的第一句话,登时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梁烨凑上来看,也沉默了下来。
    信上的第一句话言简意赅,重点突出——“我非卞如风,亦非卞馨。”
    王滇和梁烨齐齐愣在了原地。
    ——
    密室上方。
    项梦看着面前青年模样的道人,叹了口气,“师叔祖,您又偷跑出来的吧?”
    青年生得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冲她露出了个妖冶的笑,项梦顿时觉得眼睛疼,“您可千万别冲我笑,让师祖知道他又要罚我回太极观跪香。”
    肖春和动了动耳朵,“小叶子呢?”
    “不知道。”项梦一脸诚恳地望着他,“师祖放话说不让您插手这件事情,您就安生闭关不行吗?徒孙求您了。”
    肖春和放了个小瓷瓶在桌子上。
    项梦狐疑地望着他,“这是?”
    “好东西。”肖春和一脸真诚道:“我就出来玩两天,老古板不会知道的。”
    项梦盯着那瓷瓶纠结了片刻,麻溜地拿起来塞进了袖子里,“我就当没看见过您。”
    “那哪儿成啊。”肖春和叹气道:“我还准备把人给岳景明拎回去呢。”
    项梦的头顿时更疼了,“那也得小师叔乐意啊。”
    “这可是死劫。”肖春和摸了摸下巴,“那个王滇——”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项梦登时紧张起来,拔腿就想跑,被肖春和一把薅住了领子,“小家伙跑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项梦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师祖会剁了我。”
    “你若不说,我就将人抓来自己看。”肖春和笑得十分和善,自己倒了茶品了起来。
    “……”项梦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道:“王滇和小师叔之间生了姻缘红气。”
    肖春和一口茶喷了出来,那双狐狸眼都快睁圆了,“他俩?”
    项梦如丧考妣地点了点头,挣扎道:“不过好消息是,还只是红气,淡得几乎看不见,有缘无分肯定成不了……吧?”
    肖春和端着茶杯喝了两大口压了压惊,沉思半晌道:“梁烨是不是有病?”
    “小师叔行事的确异于常人。”项梦已经快被那点红气搞疯了,自我安慰道:“还好不是红线。”
    肖春和的神色却微微沉了下来,那双狡黠的狐狸眼眯了眯,“看来我这趟是来对了。”
    “我可以解决的师叔祖。”项梦顿觉大事不妙,“小师叔是顾全大局识大体的,断不会因为这样就……”
    肖春和盯着她,项梦的话也越来越没有底气,最后讷讷地垂下了头。
    “我早就跟岳景明说过,既然将人拽进来就干脆插手到底。”肖春和不满道:“我再晚来几天,他俩岂不是连孩子都能生一窝了?”
    “不会的,他们两个都是男子。”项梦嘴快,对上他的目光之后讪讪闭了嘴。
    “我倒要看看这个王滇到底有多大本事。”肖春和转了转手里的茶杯,片刻后费解道:“他俩是不是脑子有病,都是一个人生他娘的什么姻缘红气?”
    项梦果断没有接话。
    肖春和将茶杯重重放在了桌子上,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吟道:“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俩本来就无缘无分的,这也算不上毁,嗯?”
    项梦冷汗津津,试探道:“是不是得先问问师祖的意思?”
    “不必问他。”肖春和起身笑道:“他俩在一起,死得不止他们自己。”
    ——
    卞府。
    “梁烨已入大都。”
    卞沧皱起了眉,“我的人并未收到消息。”
    “等你的人收到消息,恐怕梁烨已经顺利回到宫中了。”屏风后的人不急不缓道:“我让你找的人可带来了?”
    “今晚人就能到。”卞沧顿了顿道:“只是此前你让此人涉及舞弊之案,断了他的仕途,万一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未必会和你一条心。”
    “这就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了。”对方道:“你该担心的,是如何让梁烨主动现身。”
    卞沧冷声道:“明日午时,收押的百官将会在皇宫议事大殿前处斩,我已让人将消息散播出去,倘若梁烨还想当这个皇帝,必然会现身。”
    “不错。”对方嘲讽一笑,“卞大人真是心狠手辣。”
    “那也不及梁琮。”卞沧冷淡道:“若非你一定要等到今年动手,梁华和梁烨甚至不会坐上那个皇位。”
    “梁琮死得太早,亲眼看着北梁一点一点衰落至今难道不更让人痛快吗?”对方说:“卞大人,这么些年都等得,不过这几天了而已。”
    卞沧看向案几前的画像,“倘若当初梁烨真的离开,放他一马也无不可。”
    “哈哈哈,卞大人真会开玩笑。”对面的人语气陡然阴沉了下来,“他可是最后一环,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等这几十年?”
    卞沧的目光从画像上收了回来,“梁烨一死,北梁已无可力挽狂澜者,那大都——”
    “卞大人。”对方的声音渐冷,“都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就不要再保留你那可笑的善心了,你忘了你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是怎么惨死的了吗?”
    卞沧眼中倏然闪过痛色,看向了墙上的三幅画像。
    中间的女子生得温婉大方,眉眼姝丽,她旁边是生得极为相似的一对少男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会笑着从画中走出来喊他父亲,然而他耳边却传来了他们在火中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发过誓,要让整个北梁给他们陪葬。”卞沧的目光逐渐变得平波无澜,“梁氏血脉,一个都不会留。”
    “这便对了。”那人叹了口气,“看那些姓梁的自相残杀的戏码就到此为止吧,我听闻梁烨喜欢酷刑,惨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真是同他祖父一脉相承,最后这一刀,便交由你亲自来。”
    卞沧转头看向了窗外,眼神中带上了几分厌恶,“你不过也是个歪门邪道,若非梁烨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你焉能让他活到今日?”
    “你是聪明人,所以我喜欢跟你合作,而非崔语娴之流。”对方笑道:“歪门邪道又如何,都是苟活之人,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那人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眉间那点痣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站在他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外面,脸上满是冷淡和漠然,声音听起来却情真意切。
    “你看这北梁终归不过是人间炼狱,煎血煮命,烹骨炼肉。”
    “你送百姓一程,他们会感激你的。”
    第172章 求婚
    “我父为王俟, 我乃其第八女王煦遂。”
    王滇看着信上的名字觉得眼熟,他依稀记得在史书上见过,“王俟是谁?”
    梁烨眯起眼睛想了想, “梁琮时的一位世家重臣, 因结党营私被满门抄斩, 梁琮自那时起便想削世家,王家就是最早的倒霉蛋。”
    梁烨的祖父梁琮惠献帝是个争议颇大的帝王, 他做太子和登基初期, 勤勉贤明,自他接手,北梁的经济和军事都达到了鼎盛,国富民强, 北梁甚至颇有统一四国的雄心和实力, 他甚至敏锐地意识到了世家对皇权的威胁,开始着手打压世家,当时四大世家里实力最强的王家就是那只杀鸡儆猴的鸡。
    但等到梁琮执政的中后期,他却忽然开始流连后宫, 沉迷于佛道修仙求长生之术, 乃至后期崔语娴和她背后的崔、简两世家大权独握, 眼睁睁地看着崔语娴割了华东郡给东辰,自此北梁从如日中天开始疾速衰落, 外戚干政, 世家独大, 梁琮本人因服用丹药过量死在了后宫, 崔语娴开始独揽大权, 扶植了梁琮众多儿子里最不起眼的梁华上位。
    王滇快速地回想了一遍, 皱眉道:“当时四大世家崔王晏卞只剩了崔家, 王氏满门抄斩,晏、卞两家也自那时衰落,等到梁烨继位时,晏卞二家人丁凋落,已不在世家之列。”
    “谁知道那些老东西做了什么。”梁烨似乎很瞧不上梁琮,当然也不是很喜欢梁华。
    王滇垂眼看着信里接下来的内容,颇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王煦遂作为王俟最疼爱的幺女,早早和卞家的儿子卞如风定下了婚约,王家获罪满门抄斩,王俟便瞒天过海将年纪尚小的王煦遂托付给了好友卞沧。
    卞馨、卞如风和王煦遂三人年纪相仿,在卞府一起长大,王煦遂虽是孤女,但卞沧和卞夫人待她极好,与亲生女儿无异,她生性活泼好动,胆子又大,常常带着卞馨女扮男装跟着卞如风一起习武念书,甚至还想跟卞如风一起考科举,不过被卞沧拦了下来。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在少年时期在卞府的时光,着墨颇多,连笔触都带着活泼和愉快的味道,言语间对卞馨和卞如风多有夸赞,这对龙凤胎生性聪慧,才思敏捷,二人好读书习文,妹妹活泼开朗,哥哥温良恭谦,同他们的父亲一样心怀天下,而王煦遂和卞如风早有婚约在身,两人自是情投意合,只等着卞如风考取功名二人便完婚。
    读到这里王滇抬头看向梁烨,梁烨眼中没什么波动,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继续往下看。
    但还没来及卞如风上考场,上元佳节,惠献帝梁琮却忽然召见卞馨和卞如风入宫面圣,十七岁的王煦遂等着他们回来看花灯,却只等来了他们的死讯,无论她如何追问卞沧,对方都绝口不提,当夜,卞夫人在房中自缢身亡。
    卞沧不说,王煦遂便自己去查,然而不等查出眉目,卞沧找到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帮自己报仇,却未提要向谁报仇。
    王煦遂没有拒绝,她女扮男装,提着长枪,顶了卞如风的身份和名字去了北疆,打下了赫赫战功,摸爬滚打了七年之后,她也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七年前梁琮已行将就木,但卞如风和卞馨入宫之后,他却离奇地好了起来,然而不到三年,梁琮的身体又一落千丈,而卞沧和崔太后的关系却突然紧密起来,没多久梁琮便一命呜呼,新帝梁华继位。
    梁华继位四年,逐渐暴露出了野心,引起了崔语娴的忌惮,而她回宫面圣的庆功宴上,被卞馨从前的贴身侍女指认为了卞馨,女子的身份暴露,多方势力角逐之下,已经不是她一人能掌控得了的,于是顶着卞馨的身份,卸了戎甲,进宫当了梁华的皇后。
    “梁华此人,性狡阴险,城府深沉,极擅伪装。”王煦遂一开始显然对梁华没什么好感,甚至十分忌惮,“我欲取其性命,几次三番被蒙混而过。”
    她最开始得卞沧授意,先杀梁华,后杀崔语娴,然而梁华狡诈多端,王煦遂几次暗杀都未曾得手,反而被他算计得十分恼火。
    王滇忍不住看了一眼梁烨。
    梁烨若无其事地回看他,肃然道:“朕品性端良,温柔体贴,跟梁华又不是一类人。”
    王滇伸手摸了摸他的心口。
    “你干嘛?”梁烨眉梢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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