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问:“你是何时开始怀疑的?”
    “昨晚进村不久,”顾九道,“还记的老村长一开始听我提及王老头时的模样吧。”
    惊讶、恐惧、难以置信。
    老村长当时的反应的确挑不出任何毛病。但问题是,在他表达完恐惧之后,却只问了她和楚安为何会知道他是村长这件事。
    那会儿,她说他们两人是来此借宿一晚的路人,而之所以叫他村长,纯属是误打误撞。但是她并没有解释过为何他们会知道“王老头”这个人。
    尤其是当她得知屠灵村的灵异传闻之后,更加怀疑这老村长有问题。
    顾九道:“如果魔窟的传闻是真,屠灵村应该很迷信于鬼神怪力之类的事情,所以若王老头真的死了,那昨晚老村长应该对我提及“王老头”这件事更加敏感。”
    “但显然,老村长并没有。”
    不过当时她只是觉得要么是船夫老伯欺骗她和楚安,要么是老村长有问题。
    “这是其一,”顾九伸出两根手指,“其二,便是那商队。”
    “首先是杨掌柜讲故事的时机,”顾九道,“咱们到时,那羊肉汤基本上可以起锅了,也就是说,那些人已经呆在院子里好些时候了。在这段时间里,杨掌柜为何没讲起屠灵村的故事,偏偏是在我们去之后说了呢?杨掌柜领着众人往这偏僻的小山村留宿时,其他人没问起这其中原因?”
    “然后是酒。”
    顾九嗤笑:“一斗十钱和一斗十千,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的。杨掌柜是做酿酒生意的,怎么会品尝不出来酒的好坏呢?”
    顾九道:“还有马掌柜的衣服,显然是不合身的。”
    “最后就是半夜起来的宁掌柜。”
    临睡之前,杨掌柜特意说了,无论半夜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出去。与其说这是一种提醒,不如说是一种暗示。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
    她和楚安在他们心里,便是那只猫。
    所当楚安想要去追宁掌柜时,她一开始是阻拦的,但后来转念一想,跟过去看看也行,或许能弄清到底是她多想了,还是这群人确有猫腻。
    “当时我们听到的念经声,应该是屠灵村村民搞的鬼,”顾九想了想,“还有我们追出去后所看见的黑影,并不是同一人,而是由与宁掌柜身形差不多的人提前在各个拐角藏好,等我们追过去时,他们依次出现,误导我们这屠灵村当真有鬼。”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明明可以选择更短的路线前往洞穴,而宁掌柜却七绕八拐,走了好长一段路。
    最重要、也是最惹她起疑的是,其中有一段路,那道黑影是同手同脚走的。
    “当我们跟着宁掌柜来到所谓的魔窟后,我便猜这群人的目的大概是想引你我二人进去。”
    顾九停顿了下:“但至于其中原因,我当时还没想明白。”
    “其三,就是今日所发生的种种。”
    顾九若有所思道:“其实峡道崩塌之前,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商队和这群村民是不是一伙的,直到峡道崩塌,村民们不由分说要把我们当成活祭品扔进洞里。”
    她这才明白,从一开始,这些人便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
    闻此,楚安心中涌起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恶寒,他不能理解道:“他们演了这么一出戏,是为了让咱们当活祭品?”
    “没看到吕绍文的尸体和这些壁画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顾九抚上那些凹槽,捻了捻指腹,“这也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我们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既然故事是假的,那么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活祭品。
    “他们费心思把你我二人弄到这里,是为了让我们看到洞穴里的一切,”顾九扯了下唇角,“故而引导我们怀疑蓬莱瘟疫的真实性,并将其真相公之于众。”
    楚安心里咯噔一下:“什么真相?”
    顾九道:“瘟疫是假,屠杀是真。”
    壁画上所刻的内容表面是瘟疫摧毁了蓬莱岛,但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些带着长翅帽的官员,并不是因为愤怒而面目狰狞,而是他们本身就是青面獠牙的十殿阎罗。
    还有那些驱赶蓬莱人的官兵们,他们手中所拿的兵器既不是刀剑,也并非长矛,而是脚镣手铐。
    他们所代表的则是索人魂魄的鬼差。
    顾九的视线扫过石室各个角落,忽然抬高了声音:“阁下,我都已经猜出来了,您若还不现身,就太没有诚意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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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祭13
    “你才是顾家第九个孩子。”
    空荡荡的石室里回声不断, 侧耳屏息,有脚步声混淆其中。顾九和楚安同时看向那幽深的通道,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缓缓从里面走出。
    楚安一怔。
    竟是将他们引至屠灵村的船夫老伯。
    同时, 楚安也迅速反应过来,怕是他和顾九摸黑走过来时, 这人便借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藏身于洞穴通道。
    老伯停在吕绍文的尸体前,笑了笑:“顾娘子果真是聪明。”
    事到如今, 顾九毫不意外这人知晓她的姓氏。眼下所发生的种种,无一不在表明她和楚安从登岸的那一刻开始,就被这群人盯上了。现在想来,那只藏在河岸附近的木船应该就是为了他们两人准备的。
    顾九重新打量老伯,淡淡道:“你到底是谁?”
    老伯意味深长道:“你们千里迢迢来到登州,不就是为了找我吗?”
    顾九蓦地一惊:“你是吴真人?”
    对于这个回答她始料未及。
    吴真人缓缓点头:“正是在下。”
    顾九想起了在汴京时女掌柜说的话, 微微皱眉:“你不是应该在蓬莱岛吗?”
    “原来是在,”吴真人道, “封岛前夕逃了出来。”
    为何要说“逃”?
    顾九没听太明白,试探性地问:“有人要杀你?”
    “是,”吴真人直白道, “玄清,也就是你的母亲。”
    旁边的楚安听得一头雾水,不悦道:“你这老头胡说什么呢?”
    且不说阿九的母亲早就已经难产去世,那个玄清可是玉清宫的妖道!倘若谁跟她扯上关系,待高太后倒台,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此言是否是我胡说, 楚郎君不妨亲自问问顾娘子便是了, ”吴真人道, “是与不是,她本人理当最是清楚。”
    楚安一偏头,却见顾九紧抿着唇角,脸色有些难看。登时,他心底便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楚安张了张嘴,想问个答案,然而顾九下一句话就侧面应证了这老头所说的真实性。
    顾九眼神藏着冷冽:“你为何会知道的这么多?谁告诉你的?”
    “无人告诉我,”吴真人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年你母亲生你时,就是我替她寻来的稳婆。”
    说到这,他顿了顿,却是突然看向了楚安:“还有你。”
    吴真人缓缓道:“楚郎君既然不知道顾娘子的身世,想必,你自己的身世应该也是不知。”
    楚安心中无故翻起一阵怒火:“你在开什么玩笑?!”
    吴真人却是摇头,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有些沧桑:“楚郎君,你才是顾家第九个孩子。”
    话落,顾九和楚安同时僵在原地。
    许是吴真人的语气太过平静,神情又寻不到一丝撒谎的心虚,让楚安缓了好久,才从齿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胡说八道。”
    吴真人对楚安仅凭一句话就能去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并不抱希望。他看向顾九,叹道:“我曾算是你母亲的半个师父。”
    “你母亲是被沈家收留的战场遗孤,取名沈清,嫁给了楚家大郎楚业廷。后来灵州战役惨败,沈家军无一人生还,沈清觉得其中必有猫腻,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明贞三年,沈清潜入皇宫,却意外发现当时独揽圣恩的纯妃竟然是本应该死去的元懿皇后。而彼时,她也调查出沈家军的死与高家和先皇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她连同元懿皇后,密谋下毒杀害先皇,想要为死去的沈家人报仇。”
    “结果事情败露,元懿皇后中毒身亡,沈清逃之夭夭。而先皇大怒,派人追杀沈清,”吴真人眼神复杂,“元懿皇后的死彻底逼疯了沈清,她先是逃回太原府,以她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威胁楚业廷起兵造反。楚家世代忠君,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乱臣贼子的事情。威胁无果后,沈清一气之下杀了楚业廷,然后逃到江陵府寻我。”
    “那时我意识到发生了大事,再三询问之下,沈清才把这些告知于我,并恳求我收留她几日,待她产下婴儿,便去认罪伏法。”
    “我曾经被沈老将军请至府中为其治伤,也因此与沈清结缘,教了她一段时间的岐黄之术,”吴真人苦笑一声,“所以我念及旧情,便将她留在观中,却没曾想竟是养虎为患。”
    “沈清临盆之际,恰好顾府的女眷们来观中上香祈福。许是因顾家男丁稀薄,而顾喻的妾室宋小娘腹中胎儿极有可能是男婴,所以顾府的当家主母常氏动了恶念,故意将宋小娘留在观中,派歹人谋杀。待我发现时,宋小娘已经气绝,但她肚子里的婴儿却还尚有命息。所以,我剖腹取子,救下了宋小娘的孩子。而恰好,沈清腹中胎儿也平安出生。”
    “但是当夜先皇的死士也寻到了观中,逼我交人。”
    吴真人道:“沈清出尔反尔,趁乱将两个孩子互换,带着男婴逃跑了。之后楚业炜带兵拦截了沈清,她不愿认罪,便跳了崖。我挂念那男婴的生死,便多方打听他的下落。后来我得知楚业炜的妻子产下一子,取名楚安。我心中起疑,便借着郎中之名登府拜访过,确定了那孩子就是沈清当初带走的男婴。”
    吴真人看了眼楚安,见他面色苍白,有些于心不忍:“对于楚老将军的这个决定,原因是何,想必不用我再多言。”
    沈清意图刺杀先皇,此罪已是可诛九族。倘若让旁人知晓沈清的孩子还活着,定然必死无疑。而先皇之所以未将此事牵连楚家,那是因为当时辽国屡犯大宋边境,朝廷需要楚家人上阵杀敌,故而没有降罪他们。
    “明贞十三年,先皇驾崩,官家登基。同年高太后命人修建玉清宫,一个名为玄清的女道长入住殿内。我起初并不知道玄清就是沈清,直到皇城司的人把我抓走,我才得知沈清并没有死。”
    “沈清表面给高太后出谋划策,背地却暗暗给其下毒,意图以此控制高太后,”吴真人忖了忖,继续道,“此毒我从未遇见过,而沈清应该也没有解药。她把我绑至玉清宫后,命我研制出毒性发作时消减疼痛的药方。”
    “我深知待我给了她想要的东西后,定然是没命可活。所以,我一边研究那怪毒,一边想方设法逃走。好在上天眷顾,最后我成功从玉清宫逃了出来。”
    “也是自那时起,沈清便一直命人追杀于我,而我不得已四处逃亡。”
    说到这,吴真人心中苦涩万分。
    世人所以为的“云游四海”,不过是他为了活命的逃亡罢了。
    不曾了解的真相再次被揭露,顾九心底仍是掀起一片波浪,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沉默片刻,顾九缓缓开口:“她是为了灭口?”
    “不全是,”吴真人道,“沈清之所以追杀我,一是为了灭口,二则是因为那毒。”
    吴真人顿了顿:“沈清想让那毒成为无解之物。”
    顾九只感觉一阵恶寒。
    “
    想必顾娘子应该是能猜出我是蓬莱人了。”
    吴真人望向石壁上自己亲自刻出的画,眼中浮起一片哀戚,说起了蓬莱瘟疫的事情:“我逃亡数年,从来没有归家,直到我听说了蓬莱出现瘟疫的事情,这才冒死回到蓬莱岛。结果,却意外发现此次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蓬莱爆发瘟疫之前,官府曾往岛上送来了一批流民,他们皆是身患鼠疫之人。”
    吴真人道:“瘟疫爆发之后,官府下令封岛,表面是为了控制瘟疫不扩散,实际则是想让蓬莱的百姓自生自灭。等人死的差不多了,官府便驱赶剩下的百姓。之后不久,朝廷便决定在蓬莱修建书院。”
    而不是像世人所知道的那样:先有了在蓬莱修建书院的旨意,再驱赶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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