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生前所遭受的凌虐,的确符合那个疯子的行为,可理由上行不通。
    陈县尉是朝廷官员,若真是他杀的,一旦事情败露,别说他爹是知州了,就算是河南知府也救不了他。
    而如今又是特殊时期,西京已有四起命案,到处人心惶惶的,即便是有仇有怨,一般情况下没人会选择在这个紧要关头顶风作案。
    至于原因很简单。
    此些命案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朝廷先后派了大理寺少卿和新任提刑官来西京查案,在此时杀人,一旦被查出来,很容易便与那四起命案扯上关系,继而被愁得头大如斗的官府、被惶恐不安的百姓推至风口浪尖上。万一再倒霉点,遇上官府想草草结案,便恰好成了送上门的替罪羊。
    对啊。
    替罪羊!
    顾九心底咯噔一下,忽然想到了昨日吴家父子来找她时的场景。
    那会儿她恰好正与楚安和高方清说着自己的推测,有没有可能......被吴狱卒听到了一些?
    他若是据此推测去杀了一个有罪之人,待衙门查出陈县尉生前所做的恶事,这条人命不就恰好落到凶手的头上了。
    顾九紧抿着唇角,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道:“带我去吴知州下榻的地方。”
    闻此,楚安吃惊道:“你当真怀疑此事与吴狱卒有关?”
    他听了那小娘子的描述,也猜出了那个登门拜访的男子很可能就是吴狱卒。
    顾九道:“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我都要去找他问话。”
    她所负责的就是确定第二种可能的真伪。
    几人赶回县城,顾九在城门停下,询问守城兵晚间有没有见过陈县尉。
    其中一人道:“陈县尉天黑之前出了城,此后便没再瞧见了。”
    这些都是陈县尉手底下的人,除非刻意遮掩,否则陈县尉进出城门的情况,他们应是有所印象。
    顾九忖了忖,转身看向楚安:“你再去趟那间别院,带着几个人把附近的树林搜个遍。”
    如果吴狱卒真的动了杀心,应该是在陈县尉送他离开时下的手。陈县尉是武将出身,吴狱卒那副半死不活的小身板,若想要迅速制服他,定会从背后偷袭。
    至于之后吴狱卒是选择把人弄到城内折磨,还是就在那附近动手,暂且不清楚。不过,陈县尉失去意识时所处的位置应该离别院不近不远。
    若是太近,则有可能会让别院的人发现。
    而陈县尉既然与那小娘子说了那番话,想必对吴狱卒那个疯子应是有所警惕,所以若是走得太远,则很可能会惹陈县尉生疑,而且后续把人弄进城也不方便。
    衙役领着顾九在一处邸店停下。
    听见哐哐的敲门声,掌柜赶紧披了件外衫,开了门。他看到店外站着好几个人,其中还有衙门的人,困意顿时消散。
    掌柜不由紧张起来:“官爷们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吩咐?”
    顾九直接道:“吴知州和他儿子现在可还在此?”
    掌柜一头雾水,苦着脸道:“小人可不知道知州长了副什么模样,即便他在小店住下了,小人也识不得啊。”
    顾九形容两人的模样:“一对父子,儿子应该在弱冠左右,面色如纸,整个人看起来病蔫蔫的,他们身边应该会带着随从,昨日入店,今日午时离开的。”
    掌柜立马想起来了,忙不迭地点头:“在!在!”
    顾九蹙眉:“他们又回来了?”
    “没错,”掌柜领着他们上了楼,“天刚黑不久,那个老的——不不不,知州又来了小店,说是忘了东西。但他们走后,店里的伙计便收拾了房间,并未瞧见他们遗落了什么东西。小人如是说了,但知州没信,说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晚。”
    “恰好他们原先住的房间还没让旁人占了,”掌柜道,“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顾九道:“吴知州返回店里时,你可看见他儿子吗?”
    掌柜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小人并未见着那郎君。”
    闻言,顾九脚步一顿。
    而掌柜也停了步:“就是这了。”
    他指着相邻的两间房:“左边的是吴知州,右边的是他儿子。”
    顾九给流衡使了个眼色,让他守在吴狱卒门前,然后叩响了左边的房门:“吴知州。”
    从房内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吴知州面露惊讶:“顾公事,您怎么来了?”
    顾九笑了笑:“找你儿子。”
    吴知州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衫:“这个时辰,顾公事来寻犬子可是有何要紧事?”
    顾九心中冷晒。
    老泥鳅,还挺会装。
    她淡声道:“动手。”
    流衡当即踹门而入,房内漆黑一片,但凭着里面所发出的声响,少年很快便找到了床榻的位置,将人揪了出来,顺带堵住他的嘴。
    吴知州大惊失色:“顾公事,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九不答反问:“吴知州今日午时便动身离开了畿县,按理说该是早就到了河南府。也不知道吴知州到底是丢了什么宝贝,值得你冒着大雨,亲自返回畿县来取。”
    她顿了顿,冷冷地瞥了眼被流衡擒住的疯子,皮笑肉不笑道:“还特地带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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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神降于莘16
    “酸不溜秋。”
    “也不是什么宝贝, 是故友送的一枚玉佩,”吴知州道,“我们今日出了城门没多久, 便下了大雨,没想到车夫又走错了路, 耽搁了不少时间, 所以没能赶回河南府。后来半路我又发现玉佩不见了,便以为落在了下榻的邸店, 这才匆匆折返回来。”
    吴知州语气自然:“可惜没能找到。”
    “这般说的话,吴狱卒应是与你同行的了,”顾九没什么表情,“既然如此,为何掌柜却说你回来时,未见到令郎的人?而现在, 他却又出现在这里。”
    吴知州道:“我们返回县城后,犬子去买了些吃食, 所以掌柜才没瞧见他人。”
    顾九指着吴狱卒,问道:“掌柜的,这人是何时从外面回来的?”
    “这......”掌柜苦思片刻, 犹豫道,“小人并未看到他回来。”
    若不是这位少年郎把人揪出来,他还以为那房间是空的。
    闻言,吴知州叹道:“邸店人来人往的,可能是掌柜没能瞧见罢了。”
    顾九扯了扯嘴角:“是吗?”
    一语未了,她直接抬步进了吴狱卒住的房间, 命人掌灯。后窗棂大开, 窗台边缘干干净净, 连一滴水也没有。
    顾九往下面瞧了眼,吩咐衙役下楼查看墙壁上可有鞋印或者泥污,不一会儿,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燃起一抹烛光,映亮了衙役脚底下那片草地。
    衙役仔细检查了半响,摇头道:“顾公事,墙面和墙底都很干净。”
    顾九道:“其他房间下面呢?”
    衙役又看了看,答道:“墙底都有些泥污。”
    顾九了然。
    她走出房间,停在吴知州面前:“你知道我为何三更半夜带人来此寻你儿子吗?”
    “不知,”吴知州讪笑一声,“但顾公事定然是有旁的要紧事需要犬子配合,总不能是故意来此寻他不痛快的。”
    “你也不用绵里藏针,”顾九淡淡道,“我今夜前来,是因为在子时左右,有人将一具尸体抛至街边,而经过我们调查,那人临死前便与你儿子呆在一处过。”
    吴知州满脸惊愕:“顾公事,你这意思是怀疑人是他杀的?”
    顾九坦然道:“是。”
    “不可能!”吴知州当即否认,“我儿他戌时便回来了,一直呆在房中未曾出去过,怎么可能杀人抛尸呢!”
    他面色不善:“纵使你是朝廷派来此处查案的,也不能光凭一张嘴便将这杀人的罪名随意扣在旁人头上。”
    顾九料到这老泥鳅不会松口,她也不恼,只笑了笑:“你说你儿子是戌时回来的,那具体是戌时几刻?”
    吴知州看了眼被堵住口的儿子,嘴唇蠕动两下:“我哪里记得这么清楚。”
    顾九点了点头:“看来你们父子二人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商量好如何说。”
    她示意流衡拿掉吴狱卒嘴里的白布,“既然你爹记得不清楚,那便由你亲自说。”
    吴狱卒原本就苍白无色的脸,此时更是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要瘆人,他死死地盯着顾九,眼底冒出的狠意像是恨不得立马将她碎尸万断。
    顾九道:“你若不说,我便只当你做贼心虚,即可便关押至牢狱。”
    吴狱卒咬着牙,硬生生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亥时二刻。”
    “吴知州可听清楚了,”顾九道,“你这好大儿说他是亥时才回来的。”
    她料定这个疯子不敢在此问题上撒谎。因为吴狱卒清楚,衙门的人既然在这个时候寻了过来,应是已经得知他去城外找过陈县尉。别院里那么多双眼睛,他若是敢撒谎,便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这两段时间相隔又不远,”吴知州干笑一声,“应是我老糊涂,记错了。”
    顾九没理会,继续瞧着吴狱卒,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你今夜为何要去城外找陈县尉?用罢晚饭后,你与陈县尉是在何处分开的?可知道他之后又去了哪儿?”
    吴知州脸色骤然一变。
    顾九眉梢微挑,有些吃惊。
    在这之前,她从未提过死的人是陈县尉,而如今吴知州这副模样,显然是并不知情。
    她隐隐明白了过来,无声地笑了笑,眼神讥讽。
    这个人只是疯,却是个没脑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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