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微微一愣:“王爷,这是选择相信黄允了?”
    沈时砚望了眼门外灰蒙蒙的天空,淡淡道:“只是比起他,钟景云更令我怀疑罢了。”
    ......
    开封府衙大门外,待钟景云走下石阶,在他身后的黄允忽然开口道:“我以前有块双鱼纹玉佩,尾端缀着玄穗子,那是我祖母去世时所予,故而经常随身佩戴。”
    钟景云顿住脚步,转过身,微微抬眼与黄允对视,缓缓笑道:“我记得它,只是琢玉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起了此物?”
    黄允继续道:“可是后来它丢了。”
    钟景云面露惋惜:“那真是可惜了,不过你也不要太过自责,老太太生前最疼爱的孙子便是你,想必她定不希望看到你因此伤心。”
    黄允直直地看着他:“三年前从水云楼回来之后便找不着了。”
    “琢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钟景云不悦道,“那玉佩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但我钟家世代书香,断然不可能行偷盗这等龌龊可耻之为。”
    黄允轻抿嘴唇:“我与你相约水云楼一事,虽是与修竹提过,但我平日鲜少饮酒,若是没有人去传话与修竹,他万不可能知道我在那处醉了酒。除非有人用我的随身之物充作信件,告知他这事,他方才赶来水云楼。”
    顿了顿,黄允掩于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钟景云,你把修竹骗到那处,究竟是为了什么?”
    “荒唐!”钟景云脸色骤然一变,愤然道,“若你如此怀疑于我,现在大可再回府衙,将你这番言辞重新讲与宁王听。可我今日告诉你,我钟景云问心无愧!”
    说罢,甩袖便上了马车。
    “回府!”钟景云冷声吩咐。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声,车轱辘慢慢转动,驶离了黄允的视线。
    黄允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便也下了石阶,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马车内,钟景云撩起窗牖,往后面望了一眼。
    松了手,钟景云面上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起,慢慢地,慢慢地,笑容一点点扩大,直待他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钟景云笑得肩膀轻颤,眼角有一抹淡淡的湿意。
    待平息了情绪,他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能奈我何?
    马车行至钟府停下,刚下马车,管家便匆匆迎了上来,双手奉上一纸书信,信封上写着:钟景云亲启。
    管家解释道:“主君,今日不知是谁塞进门缝里的,小人见信封上写了您的名字,便收了下。”
    钟景云微微皱眉,略感诧异。
    他一边拆开信封,一边抬步进了府,慢慢展开里面书信后,心脏猛地一紧,面上血色褪个干净。
    钟兄,别来无恙。
    落尾:许薛明。
    管家瞧见钟景云忽然停了步,脸色还极差,忍不住问道:“主君,您这怎么了?”
    钟景云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紧张地问道:“你可看到是何人送的?又是什么时辰的事情?”
    “没......没看见,”管家吓了一跳,“大概是您刚离府不久,小人才注意到这东西。”
    钟景云失魂落魄地松开手,疾步往书房走去。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许薛明怎么可能还活着!
    钟景云行至在书房门前却突然顿足。他飞速思考着,后背却冷汗频出。再次展开那封书信,钟景云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
    的确与许薛明的字迹相差无二。
    钟景云攥紧那张薄纸,双臂轻轻发颤,闭了闭眼,尝试着平稳呼吸。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是许薛明写的。
    再次睁开眼,钟景云眸底尽是狠辣阴沉,他推门而入,在房间内找来一个火折子,准备将这封书信烧个干净。
    随着他吹气,火苗从狭小的圆孔窜出,正要点燃,手腕却是毫无征兆地剧烈一痛。
    火折子和一颗石子一同掉落在地,火光顿时熄灭。
    钟景云刚扭头,便见一个少年从后窗翻身而入,他心底咯噔一下,立马意识到这是沈时砚的人,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将那张薄纸连同信封一同迅速塞入嘴中。
    见此,流衡脸色冷得骇人,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钟景云扑在地上,一手死死掐住他的脸颊,一手探进他的喉咙,试图将纸团取出。
    然而,为时已晚。
    钟景云已经先一步把那东西咽进了肚子里。
    流衡眼底满是杀意,扬起右拳就要砸向钟景云的腹部。
    “你敢!”
    钟景云大惊失色,扯着嗓子怒喊:“我乃朝廷官员,又是文官!饶是宁王在此,也不能私自动刑!”
    流衡的拳头顿在半空中。
    钟景云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脏重重一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见少年变拳为掌,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飞速落了下来。
    钟景云只感觉脖颈处传来一阵锥心酸痛,卡在喉咙里的惨叫声被来势汹汹的黑暗吞噬。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睁开眼,一张英眉挺鼻的面容近在咫尺。
    楚安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钟学士,睡得还舒服吗?”
    钟景云仓皇起身,这才发现他又重新回到了开封府衙的议事厅。
    沈时砚缓步从书案后走下,笑道:“钟学士收到的那封信,是谁寄与你的?”
    “什么信?”钟景云往后退了半步,神情恢复如常,“下官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楚安环臂于胸前,下巴冲某个方向抬了抬,嗤笑道:“你觉得就此事再嘴硬还有用吗?”
    钟景云循着方向看过去,正对上那个将自己砍晕的少年的眼睛,莫名地感到头皮发麻。
    “一位朋友罢了,”钟景云收回视线,佯装镇定地拂去衣袍上的灰尘,“王爷连这种私事也要管?”
    沈时砚好脾气地提醒道:“周志恒临死之前,也收到过一封信。”
    钟景云面色白了又青:“他的事情与下官有何干系?下官收到的那封信,仅仅只是朋友间的寻常问候罢了。”
    顾九略感不耐烦:“既是寻常问候,你吃了它做什么?难道不是害怕我们发现信上所写的内容?”
    钟景云扯了扯嘴角:“世间凡人千千万万,有些异于他人的怪癖也有罪?”
    顾九好笑道:“你的怪癖是吃纸?”
    钟景云极力平稳呼吸,负手道:“有何不可?”
    “可。”
    沈时砚眉眼温和,抬了抬手,让流衡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册。
    他把书册递给钟景云,微微一笑:“吃吧,若不够,本王这里还多的是。”
    钟景云悄悄咽了下口水,并未接过。他回以一笑,却仍是狡辩:“下官现已是饱了。”
    顾九忍不住蹙起长眉,又嫌弃又难以置信:一个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榜眼,竟然会是如此无赖模样。
    徐正若是见到了今日之事,怕是要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第64章 王孙不归14
    “此事怕不仅仅只是一个命案这么简单。”
    钟景云见他们虽是眼底冒火, 却仍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哼笑一声,挺直了背脊:“倒是下官想要问问宁王, 您派下属跟踪朝廷官员,还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 重伤于下官, 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沈时砚笑意慢慢敛起,甩手将书册扔在钟景云脚旁, 他黑眸沉寂,语气淡淡:“你与黄允在府衙外的谈话,本王的人听得真切。”
    钟景云神情微僵。
    “你现在无所畏惧的原因,无非是时间久远,证据难寻。且你是文官,没有确凿的证据, 于理于法,本王都不能对你严刑逼供, ”沈时砚沉声道,“可你别忘了,本王若是循规蹈矩之辈, 又岂会为封白云观而无惧民愤?”
    钟景云背脊有些发凉。
    “周志恒被凶手勒死后又割去舌头,这便是他有口胡言的下场。”
    沈时砚故意顿了下,直直地看着钟景云:“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会让凶手如何处置你?”
    钟景云又往后退了半步,借此错开视线,理直气壮道:“下官行得正,坐得端, 哪怕是许薛明的鬼魂索命, 我心安理得, 自是无所畏惧!”
    顾九眯了眯明眸,察觉到这话的异常之处:“三年前许薛明分明被一群黑衣人从皇城司手中半路劫走,至此失了踪迹,不知生死。你为何却说‘鬼魂’二字?”
    钟景云应付不来宁王,是因为他是官家为了与高太后争权,特地将他从惠州调回京都。沈时砚既是官家的亲叔叔,又是官家唯一可以依靠的皇室宗亲,如此尊贵的地位,故而钟景云不敢与他硬碰硬。
    自从在徐正那儿知道府衙在查三年前许薛明杀人一案,他便命人去打听了经常跟在沈时砚身边的三个人。一个是先皇留给沈时砚的死士,一个是楚老将军的次子,另一个是礼部侍郎顾喻府上被逐出族谱的低贱庶女,尤其是最后一个,实在没什么好让他顾及的地方。
    想到这,钟景云笑了笑:“一时失语,姑娘何必字字计较。”
    言罢,钟景云对着沈时砚拱手行礼,语气似是恭敬又似敷衍:“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下官可就回府了。待王爷日后寻得铁证,无需您再派人闯入家宅,下官定然二话不说,自请落狱。”
    楚安盯着钟景云远去的背影,不甘心道:“王爷,就这样让他走了?他绝对有问题!”
    “无碍,”沈时砚敛眸,“所为之恶,必有迹可循。况且凶手既然已经将杀意锁定在钟景云身上,接下来的日子必起风波,他心中有鬼,也不可能安然若素。”
    “只不过——”
    沈时砚若有所思地皱起眉:“许薛明被人劫囚一事或许有古怪。”
    顾九抿了抿唇,点头:“我也觉得。”
    “且不说钟景云适才那番话,究竟是不是真如他所说,是一时失语,”顾九道,“我们近来调查三年前这个命案,从他人口中了解到的许薛明心系民生,聪明正直。若他真是这样一个人,应该不可能会做出逃罪这种祸连全家的行为。”
    楚安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们是怀疑劫囚一事并非许薛明所愿?”
    顾九忖了忖,颔首道:“正常思维下,劫囚这种事情于犯人而言,多是百利而无一害。可若我们所查一事恰恰与之相反呢?案情查到现在,我们虽然还没能找到关键证据,来证明许薛明不是杀害瘸腿乞丐的凶手,但无论是根据凶手所为之因,还是目前所得推测,我觉得许薛明大抵是被冤枉的。”
    “而真正杀害瘸腿乞丐的凶手就是利用这种寻常思维,彻底将许薛明的罪行牢牢落实。与畏罪自杀相比,畏罪潜逃令人信服的程度显然更大。”
    楚安听得毛骨悚然:“可若真是这般,这件事情的背后绝不可能只有钟景云一人。钟家在汴京城仅仅只能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单凭他一人,是万万没有那大的本事敢从皇城司手里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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