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人吓了一跳,全都围上来看,娴姐儿的奶娘见孩子哭,吓没了主意,尖声喊着:“都别碰姐儿的胳膊,都别碰。”
    谭松玲慌的眼泪都下来了,听了奶娘的话,跪在地上半搂着女儿,生怕有谁不小心碰了她。
    若芯走过去一瞧,见娴姐儿小胳膊直直的耷拉着,可不就是小孩子的手臂脱臼了,她忙同奶娘说道:“是胳膊脱臼了,快给孩子托上去。”
    小丫头哭的狠,谭氏康氏又在,那奶娘慌了心神:“那得找个会托的呀,别给我们姐儿托坏了呀。”
    这一来二去的耽搁着,娴姐儿便越哭越狠,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出主意,都不敢去碰,屋里一时乱成一团。
    若芯见娴姐儿哇哇的哭的可怜,也顾不得了,几步过去,拿起她的小胳膊,捏着骨节儿,上下一使劲,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托上去了,又忙从自己头上摘下那只折梅头花,抬起娴姐儿刚刚脱臼的那只手,放到她手里,哄道:“这梅花,给我们娴儿玩。”
    到底是小孩子,一得了头花,就忘了方才的疼,托上去的手也能动了,立时止了哭,被眼泪洗过的明亮眼睛,看着若芯,十分的有礼:“真的吗?谢谢小婶婶。”
    见孩子不哭了,若芯心里一松,长呼了一口气,顿时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一抬头,谭松玲正怒目瞪着她,她身上发凉,这才后怕起来,好险,幸亏托上去了,不然……不然这位素日里待她好的大奶奶,怕不会杀了她。
    若芯弱弱的说:“大奶奶,孩子,孩子哭的厉害,我,我一时心急……”
    她想说,你等那有经验的老妈妈来给你托,莫说叫孩子疼半天,脱臼脱的越久越难托回去,这不是叫孩子干受罪么,可看着谭松玲骇人的神情,她一个字都不敢说了,果然,所有女人的软肋都是孩子。
    谭松玲低头见女儿高兴的把玩手里的头花,又伸手在她头上比了比,一时哭笑不得,她也觉出失态,方才她见若芯冲过来,差点就要去推她了,好在她当时蹲着身子,一时没晃过神来,不过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万一,万一托坏了怎么办。
    折腾了这半天,又在那凉地上坐了坐,若芯一起身,便觉得腹中疼痛。
    康氏已看过了娴姐儿,见孩子无碍,只松玲还虎着个脸,像是还在怨怪若芯自作主张,可毕竟没出什么事,她也不好斥责若芯什么,见她脸色发白,急道:“你可是身上不好?”
    若芯也瞧着谭松玲不高兴,她心中隐隐委屈,胃里一股苦水往上冲,便告辞道:“太太,我想回去歇着了。”
    康氏道:“你去吧,养胎的药按时吃,别跟钰儿那孽障一般见识,有什么事,叫丫头来报与我。”
    若芯应了一声,扶着丫头的手出了长春馆,她胃里难受的想吐,可酸水还没呕出来,眼泪先下来了,丫头们连忙劝她。
    她却是又哭又笑:“瞧我,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越发的矫情了。”
    丫头们沉默不语,都觉若芯委屈,可又没人敢说:奶奶就不该管她,只紫嫣道:“我们方才都瞧见了,奶奶又受委屈了。”
    若芯道:“你们都不许笑话我,等你们将来嫁了人就知道了,双身子的人原就这样,生阿元时也是,自己给自己委屈,都要哭一场才得排解,更别说旁人给你委屈受,便是平时不当事的事,也能叫人难受半日。”
    白青道:“奶奶身子贵重,一分委屈都不该受。”
    若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想到在这府里,大奶奶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就忍不住想哭。”
    “奶奶原是好心,谭大奶奶那样通透人,怎么糊涂了,我瞧着奶奶再不出来,她那脸色就要开口骂奶奶了。”
    “她是紧张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
    她们主仆一行说一行往钟毓馆走,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若芯。”
    众人回头,见谭松玲领着娴姐儿,身后跟着丫头婆子走了过来,她此时又变成了那个气定神闲无欲无求的大奶奶,同方才紧张女儿的样子判若两人。
    若芯回迎了几步:“大奶奶怎么出来了。”
    谭松玲瞧出眼前的女孩哭过,愧疚之心又重了些,她到底是个从小读圣贤书的名门贵女,待从方才事故中缓过来,才忙忙的带着女儿出来,想同若芯说几句话。
    “娴儿闹着要来谢谢你呢。”
    若芯一见谭松玲跟了来,心里什么委屈都没了,她想,虽有摩擦,这位奶奶还是真心待她的,双身子的人,便是有了委屈难受十分,一时高兴起来也能放大七八分,她忙蹲下身子哄娴姐儿,口中一长一短的问小姑娘最近又读了什么书,字练得怎么样,娴姐儿只还玩着她送的折梅头花,早忘了刚才的事。
    若芯便同松玲一道,一面聊着一面往前走,一行人乌泱泱的,一直走至钟毓馆门口,谭松玲才告辞:“行了,我就不进去了,你脸色不好,快去歇歇吧。”
    说罢,领着女儿就要走,可没走几步,又停住了脚,她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若芯一眼,没头没脑的说:“倒是生个女儿好。”那脸色颇有些不自然,又说了个俗透了的理由给她:“女儿贴心嘛!”
    说完笑了笑,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若芯哪有心思琢磨谭松玲的话, 她一手扶着莲心,一手摁住自己唇角,急急转身,快步冲进了钟毓馆, 又甩开身旁丫头, 奔向那槐树边儿, 呕了起来。
    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全吐了出来,许是吐虚了, 身子一软, 就想在树上靠一靠,却被一只手拉向了另一边,刘钰一脸担忧的将她裹进怀里。
    “怎么吐的这么厉害。”
    “你不是出门了么?”
    二人异口同声。
    若芯结结实实吓了一吓,她一路躲着, 不想叫人看见她吐,却被这最不想的人撞了个正着,连忙打起精神, 忍住呕, 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天色尚早, 往常他是回不来的。
    刘钰已扶着她的腰, 揽住她往屋里走去, 一面走一面说:“外头没什么事,就回来了,也怕你在太太那儿不受用,刚还说, 你再不回来爷就去找你。”
    他将若芯放到明堂的塌上坐下, 又给她抚了一回背, 已有丫头拿来一个痰盂, 放到她脚边备着,又拿来茶水给她漱口。
    “可还难受,要不请许……”
    若芯极力忍着,可还是一脸虚弱,她不妨刘钰在家,早知他在,她就该在外头吐完了再回来,见他又提请太医的事,忙打断他:“林湘园的落秋抬了姑娘。”
    刘钰疑惑问:“谁?”
    “钏二奶奶的陪嫁大丫头。”
    刘钰依旧贴身揽着她,知她抵触太医,也就没再提,见她说起府中闲事,便懒懒的搭腔:“哦。”
    “我如今身子重,也伺候不了二爷了。”
    刘钰一愣,方才明白过来她提这事的意思,他低声笑了笑,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凑近了她耳朵说:“谁说你伺候不了爷……”说完,憋着坏笑把她的手往胸膛上摁,又来回的磨。
    若芯忽就想起宋姨娘的话来。
    “这府里的爷,都跟馋嘴猫似的,我可不信有谁能忍得住不去偷腥。”
    她胃里一顿翻腾,又恶心的吐了一回,甩开他握她的手,气道:“我不会那些,外头的姑娘花样多,你找她们去吧。”
    刘钰又一愣,哄她:“好好的,怎又生起气来了。”
    若芯委实难受,因怕自己撑不住,再被刘钰瞧出端倪,又得张罗着给她请太医,便一心想将他撵出去:“瞧着二爷也不喜欢这院里的丫头,还是去外头好,我也能清清静静的养身子。”
    以往听了这话,刘钰不恼也得骂她,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只又耐着性子硬梆梆的哄她:“别再使性子了,爷哪都不去,就陪着你。”
    她脸色愈发苍白,好在莲心端了汤药进来,她赶着接过那药,急急的灌进嘴里,嘴角挂了涎液也没察觉,抬头见莲心给她使眼色。
    刘钰满眼都是若芯,警觉如他,又怎会看不见她们主仆有事,他一面拿起若芯手里的帕子给她擦试嘴角,一面骂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莲心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药碗也磕出了声儿,她看了看若芯,欲言又止:“没,没事。”
    若芯心中郁闷,一想到要日日这般应付身边男人,就觉头疼,心中狠狠想着,今儿一不做二不休,气他也好,赶他也罢,定要将这阎王爷从钟毓馆里请出去,最好十天半月也别回来,她的身子不正常,又不能叫刘钰看出来,与其天天如此,不如痛快闹一回,落个清净。
    她抚着胸口,缓了缓,对莲心道。
    “用不着避着爷,把他叫进来。”
    不一会儿,常胜被莲心引进来,跪在塌前,恭敬请了一安。
    刘钰见若芯叫了常胜来,先是惊讶,而后心里一紧,他瞪了若芯一眼,心中不免揣测:这女的要干嘛。
    常胜倒是高兴了,他一瞧见二爷在,心里石头瞬间落了地,刚才莲心来叫他,说奶奶叫他去问话,他就提溜起一颗心,这节骨眼上,谁敢惹这祖宗奶奶,可二爷在就不一样了,他总归能瞧见,是奶奶逼迫他问话的,自就少了些不是。
    如他所愿,若芯先给了他一剂定心丸:“正好二爷在,你也不必求我放过你了,是我非要找你问话,问你什么你就回什么,万事不与你不相干。”
    刘钰斜她一眼:“有什么话,问爷就是,叫他做什么。”
    若芯不理会刘钰,只看着常胜:“昨儿闹了一场,想必你也听见外头怎么说我的,我即是个爱吃醋的妒妇,自然要查问查问,我且问你,你二爷有多少外宅?”
    常胜不假思索的答:“回奶奶的话,爷外头好多宅子呢,外省也有,前儿又新置办了一处,说那宅子敞亮,奶奶见了指定喜欢,昨儿已过了宅契,等奶奶在家里住烦了可以去……”
    “你……”
    常胜嘴里还有十几句话等着说,可见若芯打断他,忙见好就收,闭了嘴,略一抬头,果见二爷勾着嘴角满意的笑了,嗯,他这第一句该是回对了。
    若芯第一回 合就败下阵来,她没退缩,也料到这小厮不会老老实实答。
    先揶揄了刘钰一句:“没想到啊,二爷备了这么多宅子住。”
    又说常胜:“可真是个机灵的,怪道你爷去哪儿都带着你。”
    她继续问:“苏娘子住在哪儿?”
    常胜眼珠子一转,心里思忖起来,又偷瞄着抬眼:就见奶奶坐在塌边儿上,爷紧紧挨着她,身子侧着,将奶奶半括在怀里,虽坐的这样亲近,可二人都虎着脸,奶奶更是弯着身子,手扶在塌边上,虚弱的躲着爷,常胜跟了刘钰这么多年,熟稔男女之事,先是实话实说:“住在四方胡同。”
    不停顿的又说:“昨儿爷叫奴才去看着苏娘子,苏娘子因冲撞了奶奶,回了娘家,她娘家人怕二爷怪罪,将她送到了外地躲了,爷今儿一出门就去了苏家,还同奴才说,说奶奶受了委屈,必要去问一问,给奶奶个公道,不叫奶奶平白受人欺负。”
    “还有,还有,爷早一年前就叫奴才去打发苏娘子了,是苏娘子自己不肯嫁人,非要赖着爷,这些,外头的小厮都知道,奶奶若是不信,大可去查问,爷心里装得可全都是奶奶。”
    刘钰头一回觉得,底下的人不用嘱咐就能办好事,方才紧张的心顿时松下来,他原就挨着若芯坐的,见常胜说完了,又往她身上挤了挤,嗔怪道:“都听见了?你若还不放心,爷把吉武叫进来,你换一个问。”
    若芯没想听苏娘子的故事,不过想借题发挥,把刘钰从她身边弄走,却是弄巧成拙,叫他更得意了。
    她也不管刘钰什么脾气,心一横,又挑衅着问:“我不信,也不放心,你二爷可还有别的外室?勾栏里有多少相好的,数的过来么?”
    刘钰脸一黑,如她所愿,生气了。
    “奶奶明鉴,没有了,真没了。”
    “那你爷不在家的时候都在哪睡?”
    “在军营里呀。”
    “军营里可有女人?”
    “……”
    刘钰气死了:“闹够了吗?”
    “爷方才不还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儿,怎么还怕人问了?”
    他义正言辞:“你爱信不信,老子外头没人。”
    若芯忽就笑了:“哟,风流不羁的钰二爷,现今就守着一个婆娘过,说出去不得叫人笑话,二爷原是将之前的风流戏做腻了,改唱痴情种了。”
    刘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捏下去,若芯有一种预感,她若不是肚子里有块肉,刘钰那巴掌就该下来了。
    “别以为爷不敢动你,你再说一句试试。”
    话说到这份上,刘钰依旧坐在她身边,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缓缓说了最后一句:“那好,从现在起到我生,二爷一个都不找,我就信了爷待我的心。”
    刘钰看着她的眼睛,良久过后,不怒反笑:“好,记住你说的话,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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