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芯大惊:“什么,你怎么之前没说。”
    “姑娘什么好东西没有,我说这个做什么。”
    若芯这才紧张起来,在心里埋怨刘钰,那爷充面子,非要她戴这些劳什子,如今丢了,她是赔不起,若嚷起来叫人找寻,又怕失了刘家体面,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遣莲心默默去寻。
    康氏夜里没睡好,在灵堂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去了隔间休息,若芯跟过去给她捶腿,却也是直打盹,康氏见她困成这样,就叫她插空找个厢房歇一歇,换个丫头来伺候。
    大概是那镯子名贵醒目,康氏也发现她手腕上没了镯子,问她:“你镯子呢?”
    若芯不敢隐瞒,如实禀告,康氏思忖着嘱咐她:“康家的奴才也都是极规矩的,只怕是小丫头手脚不干净,你小心些,镯子丢了就丢了罢,你二爷大手大脚惯了也不会说你什么,明儿仔细着,可别再丢旁的东西了。”
    听这样说,若芯心里放了放,福身去了。
    ——
    康府前厅客房,刘钰见了一天前来吊孝的客,到了晚间,虽说躲的快,可还是被一众人等围住,缠他去吃酒。
    “钰二爷又不是正经的孝,不过晚间吃一吃酒,一再推辞,莫不是看不上哥儿几个。”
    刘钰连连告罪:“不瞒诸位,实在是我娘盯得紧,回头再让我爹收拾我,等出完殡,必一一回请赔罪。”
    那些前来应酬的世家子弟哪里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不给面子的话来请他,刘钰推辞不止。
    正此时,一小厮冒出来插了一嘴:“二爷,若芯姑娘来寻二爷了。”
    刘钰听罢,登时怒道:“混账东西,没瞧见爷见客呢,叫她回房里待着,再哭闹个没完,爷立时把她送走。”
    众人一听,都没想到刘钰此来竟还带着房里人,想来是得宠的,不然也不会这般没规矩的跑前头来请。
    小厮不动,为难道:“二爷自己去说吧,奴才可不敢惹若芯姑娘。”
    刘钰横眉冷目,一脚踢过去:“你长本事了,敢指使爷。”
    常胜被刘钰踢了一下,顺势倒下告罪着跑了出去。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原都想,刘钰好容易来扬州一回,还不趁此机会做东献好,请他去花田坊尝尝扬州姑娘的滋味,可如今,这位爷叫他老子娘管着,又一个厉害的房里人跟着,只怕请他不动,都一一告辞走了。
    见刘钰从客房出来了,常胜忙迎上去,满脸堆笑:“二爷瞧我方才的戏如何,当不当的以假乱真。”
    刘钰笑道:“你小子,好好的词不会好好用,以假乱真是用在这里的吗?”
    第64章
    常胜又道:“不过, 方才若芯姑娘真来寻二爷了,听说二爷在见客就走了。”
    刘钰一愣,又是一脚:“不早说,她什么事?”
    常胜哎哟一声, 这回是真踢上他了, 捂着肚子回道:“奴才也不知道, 姑娘不说。”
    “她现在在哪?”
    “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还不去问。”
    常胜忙不迭的跑去后院,问若芯去哪了。
    这边小厮刚走, 就从旁边亭子里闪出一人, 对刘钰道:“二表哥。”
    “云琅?你怎么在这儿。”
    “后院灵堂上才散了,我去寻我哥哥。”
    “你哥哥已经回后院了,你一姑娘家别去前头了。”
    这姑娘是康府的三小姐康云琅。
    “今儿见了若芯姐姐,二表哥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不过就比寻常人美那么一点罢了,同我们扬州的美人比可差远了。”
    “爷自然知道她不是什么绝色。”
    “可细看她吧,面相干净, 身量纤瘦, 规规矩矩的在那角儿上站着, 倒有一股子书卷气, 有些像画本里的女先儿, 你知道女先儿什么样吗?就是一身长袍的说书娘子。”
    刘钰不悦,这不就是说若芯小家子气么。
    康云琅笑笑:“原来二表哥喜欢这样的女孩啊。”
    刘钰见这表妹比眉可还口无遮拦,拉下脸来训她:“你哪里来的这些话,如今大了, 怎么还跟小时一样浑闹。”
    云琅却不肯闭嘴:“那会子听说了表哥的风流债, 我还着实佩服了这姐姐一番, 原想着该是个厉害的美人, 没想到竟这样单薄,低眉顺眼的。”
    “你佩服她?你倒与众不同,爷见有嘲她的,有笑她的,有编排她的,还有羡慕她的,你是头一个说佩服她的,你佩服她什么?”
    云琅换了个口气,老儒生般说教道:“你当生孩子容易,从她要生起,必是思想缠斗了一番,什么医官之家不让堕胎,都是托词,怎么着寻个由头不能没了胎的,这是第一遭,再说生的时候,那又是鬼门关里过一遭,你当孩子从肚子里出来就完了,那才真是遭罪的起始,表哥你定是没听过母乳喂养有多疼吧,生孩子是一下子的事,喂养可是一两年的事了,这是第三遭,有的孩子日夜啼哭母亲不得安睡也就不提了,还有最后一遭,表哥觉得是什么?”
    刘钰想不出还有什么。
    “等孩子会说话了,必会日日来问,为何别人有爹他没有的,问一回便挖心挠肝的疼一回,若是我摊上这事,早寻死一百回了,怎不叫人钦佩。”
    刘钰听着云琅的话,心就真的疼起来,怅然道:“你说的何尝不是。”
    “这些话我是听我母亲念叨的,总听我母亲和哥哥夸她,这样的女孩要是落在我们家就好了。”
    刘钰面上一紧:“你哥哥说?说什么?”
    “哥哥说这位姐姐命苦,还说二表哥你不喜欢她,可我不觉得,那姐姐穿的那样体面,表哥你明明中意的很。”
    刘钰:“这扬州确实民风开化,同东京不同,这一套说辞若放到东京,只怕叫人说是大逆不道,东京死板守古,极倡导三从四德,更容不得未婚生子。”
    刘钰看这小丫头有些心胸见识,便真心夸了她几句。
    又打趣道:“你这丫头只怕难缠的很,也不知谁家小子有那鬼福气娶了你。”
    云琅倒不避讳,大方道:“我母亲把我许了孙家。”
    “工部的孙家?”
    “嗯”
    “门第倒也相配。”
    正说着,见常胜来了,说若芯回了梨香院。
    刘钰便同云琅道别,回了梨香院。
    他一回来,就见若芯闷闷不乐的坐在那儿发呆,待换过衣裳,便拉着她问:“怎么了?”
    若芯低声埋怨:“我今儿吃饭的时候把镯子弄丢了,我早说不戴的。”
    刘钰听了,直摇头:“那么好的镯子竟丢了,爷倒不是舍不得那钱,只觉得你戴着实在好看,丢了倒可惜了。”
    看她一副受惊不安的模样,又笑着哄她:“好了,别恼了,明儿爷让人置办一只更好的,送进来你戴。”
    若芯惶恐道:“别了吧,这府里人多手杂,再丢了如何使得,再说了我戴着镯子也实在不方便。”
    刘钰:“怕什么,几个镯子而已,就丢不起了,爷倒要看看你还能丢多少。”
    若芯气道:“二爷又拿我取乐,你拿了来我也不要的,明儿索性连这钗和耳环也别戴了。”
    “你敢,你明儿要是敢打扮的跟个丫头似的,我就……”
    他刚要放狠话吓她,忽就想起云琅的话来,没再说下去。
    若芯诧异瞧他,想他平日里吓她的话一套套的,今儿怎么转了性儿,非但没说,反而耐着性子哄她:“你见哪个主子不戴镯子的,你不戴,外人议论起来,太太也是要恼的。”
    “那你悄悄的,让莲心拿给我,别惊动了旁人,太太也嘱咐我了,不叫声张,闹出来只怕康家不好看,也别拿太贵的来,我听莲心说,今儿丢的那个值钱的很,丢了那么好的东西,我这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会子还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她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叫刘钰心里一紧,这女人小门户出身,没什么见识,手上也没过过银钱,之前又过惯了苦日子,如今丢了贵重物件,怎能不心悸。
    刘钰想了想,伸出手来抱住她,语重心长的劝她:“若芯,不过丢了个镯子,再贵重又如何,你这样惊慌失措的,反而失了主子体面,你得时时记着,你是爷的人,银钱上看淡些。”
    他顿了顿,又说:“不妨就告诉你,这镯子不过才五百银子典进来的,你可知你之前跟爷生气,摔坏了的那只狼毫笔,市面上要八百两,还有一回,你跟爷置气,打碎的那个东洋琉璃瓶,九百两,云裳府的永娘给你做衣裳,爷每月给她封一百两,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你衣裳的料子和你的头面,每月少说也要二百两,碰上好的一千两也拿出来过……”
    若芯听着听着就变了脸,惊恐的睁大了眼。
    刘钰见状,忙闭了嘴,不再说了,找补道:“爷只想叫你知道,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你大可不必这样不安,倒叫爷心疼。”
    若芯呆愣在那儿,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可能,不过就是一支笔,一个玻璃瓶子,怎就那样贵了,原是丢了镯子心里不痛快,这会子只觉莫名其妙,她来刘府这一年多,竟没道理的造起业来。
    “没人同我说过这些。”
    “说这些做什么。”
    “可,可我不懂,你挣那么多钱干什么?”
    刘钰一愣,天底下竟还有嫌银子多的人,他一时不知怎么答,想了好一会才笑笑,满眼宠溺的说:“自然是为了你和孩子。”
    若芯恼的推开他:“瞎说,我和阿元可担不起。”
    刘钰又笑,拥住她,在她耳边温柔道:“你以为府里头的人高看我,外头的人奉承我都是白来的,那都是爷金戈铁马,刀口舔血提着脑袋换来的,所谓富贵险中求,这战场上死了多少兄弟,流了多少血,如今盛世太平,可也不敢懈怠半分,别人提着十分的精神打点,爷却得吊着十二分来钻营,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说完叹了口气,把她拥的更紧了。
    若芯还是疑惑:“可为何如此啊,二爷本就好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何苦再这般担着风险,劳心费力的去求取那些身外之物,让家里人为你担惊受怕不说,你自己不也吃苦受罪么。”
    刘钰这心里,就像吃了刚出锅的蜜饯点心,又甜又暖,他情不自禁的低头吻她,安慰她:“你且放心,你爷有的是本事,绝不叫你担惊受怕,以前不要命的日忙夜忙只为了赌一口气,证明自己,如今有了你和孩子,我自会保重,哪里舍得让你们担心。”
    二人这天极难得的没起争执,连口角也没有一句,白天累的紧,晚上早早睡了。
    第二日,众女眷在堂上守灵,依次跪着,迎来送往间,刘钰身边的小厮常胜,捧了个盒子进来,因刘钰吩咐他,要他同堂上的太太奶奶们做一回戏,故而走到若芯面前献上盒子。
    “姑娘,这是二爷给姑娘的镯子,爷说寻不见同之前那个一样的了,叫姑娘别恼,且先凑合着戴,等回了东京再给姑娘置办好的。”
    说完打开盒子,拿出一个镯子递与她。
    众人打眼一看,只见一只撞彩的翡翠镯子,足足的水头,只怕没有千八百两买不来的,屋里女眷都啧啧称赞,又凑着问:“若芯姑娘先前那只也是极好的,怎么没了?”
    若芯见常胜在众人面前这般招摇的说着镯子,一时慌了,呵斥他:“住嘴,没见太太们都在呢,只管浑说,也不看看这儿是不是你说话的地儿,还不出去。”
    常胜没想到若芯突然发作起来骂了他,不由委屈的跑了出去。
    张氏听着话里有话,走了过来:“我也瞧瞧。”
    拿起那镯子看了看,又赞了赞,给若芯戴到了手上,问她:“你先前的那只呢?”
    张氏问的急,若芯又没准备,心虚道:“那只被我不小心摔坏了,昨儿同二爷说起来,二爷便叫人又给我置办了一只,方才那小子一味的浑说,舅太太可千万别恼。”
    这话扯谎,若芯便说的极不顺畅,说完才觉有些对不上。
    张氏笑了笑:“这也怪了,方才那小厮浑说什么了?我如何就要恼了?只瞧着你二爷疼你罢了。”
    张氏见若芯语无伦次,满脸通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猜着那镯子必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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