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初扫了一眼云楚,又面无表情的同她说起了她知道的沈家计划,云楚一直都未曾出声,她不知道云楚有没有听进去,但她也不是很在意。
    片刻之后,沈韫初说完。
    她站起身来,道:“云姑娘,我说完了。”
    云楚眼睛酸涩,但她并没有流眼泪,她只是扶着桌角站起身来,脊背微弯,呼出一口气,道:“行,我知道了。”
    她微微张唇,企图让呼吸顺畅一些:“你先去偏殿吧,会有人替你安排。”
    沈韫初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走出房门。
    刚踏出一步,云楚叫住了她。
    云楚看向她,眼眶发红,看着有几分骇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吗?”
    她终于鼓起勇气,道:“有多重呢。”
    沈韫初回眸,看着云楚,静静陈述:“很重。”
    云楚想象不到。
    她不敢去想,她最爱逃避。
    她只会告诉自己。
    这有什么,这关她什么事,赫巡对她好,是赫巡自愿的。
    她不能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迷失自己,这世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要当皇后,要当太后,她要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那是她的梦。
    沈韫初收回目光,但下一瞬,她又看向了云楚,道:“云楚。”
    云楚垂眸,身形止不住的颤抖,她并未看她。
    可沈韫初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也许你有你的无奈之处,可我若是殿下,你此刻为我流泪,我只会觉得作呕。”
    “可作为沈韫初,我很佩服你的心狠与自私,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
    登基之日愈发临近。
    宫中之人来了数回,替她量身,询问云楚的各类喜好,更有嬷嬷来教导她各类礼仪,告知她流程如何。
    云楚记得,不久之前她还是准太子妃的时候,也有宫里人过来这样过。
    撇去每日都要应对赫宴,时不时冲他陪个笑脸,云楚的日子尚且还算自在。
    夜间,门窗紧闭,挡去了愈来愈重的寒气。
    云楚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身子缩成一团,手指紧紧的抓着被角。
    她很久都没有梦到之前了。
    她如今再回想从前,脑中无一不是与赫巡相关。而那些在湫山的日子,已经恍若隔世。
    但今晚,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小镇。
    阔别已久的恐怖记忆,再次翻江倒海。
    自从她长大之后,她总是对方方面面都表露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勾.引林越,杀死云秋月,对付明珠,利用赫巡,吊住赫宴,这一切好像都很顺利,她好像不太着急,也总睚眦必报。
    但她其实很害怕。
    她特别害怕。
    受过的伤害从来不会消退,只会被掩盖,无论她捂的再紧,再掀开还是血肉淋漓。
    她莫名想起十二岁那一年,云道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来云府做客,那是个有一点胖的男人,长着胡子,笑起来时脸上的褶皱很明显,有些喜感。
    她习惯了讨好每一个人,所以当这个男人朝她看过来时,她如同往常一样,礼貌又甜美的冲他笑。
    男人也笑了。
    她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吧,毕竟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点搞笑。
    直到那个男人偷偷进了她的院子。
    他说要跟她玩游戏,然后就开始摸她,她缩成一团不让他碰,她很害怕,不停的挣扎,不停的乞求,很快,她的叫声吸引了路过的小厮,她才得救。
    但这个男人是云道生意上的重要朋友,云家不会得罪他。
    所以那天,她最后被云道带着,小心的跟他道歉,她颤颤巍巍的抬头看他,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事,小孩不太懂事,我都理解。”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心中那个要往上走的概念彻底清晰起来。
    纵然那天小厮来的很及时,她连衣裳都没乱,男人也没来得及碰到她什么,但其实那时她其实并不想那样柔弱的去哭的。
    她想用凳子砸在他肥胖的脸上,想要拿出一把刀剁掉他的手,可是她不敢,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她惹不起。
    包括对云秋月母子也是如此。
    所以她想,如果有一天,她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上,当她觉得想要抗拒的时候,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反抗。
    而不是缩成一团,无力的哭泣。
    后来时光飞逝,一层又一层的积淀,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愿意终其一生都为执念而奋斗,她的名声,她的身体,她的性命都不抵这执念来的重要。
    更遑论是她的愧疚之心。
    她的梦光怪陆离,到最后,还是回到了遇见赫巡之后。
    她梦见了那特别平凡的一天。
    那天她被云秋月罚跪,一跪跪了好久,但没关系,她习惯跪着,她能够跪很久。
    冷风掠过树梢猎猎作响,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双黑靴停在她的面前,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清瘦又高大。
    他的脸庞渐渐清晰,朝她伸出手,手指如玉般修长白皙,声音似乎带着不可违逆的力量。
    “放心,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他说。
    *
    云楚睁开双眼,记忆回笼。
    梦境之外,赫巡已经死了。
    第一次跟她说这句话的人,已经消失了。
    云楚默不作声的从塌上坐起,她开始控制不住的面无表情的落泪,双手掩面。片刻后,她借着月光,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泪水。
    她想起沈韫初的话。
    “我若是殿下,你此刻为我流泪,我只会觉得作呕。”
    手上的泪水蹭在被褥上,云楚走下床,颤抖着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水还没入口,她就忽而发狠一般,将瓷杯狠狠摔了出去。
    啪——!
    四分五裂。
    划破了寂静的夜,意春听见声音,连忙披衣起床走了进来,她弯腰点燃油灯。
    云楚还僵立原地。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云楚看向了意春,昏黄烛光里,云楚脸上仍有泪痕,她道:“意春。”
    “奴婢在。”
    “你也觉得我令人作呕吗?”
    “奴婢不敢。”
    “你是否也曾偷偷为殿下觉得不值呢。”
    意春无法说谎,抿了抿唇,沉默了。
    云楚移开目光,她低着头,如同自言自语:“可是我想保护自己,我错了吗?”
    “我没有错。”
    越是临近日子,宫中就越忙,而与此同时,民间也忙了起来,因为仲秋节到了。
    赫宴竟也在百忙之中,在今日约云楚一起去赏月燃灯。
    云楚日日待在明府,已经许久不曾出去了,晚间有人来接她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出去,但又因阮枝这几天担心她担心的厉害,这才对此表露出兴趣。
    月明如镜,满城灯火。
    街市上热闹无比,就算云楚坐在马车内,仍旧能感觉到外头的喧闹。
    她被带到江边的云槐楼,江面在月色下仿佛闪着银光,云楚今日身着素淡,与这江面美景竟颇有几分相得益彰。
    “云姑娘,殿下临走时被耽搁了一会,还劳烦您先去房间等一等。”
    云楚嗯了一声,她才不在意赫宴什么时候开,最好是不来,她自己在这楼上赏月也不错的。
    云楚被带到了云徊楼最顶层,从这里凭栏处,正好可以看见江景与月色。
    云楚坐在外面,迎面吹了会江风,又觉得有些头疼,便先行回了房间。
    房间内烟笼焚香,拔步床被放在房内最为显要的地方,红纱轻轻摇动,整个房间的布置,颇具暗示意味。
    云楚心如止水,她抚了抚额头,然后挥退下人,半躺在了床上。
    她闭上眼睛,床榻柔软深陷,只是晃荡的烛火令她烦扰。
    她随手从床上扯了块布料,原本她想把被子盖在脸上,可这一扯,好像扯过来的是一块轻纱。
    她将之盖在眼睛上,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她大概知晓赫宴今晚想要做什么,但她并不打算跟他做,只要她不愿意,赫宴不能勉强她。
    迄今为止,她对那些事的所有经验都还来自于赫巡。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他有宽阔的脊背,腹部肌肉线条绷紧时很好看,手臂撑在她脸颊旁的时候,似乎蕴藏着巨大的力量,燥热的汗水会从他的下巴上滑落,他有一双好看的眉眼,他身上的清香很冷冽。
    他抱着她时,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她有一点想赫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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